月淡星稀,愁雲浮浮,風景如畫的北邙山翠雲峰頂此時恍如修羅地獄,仆倒在血泊中的屍首橫七豎八散在各處,殘肢斷臂血淋淋地撒滿一地,摻雜着淡淡血腥的夜風呼嘯而來,似在訴說着正赴黃泉的冤魂那滿懷的不甘。
披頭散髮,渾身血跡的白衣男子牢牢護着身後懷胎十月的妻子,滿臉的絕望無助,只是死死瞪着眼前的各色人等。
輕輕嘆了口氣,一個黑袍青年排衆而出,面露不忍地對猶如困獸的白衣男子說道:“許師兄,門中師長有令,只要你肯交出妖女和血嬰,崑崙必將保你全身而退,再列門牆。”
男子仰天慘然大笑,決絕說道:“韓師弟,無需再說廢話!要殺要剮都由你們,想讓我許清風親手殺妻滅子,那是絕無可能!”
黑袍青年皺眉道:“許師兄,你如今飛劍已碎,法寶全毀,眼看大禍臨頭,難道還要執迷不悟?你就算不顧惜自身,卻又將師門幾十年的養育造就之恩置於何地?難道師長們的殷殷期望還比不上這個禍亂衆生的妖女?”
一個身高丈八的昂藏大漢跳出來罵道:“韓道兄何必再與這個不知好歹的逆賊廢話?咱們賠上這麼多條性命纔將這兩個妖孽堵在此處,還是快快了結了這起子鳥事,也好早早打道回府!”
黑袍青年知道勢不可違,長嘆一聲,退到一邊,扭臉不忍再看。
大漢哈哈一笑,張嘴噴出一道白芒,夾雜着隱隱奔雷之聲直刺白衣男子許清風的印堂。
許清風俯身緊緊抱住已然昏迷的妻子,雙眼一閉,只待引頸就戮。
剛剛經過一場慘烈廝殺的衆人眼看大局已定,心裡不禁都鬆了口氣。
卻突然只聽遠遠一聲怒叱傳來,自空中乍起一道霹靂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劈在大漢發出的白芒之上,隨着轟然悶響,白芒瞬間化爲齏粉,點點靈光四散入於虛無,連個渣兒也不曾剩下。
大漢法寶被毀,頓時遭受重創,慘叫一聲,胸口猛地炸出一道血花,仰天便倒。
衆人無不大吃一驚,來人尚未現身,出手一招便毀寶傷人,以雷霆之威不留一絲餘地,這份修爲着實讓人心驚。衆人中爲首的一箇中年道士強自壓抑着怒火,謹慎地沉聲喝道:“不知是哪路高人?我峨眉聯合各派道友在此了結當年蠱女一段公案,還請不要自誤纔好!”
一個清冷聲音自虛空中飄飄傳來:“譚金印,不要拿出峨眉派來嚇唬人,蠱女的事兒我不管,但是要害我兄弟,別說你不行,就是空空老道親自來了,也得給我一個交代!”
空空道人乃是峨眉派當今掌門,衆人聽了這話不由面面相覷,不知白衣許清風何時有了這麼橫的一個兄長?
爲首的中年道士正是峨眉派的長老譚金印,臉色忽然就變得非常難看,只是一個勁兒拿眼去瞧黑袍男子。
黑袍男子又嘆了一聲,朝天拱拱手,朗聲道:“張師弟,別來無恙?”
黑漆漆的天空中忽現一道青光繚繞,待光芒斂去,白衣許清風的身前已憑空多了一個葛衣麻鞋的青年。
許清風眼泛淚光,施禮道:“兄長,你何苦來?”
葛衣青年哼了一聲:“都到什麼時候了?你還是這般廢話?”
青年一邊說着,一邊自懷中掏出一顆金丹交給許清風,許清風接過,又看了看妻子,眨着眼可憐巴巴地瞧着青年。
青年無奈地瞪了他一眼,只好又摸出一顆金丹扔給他,說道:“你且休息休息,我來會會這些高人。”
說着,青年隨手一拋,只見數柄黑色小旗從天而降,按九宮八卦方位護住許清風一家三口,剎那間,一股股靈氣四方而來,許清風夫妻所在之地已是雲霧濛濛。
青年這才轉身面對眼前一衆人等,漫不經心地拱手對黑袍男子道:“韓兄,卻是好久不見了。不過,我張遠川早已不是崑崙弟子,師弟二字實不敢當。”
黑袍青年不欲當衆爭辯師門糾紛,只好苦笑兩聲,想起臨行前掌門囑咐,便說道:“張師弟,無論如何你如今是上清掌脈,既然掌門和其他長老都不在此間,這裡的事自然由你做主,我就先行告辭了!”
說罷,也不給譚金印等人說話的機會,徑自略一拱手,“跐溜”一聲駕起劍光踏空而去。
張遠川有些驚訝地看着他遠去的身影,揚聲喊道:“韓兄的這份人情,我張遠川記下了。”
黑袍男子的離去,顯然讓譚金印等人措手不及,各方勢力都又驚又怒地瞪着眼前的葛衣青年,最後還是峨眉派的譚金印沉聲開口道:“張遠川,你難道要護着這一家妖孽?即便你身懷重寶,修爲不凡,又焉敢和天下英雄爲敵?”
張遠川輕蔑一笑,指着藏在遠處暗影中的幾個黑衣蒙面人,譏諷道:“甚麼天下英雄?難道也包括這幾個小朱勾的藏頭露尾之輩?”
譚金印老臉一紅,卻侃侃而談道:“這才更說明所有修行道友同仇敵愾,蠱女當年滿手血腥,罪不容誅,如今又即將產下血嬰,那更是擾天亂地的禍根,上次鏡緣之會喻示日後的九九重劫就要應在這血嬰的頭上……”
張遠川嗤笑一聲,打斷了譚金印的話:“金印道人,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修行之道修的就是人定勝天,天地反噬本是題中之義,與一個還沒呱呱落地的嬰兒又有什麼關係?這些拿來騙騙三歲小兒的鬼話也虧你說的頭頭是道!”
譚金印讓他噎地說不出話,這時又跳出來一個大漢,血紅着雙眼大喝道:“這姓張的小子既然冥頑不靈,譚道長何必再與他囉嗦?我就不信,憑咱們這麼些子人,還拿不下他一個?”
張遠川看了他一眼,又瞧了瞧被自己打趴在地上的大漢,譏誚笑道:“原來是虎跳峽老虎兄弟中的老二。怎麼?想給你哥哥報仇?”
大漢怒不可遏,狂吼一聲,張嘴噴出一個碗大的猩紅珠子,狹起一陣腥風,射出百道紅光,直撲張遠川而去。
譚金印皺皺眉頭,暗怪這隻老虎精莽撞,不過如今箭在弦上,即便張遠川扎手,也萬萬不能放走了血嬰,只是若論單打獨鬥只怕在場之人誰也不是他的對手,譚金印也是果斷,迅速就下定決心,向其餘等人做個手勢,抖手便射出一道七彩華芒,緊隨虎老二紅珠之後襲向張遠川。
剩下衆人也具是各派好手,接到譚金印的招呼,也都不甘示弱,紛紛放出法寶飛劍,這一下聲勢果然了得,一時間天現異象,翠雲峰化作了一個巨大的光山,各種繽紛奇光閃耀輝映,照徹半壁黑洞洞的青天,天上風捲雲散,地下飛沙走石,浩蕩之威幾疑要移山填海。
張遠川也不敢怠慢,手一伸便托出一個金色小鬥,順勢一送,金斗騰空而起,在半空中翻了一身,忽自鬥口中放出萬丈金霞,“嗖”地一聲便將各路寶貝統統收入鬥中去了。
衆人只覺心中木然一空,似乎有種玄而又玄的力量冥冥作用,將法寶與心神之間的聯繫瞬時切斷,便如石沉大海般沒了動靜。衆人大驚失色,譚金印臉色青白交錯,驚疑嘆道:“竟是一元鬥!”
張遠川的臉色也有些蒼白,灑然一笑,正想措詞恐嚇一番,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飄渺的鼓聲,心神頓時莫名恍惚起來。
鼓聲似從天邊而起,循着一種奇怪的節奏,一聲一聲,漸漸越來越清晰,驀然,通往翠雲峰頂的崎嶇山路上空氣一陣扭曲,轉眼已多出幾個身着奇裝異服,拴着腰鼓的苗人。
苗人的身影一會兒消失,一會兒閃現,仿似出自九幽之地的幻象般漂移不定,終於隨着鼓聲猛地一振,苗人突然就出現在了峰頂,可翠雲峰上所有人都神色呆滯地沉迷鼓聲之中不可自拔,一絲兒也沒有察覺。
就在這時,一道清光從張遠川頸項透出,張遠川只覺一股涼意從胸口處緩緩流動全身,登時醒過神來,擡眼看見正在緩步前進的苗人,不由咬牙切齒地怒喝道:“竟然是你們!連落魂鼓也擡了出來,蠱門又搞什麼鬼?難道蠱色還不死心麼?”
幾個苗人也是吃了一驚,顯然沒想到會在此處遇見張遠川,連忙圍成一圈,將落魂鼓敲擊地越發激烈!
張遠川身上的清光也更加濃盛,他夷然不懼,右手掐訣一指,鏗鏘一聲龍吟,從後背飛出一把長劍,劍光霎間直透長空,遙遙鎖定那幾個苗人!
苗人置若罔聞,只是激昂地催動鼓聲,張遠川怒極,一咬牙便要下手攻擊,卻忽然聽見身後護住許清風夫妻的陣勢中傳出一聲聲痛苦的咆哮,頓時大驚失色,轉身便向陣中撲了過去……
………………………分割………………………
星沉月落,一片漆黑如墨的夜色下,北邙山靜謐如幽冥世界,累積了千年的幽幽磷火像亡靈的眼睛在四處遊弋,偶爾夜風嗚咽而過,好似孤鬼悽魂的呢喃低語,眼下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但東方的啓明星緩緩也要升了起來,終究天快亮了!
張遠川懷抱着剛剛出生的嬰兒,站在新起的墳塋旁,遙望着東方慢慢透出了魚肚白,心中的感傷似秋日的冰雨如絲如縷,抽之不去,但又有一股春天暖陽般的溫血,始終偎在心頭。
北邙山千年而來的無數墓冢,如今又添新客,無論生前愛恨幾許,情仇幾何,總是一抔黃土掩盡了風流。但生命的輪迴就像日夜的交替,懷中的這個新生兒從黑夜中誕於人世,卻也迎來了清晨第一縷日光。
人生幾十年短短長長,實在要面對太多的生離死別,多到讓人都想不起起初的喜悅與激動。
大概,從太陽照耀大地的一瞬間便註定了夜晚的到來!可是無論悲傷、喜悅,旅途中的行人總要趕着日頭繼續前行!
正是:今古北邙山下路,黃塵老盡英雄。人生長恨水長東。幽懷誰共語,遠目送歸鴻。蓋世功名將底用,從前錯怨天公。浩歌一曲酒千鍾。男兒行處是,未要論窮通。
那麼,故事的起初是怎樣的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