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拾彩就起牀了。
仗一打完,一切節奏都慢了下來,活也少了不少。徐大夫那邊傷兵不多,也用不着她幫忙。
她忙完了自己的活,想了想,揣着兩個饅頭,跟巢只打了個招呼,身上掛着兩個壺,彆着手慢悠悠的朝山後走了去。
馬上應該就要離開這裡了,她想多和後山裡的那羣猴子相處一會。
小巴遠遠的就看見了拾彩,歡欣鼓舞的一歪一扭的跑來迎接。拾彩伸手把他撈進懷裡,親暱的蹭了蹭小巴的額頭。
“巴巴,今天有沒有聽你孃的話呀?”
小巴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也聽不懂人話,只一個勁的往她懷裡鑽。拾彩愛憐的的摸摸小巴的頭,腦子裡莫名的想起昨晚那個受了重傷的紫衣人。
他似乎也有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靈氣動人。
不救!
過了一會,小巴撒嬌撒夠了,就安安靜靜的把頭靠在拾彩的肩膀上。拾彩感受到肩膀的重量,又不受控制的回想起昨晚的一幕。
他似乎也靠過自己的肩膀。
不救!不救!
又過了一會,小巴開始按耐不住的在拾彩的懷裡胡亂的蹦噠。由於動作過猛,指甲不小心擦過拾彩的臉頰,頓時冒出一串串細密的血珠。拾彩吃疼的“啊”了一聲。
眼前又適時的浮現鮮血從紫衣人背後冒出的場景。
“唉……”
拾彩哀聲嘆氣的放下小巴,苦兮兮的說道:“我這上輩子是欠了他什麼啊!巴巴你自己玩哦,姐姐還有其它的事情要做,就不陪你玩了。”
這次小巴好像聽懂了,腳剛一着地就嗖的一聲竄上了樹,去和其它夥伴們玩耍去了。
拾彩無奈的整理好衣服,擡頭辨了辨方向,朝東邊走了去。
不出一會就看到了地上一堆血跡,可是人已經不見了。
她循着地上的血跡繼續往前走,越走樹林越密,雜草越高。忽然拾彩覺得腳下一絆,登時俯面摔了下去,重重的砸到一人懷裡。
少年大約受到了衝撞,劇烈的咳嗽起來,幽幽的從昏迷中轉醒。
忽見面前一個放大的面孔,條件反射伸手就是一掌,雖說力道不及平時十分之一,但她沒習過武,還是被震得五臟六腑都撕裂了一般。
拾彩疼的眼淚幾欲出來,少年勉強支撐着坐起來,眼睛裡竟莫名的有些後悔,意味深長的盯着疼的齜牙咧嘴的拾彩。
拾彩坐在地上緩了好大一會,見罪魁禍首居然還一臉無辜的看着自己,氣得破口大罵,像平日裡訓斥那一幫調皮搗蛋的小猴子一般。
“你個沒良心的,我可是來救你的,你倒好,還給我一掌,受這麼重的傷,哪裡來的蠻勁兒。”
少年臉色比昨晚還要蒼白上幾分,有些氣惱卻又無力反駁,委屈的吸了吸鼻子,滿腔的話憋到最後只餘憤憤的一句:“你纔沒良心!”
昨晚居然敢丟下我就跑!虧我還……算了,不和傻子計較。
拾彩狐疑的揉了揉眼睛,掏出油紙包,將兩個饅頭塞給他,然後繞到他背後。
若不是傷口的位置都是在背上,她倒真是懷疑昨晚那個滿身危險氣息的人,和現在這個舉手投足之間都透露出孩子氣的到底時候不是同一個人。
少年後背衣服被劃破,像是刀傷,刀口很深,靠近傷口的地方有些黑紫,血液凝固的地方因爲剛纔的動作又被撕裂開來,血肉翻飛,觸目驚心。
如果是平常人這樣流一夜的血早死了,他儘量運功讓自己的血留得慢些,大抵此時功力不及,血又開始汩汩冒出。
拾彩見慣了這種傷,不覺得害怕,戰場上比這可怖的傷多得是。不過他熬了這麼久沒有治想必也是疼痛非凡。
她四處望了望,拍了拍少年的背,說道:“你再忍一會,我去採點藥回來。”
不一會,拾彩便拿着些許白棠、白及和其它止血消腫的草藥回來了。
少年見她回來,剛想開口說話卻突然咳嗽起來,身體起伏牽動背後的傷口。拾彩見狀趕緊放下懷中的藥,跑去幫他順氣,不敢重拍,只得輕輕地撫着。
見他咳的緩了一些,拾彩才趕緊取下身上的兩個壺,一瓶清水,一瓶她自己釀的酒。
她用酒幫少年清洗傷口,然後把採來的藥一起放在嘴裡嚼了嚼,輕輕敷在傷口處。
拾彩感受到他後背緊繃,撐在地上的手已經被攥的骨節泛白,就開口跟他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分散他的注意力。
少年微閉着眼,不知是疼的不能說話,還是懶得理她。
拾彩撇撇嘴,自顧自的嘮叨。
“昨晚你叫我過來就是看到我籃子裡的草藥,想讓我給你療傷吧?”
她一邊說着一邊把白及末和水壺一起遞給少年,少年睜開眼,一言不發的接過水和藥吃了下去。
拾彩見他吃的這麼幹脆,輕笑着問:“你到還真敢吃,不怕我下毒害你?”
“你不會”,少年悶聲回道,語氣之間已然是對拾彩瞭如指掌的架勢。
拾彩心裡只當他是一個風花雪月的紈絝子弟,像這種“這個妹妹我好像見過”的套近乎句式,八成是平日裡撩撥姑娘用的口頭禪,今日恐怕受傷疼花了眼,把這種伎倆施在了她這個老僧入定的“爺們兒”身上。
若是個涉世未深,情竇初開的無知少女,定是要因爲“你不會”這三個大字而滿心歡喜,紅飛兩頰。
可是她自認爲自己比旁人多活了一世,對情之一字看的通透。所謂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愛情不過是男女戰戰兢兢守護的一腔媒妁之言而已。
相愛時你是鏡中繁花、水中圓月,不愛時你便是階下塵埃、庭前殘葉。這愛與不愛,全在人一念之間,而人心又是最易變的。讓她去相信朝秦暮楚、變化無常的人心,豈不笑談!
所以,這話在別的閨秀心中能一石激起千層浪,在她這,她連一絲漣漪也不願給。
見拾彩毫無反應,少年驚訝的摸了摸鼻子,有些氣餒的說道:“哎呀,不上鉤。”
拾彩猶如世外高人一般的笑了笑,看見地上包着饅頭的油紙已空,轉了話題問道:“看你衣着不凡,應是非富即貴,以爲你會不屑於吃這兩個饅頭呢。”
少年聞言表情一滯,染上嘴角的笑容慢慢凝固,啞聲道:“人在餓極的時候什麼都敢吃的,饅頭和我吃過的東西比起來,已是美味。”
拾彩心知自己問錯了話,吐了吐舌頭,悻悻沉默。
少年也不再說話,眼睛裡的霧氣像氤氳繚繞的湖面,抿着脣有些倔強的看向遠處。
良久,或許是後背的藥起了作用,少年氣色好了一些,又恢復了初見時的調笑。
“姑娘一手好醫術,不如跟了我如何?”
拾彩用鼻子哼哼:“我只不過認識幾味藥而已,看你的樣子身邊應該不缺妙手回春的神醫,你就別打趣我了。哎,等等,你才姑娘呢!”
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兇巴巴的說,“老子是男人,什麼姑娘不姑娘的。”
少年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我見過的女人比你吃的飯都多,不會認錯的。何況……”。
何況你在走路還一歪一歪的時候,就成天跟在我身後咿呀學語了。
“看你還能開玩笑那應該沒什麼大礙了,我走了。”
拾彩撇撇嘴,頓時後悔救了這個登徒子,意興闌珊的拍了拍屁股,大踏步朝山下走。
少年也不攔她,目送拾彩離開的背影,半響才若有若無的對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了一句。
“我叫陸玠。”
拾彩腳下一頓,心跳驟然漏了半拍,她奇怪的摸了摸胸口,沒有回頭,朝背後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