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我來!”
二樓雅間上的竹簾毫無防備地被人一把掀開,清冷的聲音從樓上悠然踱了下來。衆人皆擡首仰望,只見一抹水青色徘徊於窗邊,遺世獨立,語笑嫣然,竟於不知不覺中驚豔了人間。
“我來。”那人重複了句,溫潤的眸子掠過浮光倒影,直刺小蠻眉心,縱使神色雍容自若,卻叫人心沒來由地一陣陰寒:“不知姑娘可否賞臉,同在下換個玩法?”
“哦?公子說來聽聽。”
“換在下用青緞遮目,執匕首刺於姑娘指間,倘若十次之後姑娘依然紋絲不動,那衛某便認輸。可否?”
“嗯哼……若公子輸了,當如何?奴家輸了,又當如何?”
男人摺扇一收,走下樓來,輕輕湊近小蠻耳邊,軟語呢喃:“如若在下贏,姑娘今晚自然是衛某的人;如若在下敗……哈哈哈,姑娘覺得那會發生麼?” wWW ⊕t tkan ⊕C〇
小蠻瓊鼻一皺,暗中思忖起來:
當年爺爺教訓自己偷盜時手法不夠老練,小蠻可是爲了證明自己是天生的“快準狠”才發狠拿手指練起了刀,日後也好作爲反駁那老頭兒嫌棄自己的理據。可眼前這人……
“姑娘意下如何?”
“公子——請。”
“爽快!”男人莞爾,並不容小蠻多想,擡手將青緞束於腦後,寬厚的手掌指撫上小蠻平攤於案上的柔荑,笑容忽斂,原先牢牢插於木桌之上的匕首竟不知何時旋於其手間,動作乾淨利落得罕見。
手起刀落,利刃就着掛在空際的月亮泛起絲絲白光,流利地穿插於小蠻指間,在案几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凹槽。男人的速度越發地快了起來,天地間彷彿只剩刀刃和木桌的摩擦之聲,像是稍不留神,那不長眼的刀劍便要將小蠻的蔥指插個對穿。一眨眼的功夫,他的手法已經快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細看時,案几之上只剩下光影瀲灩,時不時引得圍觀者驚呼連連,涼氣倒吸,統統爲小蠻捏了把汗。
小蠻死死盯着那人被矇住的眼睛,看似波瀾不驚,可心下卻彷彿小鹿亂撞一般,背後的冷汗叫夜風一吹,陣陣發寒。
時間纔剛過一半,那人的速度已經比自己最快時有過之而無不及。小蠻不禁在心中念起了“阿彌陀佛”,眼睛毫無焦點地望去別處,以掩蓋自己逞能後的慌亂。她不是不後悔,更是許多次都起了把手抽回的念想,可偏又怕抽回時那人一個不小心傷了自己,所以只好在這兒硬撐,撐得很是一個辛苦。
不遠處,阿清死死捏緊了拳頭,青筋蜿蜒於他粗壯的小臂上,宛若古木屈曲盤旋的虯枝一般。陸老頭走時交代的話,他記得清楚。小蠻就是他的天,若她出了事情,他定然飛奔過去把那狂妄男人的項上人頭當場給擰將下來!
“姑娘,你贏了。”
男人驀地停下手裡的動作,毫無預兆的蹦出這樣一句話。青緞隨風而去,清亮的眸子如同深夜裡的九漓河水,沉寂中還雜着些波瀾,似笑非笑的神色倒將小蠻瞧得有幾分羞赧。
“不,是奴家輸了。”小蠻揉了揉自己早已嚇得麻木的手,咻咻一嘆,如釋重負:“公子好快的刀法,可否進內室一敘?”
男人先是一愣,隨即撫掌笑曰:“姑娘,請!”
小蠻心裡算計得清楚,既然暫時逃不脫也死不掉,與其順了袁大娘的意白白被那趙姓老者糟蹋,倒不如自己吃個虧,便宜了眼前這位翩翩公子,好歹往後想起這頭一次來,也不至於噁心得睡不踏實。
卸下一身行頭,小蠻臉上倦色一掃而空,將青絲鬆鬆垮垮地綰於腦後,幾縷調皮的髮絲不服玉簪的管束,迎風亂舞,癢癢地撓在那衛姓公子的臉上,順帶着把他的心也撩騷得癢癢的。
小蠻自顧自地朝口中猛灌幾盅烈酒,頭也不擡地說道:“公子最好是快着些,不然等本姑娘興頭兒一過,可就管不得公子吃得消吃不消了。”
那衛公子聽了,不怒不惱,只抿嘴盯着小蠻那極力剋制的還在一個勁兒發抖的手,竟越發覺得眼下這姑娘頗有些意思。
“衛某本以爲姑娘膽識過人,連在下那沒個準頭的刀都敢接。怎麼,現在倒是怕了?”男人輕拈着酒杯,笑靨如春風拂柳,和煦宜人。
“怕?哼,奴家才疏學淺,並不曉得這‘怕’字是怎麼個寫法,還望公子賜教。”
話剛一出口,小蠻便後悔了。腳下頓覺飄飄乎如馮虛御風,四周之景隨之變幻莫測,回神時,自己早已被壓於船尾案几之上,耳側堪堪立着那把滲着寒光的匕首,眼前的男人眉宇間狠絕凌厲,冷峻傲然至極,五官雖精緻,卻偏能叫人從心頭冷到腳底。
“現在……可曉得了,嗯?”男人左手一撐,利落地起身,眉目間的那抹陰鷙與狠戾悄然褪去,依舊長身玉立,依舊溫潤如玉,剛纔的一剎那彷彿幻影一般,早已匿得了無痕跡。
小蠻一時間心神搖弋,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就那麼癡望着眼前的男人,且只能如此。
正值小蠻發呆之際,男人猛然擡頭,毫無預兆地厲喝:“誰?!”匕首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插於兩人身前不遠處的廊柱上,後頭有人悶哼一聲。
阿清?小蠻雖看不分明,但卻隱約覺得那人身形無比熟悉,一定是阿清!
“公子,怎麼?”
“沒事,姑娘受驚。”
小蠻杏脣微翹,緊了緊裹在身上的輕紗,輕笑道:“天色不早了。船在這兒,牀在裡面,公子是想立在這船上吹風……還是隨奴家進去?”
男人望着故作羞赧的小蠻,不知怎地又想起了剛纔藏於柱後的黑影,心下冷笑。手中畫扇一甩,緊緊托住了小蠻的下頷,動作雖是輕浮,可在他做來,卻偏偏透出股子傲人的優雅:“你說呢,嗯?”
“公子,”小蠻索性脣角一翹,直視着面前醉若玉山之將崩的男人,猛地褪下水紅罩衫,粉胸半掩似晴雪,羅裙慢束隱香肩,朱脣輕啓,口吐幽蘭,眼中極盡挑釁:“來。”
不料,那人卻撫掌恣笑,勾過小蠻粉頰,輕吻其頸邊深紫鞭痕。
“更深露重,姑娘當心着涼。”忽而水紅輕紗兜頭而下,夜色轉瞬蒙了小蠻的眼,一不留神間,身前竟空空如也,似是從未有人來過……
良久,小蠻才亮出手中倒扣着的一枚令牌樣的東西,就着月色,細細辨認,喃喃念着刻在上頭的字跡:“衛、昭、南?呵呵,原來你叫衛昭南……”
阿清緩緩從廊柱間繞出,近了小蠻跟前,死死盯着那人離去的方向,眼裡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狠戾。
“阿清哥!你看,我剛纔偷了那人的東西他都沒反應……怎麼樣?寶刀未老吧!”小蠻笑嘻嘻地回味着剛纔的一吻,一側身,正望到阿清臂上滲出的點點血跡:“剛纔真的是你?”
阿清默默點了點頭。
小蠻心下悠悠一嘆,柔聲道:“阿清哥,我沒事。他並未碰我,你放心。來,我給你包紮傷口……咦?帕子呢?剛纔還在,糟了!那可是蘭姐姐最喜歡的呀!”
與此同時,清州城內某條陰暗的弄堂裡,一位青衣公子緩緩抽出埋在袖子裡的錦帕,笑意不禁漾上了嘴邊。那個女子……縱是雕蟲小技,倒也有些意思。
“芷蘭?芷……蘭,哼,附庸風雅!”衛昭南默默重複着錦帕上娟秀的字跡,正待揚出的手卻又驀地收了回來,玩味地看了眼帕上繡着的蘭花,五指一收,復又把錦帕藏於袖間,沉吟低語,匆匆消失於黑暗之間:“芷蘭,芷蘭……和煦清新,倒也還說得過去。”
隔日天色尚早,小蠻屋裡便擠滿了人,其中,還要數那袁佩仙嗓門最高,非嚷着叫小蠻講講昨日夜裡的境況不可。
“姐姐當初是如何,我自是如何咯。”小蠻一下一下對鏡梳理着自己那數不盡的三千煩惱絲,隨便敷衍着,雙頰上不由得飛起了紅,總覺得昨日頸上一吻像烙在皮肉上一般,生了根似的,人人都看得見。
“嗬,蠻姐姐好福氣,那位官人可是難得的大手筆,聽說把您連着包下了七八日,把阿孃笑得都合不攏嘴,想來這時,肯定是在隔壁數銀子吧!”
“就是就是,那公子可真是一表人才,要是到時我也能遇到這樣的,保準……”四五個小丫頭,嘰嘰喳喳圍了一圈兒,七嘴八舌地議論着,羨慕着,吵得小蠻頭疼。
“佩仙姐,蘭姐姐呢?”小蠻環顧一週,竟沒見着芷蘭,心下正爲丟了她的帕子犯愁不已。
“嗬,那個癡人……”袁佩仙眼白一翻,撇了撇嘴:“蘭兒自打昨兒個你倆進了房、熄了燈之後,整個人就跟失了魂魄一般,想是瞧上那個小白臉了吧?哼哼,她又不是不知道規矩,不許搶不許挑不許問,就算看上了,也只能怪她自個兒沒那福分!又是一個癡人吶……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