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凌很喜歡立威這個詞。
他覺得，不管他去到什麼地方，有什麼樣的境遇，在第一時間立威，是顯示自己的存在、立場、態度、威信、實力......等等的重要手段。
這也決定了方橫刀、宋鎮宇、童玉、葉徵以及現在的樑衛鬆等人的下場，絕不會太好。
何況，現在的他，在明確自己所思所想的之後，就完全不會滿這樣的現狀。
樑衛鬆好死不死，正好碰在了刀尖上。
傍晚，晉凌悠悠然地走出村主府。府裡來來往往的仙士，包括守門的護衛，再沒有一個不識趣的，敢上前阻攔。
走在回晉園的路上，一個帽子壓得很低的人，與他擦肩而過。經過之時，那人低聲說了一句：“晉園不便，我在三元茶社二樓等你。”
然後便向旁邊巷子一拐，人迅速地消失在巷角之中。
這人，聽聲音，看背影，正是自己那位表兄，晉氏遺族的“飛天將軍”晉懷。
三元茶社是仙村一處比較有名的茶社，不少文人雅士，像孫先生以及晉園的一些書生之流的，都喜歡在這裡喝茶，聊天，討論問題，交流文章詩詞。
晉懷找自己，想必有話要說，就去聽聽他要說什麼。
帶着這樣的心思，晉凌摸着下巴，向四周看看，確信沒有人注意自己，便換了個方向，往三元茶社而去。
來到了茶社二樓，就見晉懷在一處半敞開門的包廂內，向他招手。走了進去，裡面一張小桌，一個炭泥小爐，爐上茶水正在燒着，沸然有汽。
“坐吧。”晉懷將他迎了進來，從裡關上了門。
“將軍你找我，有事？”晉凌坐了下來，看着面前的茶爐。
“沒事就不能找你來喝茶？”晉懷說道。
“我不是那種附庸風雅的人，不善喝茶，只愛喝酒。”晉凌說。
“喝點茶好，喝茶心靜。”晉懷說道，看茶水已滾，便拈了些茶葉在茶壺裡，簡單沖泡一下，給每人倒了一杯。
“你想必是因爲聽說我加入村主府的事情吧。”晉凌猜出了他的來意，“這事，你不太滿意。”
“確是不滿意。”提起這事，晉懷眼中有了怒色，“就算你看不起我們這些晉氏遺族的力量，不願意加入我們，那也不需要加入村主府，成爲商氏的僕從與鷹犬，爲虎作倀。”
“你別忘了，你姓晉！就算你爲商氏做再多事，立下再多的功勞，也掩蓋不了你姓晉的這個事實！商氏的人，不會把你看成自己人的！永遠不會！”
晉凌沉默了下去，他何嘗不知道。
晉、商兩姓間的殘酷鬥爭，持續了三十多年，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國仇家恨，這種仇怨根本無法解開，根本是一方不死不休的局面。
“我完全不知道你的腦子裡在想什麼！你是糊塗了麼！”晉懷越說越生氣，“你可以不理睬我們，不贊同我們，可也不必要加入他們！”
“你這樣做，只會遭到天下晉姓百姓的唾罵！也只會寒了天下晉姓百姓們的心！”
“我不知道你的父母、祖宗在九泉之下知道你所做的這些事情之後，能不能安心地閉上眼睛！”
晉懷這話已經說得很重。以他目前與晉凌的交情，他說出這樣重的話來，其實並不恰當。
晉凌頭低了下來，尤其是聽到“父母、祖宗”幾個字，頭低得更低。良久，他擡起頭，咬着牙，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他不喝茶，當他喝茶的時候，代表的不是心靜，而是心傷。
“我加入他們，不是投降，不是妥協。”他咬着牙說道，眼光慢慢堅定而鋥亮，“你剛剛說了我很多，那麼我也回敬一句。晉大將軍，我問你，你知道百姓在想什麼？整個北晉王國四百多萬百姓在想什麼？”
晉懷被這話問愣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說道：“當然，當然是心懷故國，期待有人帶領他們，將商氏這羣亂臣賊子趕下王座，重新恢復，重新恢復我晉氏數千年來的王權統治。”
其實，他這話說得底氣不足。
百姓是不是這麼想的，他根本不知道。
“不！百姓所想的，只是衣食富足，安居樂業，天下太平！”晉凌說道，“誰給他們衣食，誰讓他們安樂，誰保他們太平，他們就擁護誰！晉氏能做到，他們就擁護晉氏，商氏能做到，他們就擁護商氏！”
“三十多年戰亂，現在王國好不容易安定，百姓安樂。你又要讓他們拿起刀兵，互相殘殺。試問，他們怎麼會心甘情願地答應？就算你們能夠脅裹百姓，經過慘烈的王權之爭，得到了一個山河破碎的北晉王國，這樣，又有什麼好處？如果商氏的後人，不甘於失敗，經過數年蟄伏，又再起刀兵，以同樣的方式要再去奪取王權呢？”
“如此往復，周而復始，於天下人又有何益？”
晉懷吃驚地看着他。他不敢想像，這樣的思想，是一個如此年紀的少年人所能說出來的。
“上次我也說過同樣的意思。我的身後，現在有一百多口人跟着我吃飯。如果跟着你們舉事，一不小心，這一百多顆腦袋就要被人砍了。你們這些人，給我了什麼了不得的好處，想要我帶着這麼多人，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跟着你們做這殺頭的買賣？就因爲一個理由，我姓晉？”
“而且，晉大將軍，我跟你還不熟吧？算上這次，我們纔是第二次見面？每次見面時，都鬼鬼祟祟地像是做賊？你讓我相信你？我怎麼知道不會一轉身，就被你賣了？”
晉懷的口齒平時算是伶俐的，在這少年人面前，竟然被噎得一句話也無法反駁。
“我有我的思想，我也有我的路。”晉凌乘勢繼續說道，“我的思想，還有我的路，是別人誰也無法左右，無法擺佈的！我需要自主發展，不受約束，我就遊離於王權體系之外，自由自在！我需要擁有官方的力量，體系的力量，來成就自己的事業，我就會用我的方法，融入，甚至掌握這個體系！”
“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的性格與脾氣！”
“你想讓我加入你們，認你們爲主，爲何你們不加入我的手下，認我爲主？”他這話說得理直氣壯，因爲，從實際的身份上來說，他確是名副其實的晉氏遺族之主。
只是，他現在的身份還沒有公開，不便公開罷了。
“論錢財和產業，你們定不如我。論起關係，我擁有大量的官方關係，你們也沒有。論起聲望，我現在是仙鄉人人交口稱讚的少年英雄，你們無法相比。論起實力，我是初級仙師，也不輸於你們多少。既然你們都不如我？爲何不來依附於我？”
“你！”晉懷被這番話氣得啞口無言。他這時才真正瞭解到，這個少年人的骨子裡，有多麼隱忍，多麼驕傲。
“你還是走吧。”晉凌扔下一個錢袋，“裡面是一百金元，和兩張一千金元的玉票。念在同爲晉氏的份上，我給予你們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我只希望，不管晉氏遺族做什麼事，首先就要考慮到王國的百姓們的利益，想想百姓們答不答應。”
說着，頭也不回地走出包廂，下樓去了。
晉懷撿起那個錢袋，望着少年人的背影，呆了半晌，作聲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