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魚?”
沒想到衛夫子聽了之後,倒是搖頭笑了一陣,聲音裡有些無奈,似乎對陸爍剛剛那話很不認同。
“難道不是嗎?”陸爍有些疑惑,“這十三王子不論是不是亂輪所生,總歸都是正經的王室子弟,再者,既然他生母得寵,在大昭王面前肯定是有些顏面的如今陛下抓住了十三王子,若是以此作威脅,就不怕那大昭王不就範!”
“你啊!”衛夫子笑了笑,“這朝堂豈同兒戲?你想的太過簡單了,大昭王與十三王子雖是天家父子,卻也是先君臣、後父子的。大昭與大齊如今關係格外的緊張,大昭王會不會爲了十三王子受陛下威脅,呵呵這就有點說不定了!”
說到這裡,衛夫子聲音微頓,啪的一聲,將手中棋子落在了棋盤上。
陸爍聽罷衛夫子的話,頓了一頓,微微點了點頭。
自古帝王最是冷血,他剛纔拿現代那一套來看待大昭王,確實有些不妥。
衛夫子落完一子,才捻鬚繼續道:“況且,大昭可不止十三王子這一個王子!”
“您是說,大昭王妃所生的那些嫡子們?”
衛夫子點點頭,道:“大昭王妃的孃家,是大昭四大顯族之一,不管王妃得不得寵,有母家支持,王妃的幾個兒子全都權勢煊赫而這小王妃卻不同了,她母親原本只是個宮女,偶然得幸,才生下兩位公主,但因爲不得寵,連個位份都無!也因爲這個,小王妃與淑妃這兩位公主自出生起就未曾見過大昭王,大昭王纔會誤將小王妃視作一般宮女而臨幸。母家不顯,身份又不光彩,小王妃便是再怎麼得寵,也無濟於事啊!更何況,現如今大昭王妃的兒子們都正當壯年,大昭王卻已垂垂老矣!大昭真正是誰做主,尚且還說不定呢!”
原來是因爲這個緣故,這十三王子的生母纔會與大昭王有了這一段孽緣!
陸爍點點頭,雙眼有些迷茫。
對面的衛夫子解釋完這些之後,卻低下頭,從棋子鉢中執起一枚黑子,怔怔看着棋局出神,對陸爍半點也不催促,似乎在等他將剛剛那段話細細想清楚。
良久,陸爍纔回過神來,聲音提了一度:“先生!”
他驚叫一聲。
衛夫子擡起頭來,笑吟吟看着他,等他往下說。
“按您這麼分析,若是陛下真的借十三王子向大昭提出威脅,您說,大昭王室那邊,會不會以此爲藉口,公開與大齊交惡啊?”
陸爍道。
越往下說,他越覺得極有可能。
大昭與大齊近幾年來,雖屢屢鬧出不愉快,但明面上大昭仍舊是大齊的屬國,大昭狼子野心,對此早就不滿久已矣,這十三王子又是大昭王妃幾個兒子的眼中釘肉中刺,藉此機會與大齊交惡,既能趁機滅了十三王子,又能脫離大昭的控制,可謂是一舉兩得。
想完這些,陸爍擡頭看向衛夫子。
恐怕衛夫子剛剛跟自己說那麼一番話,就是這個意思吧!
果然,衛夫子直起身子,看着陸爍,笑着點了點頭。
陸爍見此,沉沉吐出口氣,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談起這事的,不止是陸爍師徒兩個。
如今金鑾殿裡也在熱火朝天的爭論着此事。
惠崇帝坐在上首的龍椅上,垂着眼皮,八風不動的,任由下面的官員們面紅耳赤的爭論不休。
有慷慨激昂要求惠崇帝嚴懲大昭的,一般都是些諫臣言官。
“大昭派人在大齊各官家府邸安插人手,這行爲是什麼意思?不言自喻。沒將咱們大齊放在眼裡不說,這還是公然的挑釁哪!微臣懇請陛下,萬萬不能輕易放過這大昭王,定要讓大昭爲這不忠不義的行爲付出代價”
有冷笑連連要求惠崇帝用十三王子作條件,脅迫大昭王的。
“十三王子十分受寵傳訊過去大昭王定然不敢不從趁機謀求利益平定滇南邊界”云云。
也有認清大昭王室局勢,希望惠崇帝三思而後行,不要輕易威脅大昭的。
只不過人數極少,這微弱的聲音很快就被前面兩方人馬高昂的聲音蓋過,顯得輕浮無力。
當然,爭論的氣氛再怎麼熱烈,像高閣老嶽閣老這樣的老江湖,也全都緊緊閉着嘴巴,一言不發,只靜靜地聆聽朝官們的爭論。
陸昀因爲品級低,低調的站在大殿一角,也是一言不發,他神情平靜,眼皮低垂,靜靜地注視着地面,只支楞着雙耳,不放過殿中任何一種聲音。
之前聽說枕山榭裡搜出來的是苗藥時,陸昀就將此事與大昭聯想到一起過,但他卻着實沒想到,這大昭的十三王子竟然如此膽大,竟敢隻身潛伏進京師之中,且還恰恰被惠崇帝的人馬給找到了
他真不知是該罵這十三王子愚蠢,還是該讚揚他勇敢了!
“好了!”
爭論了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之後,惠崇帝一聲大喝,朝臣們才漸漸住了口,金鑾殿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你們剛剛所說的解決辦法,朕也聽了一耳朵,看起來衆位愛卿爭論很大啊!”
惠崇帝犀利的目光將殿上衆人都掃視了一遍,開口道。
朝官們紛紛舉起笏板,作了個揖,以示贊同。
惠崇帝點點頭,態度溫和,道:“剛剛亂糟糟的,衆位愛卿意見如何,朕倒是沒有聽全,我看,趁着現下安靜,你們一一再說一遍吧!”
不等朝官們反應,惠崇帝就已點名道:“宋愛卿,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被點到的正是宋御史。
宋御史嘴皮子最溜,那日因爲小廝一事被踢開了門之後,又一直耿耿於懷,惱恨在心!只是惠崇帝他不敢怨恨,搜查的楊大人他也沒能耐怨恨,這滿腔的怒火自然全都轉移到了罪魁禍首十三王子、以及他背後的大昭身上。
故而,他一開口,就先崇拜的回顧了一下大齊的往聖先祖,又痛斥了大昭一回,最終才言明他的立場,表示要嚴懲大昭,並狠狠地教訓十三王子,以儆效尤。
他這話一出,立馬就有人跳出來反對,兜兜轉轉,來來回回,還是那幾樣意見。
“嶽愛卿!”等前面的人都說的差不多了,惠崇帝才撫了撫須,低頭看向嶽閣老。
嶽閣老連忙出列,恭敬地站好。
高卓見惠崇帝竟然先叫了嶽閣老,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是一跳。
“朕見你剛剛一直閉口不言,難不成對此事沒什麼想法嗎?”
“非也非也!”嶽閣老搖了搖頭,擡頭看着惠崇帝,道:“老臣剛剛一面聽衆位大臣的爭論,一面仔細回想近些年來大昭的政局,對今日這事倒是有了些淺見。”
“哦?”惠崇帝,笑了笑,看着嶽閣老道:“嶽愛卿博覽羣書,經驗老道,不必謙虛,心裡有什麼想法,儘管說出來就是!”
“是!”嶽閣老道,“微臣以爲,這十三王子,暫時動不得!”
惠崇帝眉目一凝,看着他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嶽閣老無視周圍羣臣的目光,從大昭王室的朝局說起,又將近年來大昭昭然若揭的野心說了一番,前前後後,分析的極爲透徹。
一番說辭,與衛夫子所言基本無異。
大殿上一時只餘下嶽閣老蒼老的聲音,幾個原先爭論的面紅耳赤的朝官,聽罷嶽閣老此言之後,也開始垂頭深思起來。
“嗯!”惠崇帝點了點頭,道:“愛卿所言有理,高愛卿”
惠崇帝轉頭看向右下首,“你對此事如何看?”
聽惠崇帝喚了高卓一聲,大殿上衆臣才反應過來,今日惠崇帝竟然先點了嶽閣老,後點了高卓。
這單單是個意外呢?還是惠崇帝在表明他的態度
畢竟,姜景華是高卓手下之人,這是在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那晚姜府的宴上,四皇子又赤身**被人抓了個正着,,可謂丟盡了臉面,惠崇帝是否因爲此事,遷怒於高閣老呢
正當在場衆人擡頭偷偷打量高卓之時,他已走出隊列,行禮道:“陛下,微臣同覺得,不能輕易動大昭的這位十三王子,但”
高卓擡起頭,看向惠崇帝。
惠崇帝挑了挑眉,衝他點點頭。
高卓這才繼續說道:“高閣老剛剛所說的對策,微臣並不贊同,咱們大齊本就是受害一方,都城被一屬國窺伺,說到哪裡去,理都在咱們大齊一方,若是因爲懼怕大昭反撲,就無爲求和,令人恥笑不說,北地的幾個屬國豈不是要有樣學樣”
這話一出,後面的諸位官員開始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兩位閣老的對策,與他們平日裡的爲人處世也都如出一轍,嶽閣老的溫和無爲,高閣老的則尖銳高揚,不過在今日這件事中,顯然高閣老的意見更可取些。
不過
許多人暗暗交流了個眼神。
高閣老剛剛那語氣着實是不善,以往高閣老壓制嶽閣老也很常見,但像今日這般在朝堂上、大庭廣衆之下公然挑釁,倒真的是頭一次見。
衆人一面嘀嘀咕咕,一面仔細觀察嶽閣老和惠崇帝的反應。
就見嶽閣老面色平靜,牢牢地站着,絲毫未受剛剛高閣老話中意思的影響,再看惠崇帝,眉頭微微擰起,面色沉沉,顯然是在考慮剛剛高卓所說的話,似乎沒意識到兩位閣老之間的暗潮洶涌一般。
衆人見此,面面相覷,看來剛剛所猜測的、惠崇帝故意冷落高閣老一事,純粹是個烏龍。
大殿上靜了一會兒。
良久,惠崇帝纔回過神來,看着高卓道:“高愛卿所言極是!有一就有二,確實不該放任大昭不管!”
大齊屬國衆多,若是當真這般做的話,可能真的會出現有樣學樣的。
高閣老垂下頭,依舊恭敬的站立,彷彿他剛剛那番指責,沒有帶任何私人感情,純粹是爲國着想一般。
“只是這鬆嚴之間的度,卻着實不好把握啊!”惠崇帝低聲說了一句,“高愛卿心裡可有了良策?”
衆官員再次將視線投向了高閣老。
“是!”高卓垂下頭,道:“功是功,過是過!十三王子埋伏小廝窺探衆官員**,這已經不是他十三王子一人之事,而是牽涉到大齊與大昭兩國,咱們雖然不能隨意威脅大昭,但總要討回些公道纔是,不妨先將十三王子扣留下來,再向大昭施恩,准許其派遣使臣到大齊來帶走十三王子”
惠崇帝聽到“使臣”二字,眼睛微微一亮。
“你繼續說!”他點頭道。
“這樣一來,既能彰顯咱們大齊的大度風範,同時,這使臣來了咱們大齊,要如何做,就全憑咱們大齊了!”
高卓說到這裡,下面又是一陣蚊蠅般的議論聲。
高卓繼續道:“至於十三王子,詔獄裡有的是折磨人、卻不令人受傷的法子,十三王子既然如此大膽,暫且讓他吃番苦頭就是!”
“嗯!”惠崇帝點點頭,“很好!”
惠崇帝讚了一聲,沒待高卓退回原位,他就轉頭看向大殿一角。
“陸愛卿!”惠崇帝叫道。
這一聲喊,將衆人的視線都吸引到站在大殿一角的陸昀身上。
“陛下!”陸昀回過神來,連忙出列,恭敬地行了個大禮。
“起來回話吧!”惠崇帝道,等陸昀站起身來,惠崇帝纔看着他道:“我見你剛剛一直在愣神,可是對高愛卿的話有不同見解?”
這話一出,衆人再次看向陸昀。
連高卓也微微回過頭,笑着看向他,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
陸昀被這些灼熱的視線看的渾身發麻。
“不敢!”陸昀拱手道,“高閣老剛剛所言,既維護了咱們大齊的長遠利益,又能讓大昭吃個教訓,計策極好,微臣沒有半分的質疑!”
“只不過!”陸昀擡起頭來,看向惠崇帝,喉嚨微微動了動,似乎有些難以啓齒。
“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這”陸昀低頭,似乎糾結了一番,才擡起頭,看着惠崇帝道:“微臣覺得,相比於內賊而言,大昭目前並不足爲懼!”
內賊?
這兩字,陸昀說的極輕,但朝中衆人卻都聽得清楚,俱都轉頭去看他。
這其中,有的人沒有往內賊上想,乍然聽到陸昀提起內賊,除了詫異還有恍然。
有早就想到“內賊”的,但因爲顧忌着背後之人,一直不敢言明,如今見陸昀不怕死的說了出來,那眼神中欽佩蔑視都有,十分的矛盾
但此時的陸昀,說完剛剛那句話後,似乎送了一大口氣,整個人坦然了起來,對於衆人的大量也不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