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你們只是這位少年的朋友?”說話的是位身材清癯、頜下留須的老者,雖然是一身短打的山民裝束,卻掩蓋不住他那濃濃的書卷味,此刻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目光正巡視着坐對他對面的我們,看來這位自謂的江湖郎中並沒有那麼簡單。
而修君則乖乖地坐在一旁,帶着好奇的天真,不住地迷惑地看着我們,那少女奉命給我們奉完茶就一直站在修君的背後,圓圓的大眼一直沒離開過我們,保護意味十分濃重。
“不僅是朋友,我們認識已經八年了,他就象是我弟弟一樣。
”我不住地咬牙,當聽到昏迷的修君竟然連外衣也被洗劫一空,被孤零零地扔在山林時,我的怒氣就一直高漲着,無法平復。
老者點了點頭,道:“我相信你們!你們想把他帶走麼?”
“爹,你怎麼就這麼輕易地相信他們?再說阿呆的病還沒好,你放心我可不放心!”還沒等我開口,那布衣少女已急道。
“不管他得了什麼病,我都要把他帶回去治好。
”攏在袖子裡的雙手早已緊握成拳,發誓道,“而且,我也會找出那個害他變成這樣的人!”
“在下沈浪,請問老丈是否就是三十年前與‘鬼醫’齊名、後來卻突然間消失在江湖的‘藥聖’祝晚客祝老前輩?”一旁的沈浪突然含笑插話。
“什麼藥聖?這位公子認錯人了不吧?”老者微微一怔,隨即笑道。
我也被沈浪這突然的一句怔了一怔。
眼睛頓時一亮,急切地道:“您真是祝前輩麼?如果真地是您,那修君的病就有希望了。
”
“我爹本來就已經在醫他了。
”少女口快地道。
“蓮兒!”老者想阻止女兒已經來不及了。
我忙驚喜地站了起來,恭敬地重新給老者施了一禮,道:“晚輩離家前,楊爺爺曾囑咐晚輩,如果遇見祝前輩。
一定要代他向祝前輩爲三十年前那一件事道一聲謝謝!”
老者猛地一怔,道:“你說的楊爺爺是?”
我微笑道:“楊爺爺還說。
其實當年之事,多拜了祝前輩給楊爺爺的面子,所以你們二人之間應當算是平手纔是。
”
老者愕然了半日,方纔擺擺手,意示我也坐下來,感嘆道:“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他老爺子還記得那件事。
老爺子身體還好吧!”
名叫蓮兒的少女數次想開口,卻又忍住不語,但眼中的戒備已不再有,反換成了好奇之色。
我微微一笑,其實鬼醫和藥聖之間有什麼恩怨我也不知道,楊爺爺也只告訴了我這幾句話而已,今天若不是沈浪眼尖,我也認不出對方竟然就是藥聖。
真奇怪沈浪怎麼會認出藥聖來。
我用餘光瞟了沈浪一眼,恭敬地道:“回前輩,楊爺爺的身體安好着呢,沒事地時候還常常一早就去西湖邊溜鳥呢?”
“呵呵,老爺子確實也該好好享享福了。
”藥聖笑道,話鋒一轉。
面色肅然道,“你們可知這少年究竟得罪了什麼人?對方竟要下如此陰毒的**?倘若不是我救治及時,此刻他只怕不是暫時失憶這麼簡單,而是已經變成一個白癡了!”
白癡?提起這個字眼,在看對我們地談話顯然稀裡糊塗的修君,方纔被暫時引開的怒氣頓時又轉了回來,以加倍的火焰燃燒。
我半眯起眼,面色冷然地道:“具體是誰下的手,我現在還不能確定,但是我發誓。
我一定會把她找出來。
問問她爲什麼竟能如此狠心地傷害修君這樣善良無辜的人?”
熊貓兒在一邊奇道:“難道不是那個色使在抓走白飛飛的時候下地手麼?”
聽到色使的聲音,藥聖的眉峰不禁一揚:“快樂王的色使?”
“不會是她。
王憐花來救朱姑娘的時候,曾說見到過修君在找白飛飛,他顯然是在色使走之後才遇害的。
而且修君不過是個文弱書生,色使沒必要和他過不去,再說按時間來看,她也沒時間下手。
”沈浪接口道,並且向藥聖簡單地說了一下近日來江湖中發生的事情。
“可不是她,又會是誰,會這樣對待修君呢?”熊貓兒更加疑惑了,看了看沈浪又看了看我,最後轉向藥聖,“祝前輩,是什麼**竟然這麼厲害?”
藥聖嘆息了一聲,道:“確切的說,他是中了**和毒藥地混合之物,我足足檢查了兩天才斷定了其中的成分,你們可知在大理苗疆一帶,產有一種植物,其果實與桂圓極其相似,名爲瘋人果,該果不僅果肉有毒,核仁的毒性更劇,經反覆提煉後的粉末對人的神經有極強的破壞功能。
此外,其中還混合了一種同樣罕見地毒菇,這種毒菇同樣只喜歡生長炎熱的南疆森林之中,並只寄生在直立不倒的枯木之頂,離木即萎,必須將其寄生的枯木一起隔下,並在三日之內將其煉化,否則毒性即會消失,此菇的粉末可使人心神迷幻,記憶衰退。
”
藥聖憐憫地看了一眼修君,道:“這兩種毒藥本性已很毒,再加上對方還有意混合了同樣可使人精神混亂的**,只要我遲發現半日,便是神仙也難救回他的心智了。
”
他話音未落,我已咬住脣猛地站了起來,不顧衆人的訝然,一言不發地走到籬笆邊,雙手緊緊地握住了用來圍籬笆的竹竿,將竹子捏的咯吱做響。
白飛飛!白飛飛!白飛飛!你地心也太狠了,太狠了!你已按計劃自動送到色使地手中。
爲何還要回過頭來派人暗害修君?難道你地天良已經全部被狗吃了麼?修君是個什麼樣地人,你很清楚!你怎麼忍心對那麼善良的修君下這麼狠的手?你爲什麼要這麼對他?爲什麼?
“七七,你怎麼了?”熊貓兒愕然地起身,轉到我的側面,歪頭瞧我,我卻偏向另一邊,不想讓人看見我快要噴火的眼睛。
“朱姑娘?”沈浪也來到我身後。
似乎猶豫了一下,將一隻手搭上我的肩頭。
柔聲道,“祝前輩方纔不是說了麼,幸虧發現及時——修君會好起來地。
”
我微微顫抖着,閉上眼連吸了好幾口氣,才壓下心頭的憤怒,睜開有些發燙地眼睛,猛然轉身走回到藥聖的面前。
冷靜地問:“祝前輩,修君的病能完全醫治好麼?”
藥聖拊須道:“要想完全治好他的病雖然相當困難,但老夫還是有**成把握,只不過所耗時間可能會比較長,而且需要多方地收集藥材,另外,最好是能回到他的家中醫治,這樣會更有利於刺激他的記憶。
儘早地恢復。
”
“這些都不是問題,前輩如果欠缺什麼藥材,儘管告訴我,只要能治好修君,不管天南地北,冰山深海。
我都會想辦法送到您手裡。
”我一口氣說完,才發現自己的語氣過於僵硬了些,便放緩了速度,微帶歉然地道,“只是,這樣一來難免要委屈前輩和蓮兒姑娘離家一段時間,移駕到鄭州去了。
”
“這個也不是問題。
”蓮兒快人快語地笑道,“我在這裡住了十幾年,早有點厭倦了,正好想去外面走走呢?”
藥聖笑道:“我這個丫頭。
從小沒有親孃教導。
我也一直放任着她,便造就瞭如今這麼一副男兒家地脾氣。
讓你們見笑了。
ωwш●Tтkā n●℃ O
”
“爹,哪有當爹的當着外人的面說女兒的不是啊?”蓮兒不依地道,轉頭看向修君,叫道,“阿呆哥,你說是不是啊?”
修君露出一個無邪的笑臉,似懂非懂地點頭道:“蓮兒說的對,蓮兒說的都對!”
“看吧!”蓮兒勝利地揚頭道。
阿呆?
我強笑了一下,心裡卻又是一陣心酸,忍不住微微轉過頭去,眼前的修君笑容依然純淨,修長地睫毛之下,眼波還是清澈如水,但卻已少了極質的美玉所應該有的靈魂,真不知道上官修遠若是看到自己的唯一的弟弟變成這個樣子,會如何抓狂。
不說他,就是我,也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兇手的。
~~~~~ * *
因爲即將要遠離一段時間,難免要花一些時間處理家中地事務,等藥聖父女將剩下的藥材都一一收好,又通知完平日一直都到他家中求醫的附近山民後,已是黃昏時分,這樣一來,今晚我們就只能在山村裡過夜了。
藥聖雖不是個好酒之人,但閒來無事時,卻也釀了幾罈好酒,並且還加了一部分草藥進去。
頓時喜的好酒的熊貓兒不住地前輩長前輩短地叫,很快就和性情直爽的蓮兒打成一片,修君也在旁邊如孩子般地陪笑。
我卻怎麼也融合不進這片氣氛裡,總象喉嚨裡埂了個根魚骨一般難受,因此晚飯才吃完,就隨便找了個藉口離開了屋子,不知不覺地就步到茅屋西側的一座岩石之上。
這個地方位置很好,只需微微側頭就可以將茅屋及小院落盡收眼底。
山野之間,往往一戶人家和另一戶人家會相隔甚遠,再加上藥聖當年定居時有意無意地將茅屋造的更爲偏僻,因此,坐在岩石上放眼望去,周圍的山林之中竟只見藥聖一家的燈光。
因白日裡是陰天,連帶夜晚地月光也異常地昏暗,整座山林幾乎都沉寂在真正的黑暗之中,只有起伏地樹梢頂部才因這無力的月光而泛出朦朦地輪廓。
沈浪幾乎無聲無息地飄上了岩石,伸長了修長的腿,在我一邊坐了下來。
“你還在想是誰下的毒手。
”他用的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我曲着雙腿抱着膝默然不語。
沈浪也不再開口,跟着我沉默。
底下的茅屋中不時地傳來陣陣笑聲,不用說,一定是那隻極其樂觀的貓兒,在這一刻,我忽然有種很累的感覺,好希望乾爹或者五哥就在我的身旁,可以讓我依靠一下肩頭,舒緩我的疲憊,這些日子以來,我真覺得我動的腦筋太多了,要考慮要算計的東西太多了,多的讓我幾乎又要產生一種想要逃跑的感覺。
可是,我不能逃,我講不出什麼冠冕堂皇的大義,我只知道,如果我真逃了,我將永遠都無法面對自己——只是,現在這種什麼都只是懷疑和推測,卻沒辦法拿出證據告訴人們事實的感覺,真的讓我感覺很累很無力。
“喂,肩膀借我x一下。
”大腦還沒發出指令,一聲低語已自動出口。
我原以爲這樣突如其來的話說出口,不止沈浪會驚訝,我自己也會先大吃一驚,就象那夜之後,我曾以爲以後將不知該如何再與他獨處,可事實上,此刻我的心裡卻連一絲尷尬感覺都沒有,方纔說話的語氣也平淡的緊——或許,是因爲今夜這顆心太過沉重和憤怒,而不想再計較那麼多了吧!
沈浪沒有作聲,卻微微地往我這邊挪了挪,我也沒有看他,只是把頭側了過去,輕輕地靠在他的肩頭,然後閉上了眼睛,任微涼的山風輕輕地拂過我的臉,復又久久地不語。
“那天你跟說我,你也懷疑我的失蹤和王憐花有關,此刻你還這樣認爲麼?”一聲細細的蟲鳴過後,我忽然低聲道,有些事也是時候攤開來說了,就算別人再覺得不可思議,也總比等到將來事情無法控制後才後悔來的好。
沈浪沒有開口,但是微微震動的肩頭卻讓我感覺到他在點頭。
“除了那天所說的,你還有什麼理由麼?”我感覺疲憊好象稍稍緩解了一點,但還是不想動,連眼睛都懶的睜開。
“其實有些事情我們只要稍微再想一想就會想到很多疑點。
那日在山谷之中,你突然說睡就睡,而且還當着數百英雄的面,實在不符合你的性情,只是因爲我們都太過自負,以爲無人能在我們的眼皮底下傷害你,再加上你五哥測過你的脈搏後又親口說你只是單純的睡着了,我們就沒有再懷疑。
”沈浪的聲音也低低地,似乎有一絲淡淡地苦笑,“卻沒想到兵行險着,你那個時候竟已被人暗中下了**,說起來,還是我們沒保護好你。
”
“這也怪不得你們,我自己也不夠小心。
”我淡淡地道,“就連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他給我下了什麼**。
”
“我想應該是醉海棠。
”沈浪沉吟道。
“醉海棠?”我微微動了一下,離開他的肩頭,擡起頭側過去看他,月光雖微弱,可迎着我的目光卻明亮似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