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該慶幸,正是他救了你一命。”
當規則力散去,顧往昔隨即垂低了雙手,冷冷的說道,她的話也讓蘇玲緩緩睜開了早已準備好閉目等死的雙眼,而後流露出了一縷微笑,回答道。
“是的,我很慶幸。”
然而,此時的羅天心中卻有如一波又一波驚濤駭浪劃過,他的心中不斷的被一個念頭衝擊着,他好似明白了什麼一樣,而這一刻那逐漸想要放開他的手在慢慢的朝着那隻手的主人的身側移開,而就在這一刻,羅天卻不由自主的將這隻手抓的更緊了。
這個細微的動作不僅讓那隻手抽回的動作減緩了,顯然是這隻手的主人有所遲疑,有些猜不透羅天此時的心思,同樣的也並未瞞過顧往昔的雙眼,她的眼神中分明帶着更深的疑惑,而就在下一秒,變故發生了。
就在之前被蘇玲親手破開那面牆的背後,那無盡的黑暗之中突然傳來了一陣強烈而又莫名的吸力,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吞噬屋子裡的一切,而之所以說那吸力莫名,便是因爲這道吸力似乎只對這屋子裡的一切產生作用,以及蘇玲本人,但是卻唯獨不包含羅天和顧往昔。
當蘇玲的衣衫隨着一陣“颶風”擺動,腳步開始不斷的後移,羅天見狀拼命的想要拉住她,可是那從無盡的黑暗中傳來的吸力卻太過恐怖且強大,任憑羅天不斷的宣泄自己的規則力,也無濟於事。
而此時的他,不斷捫心自問的只有唯一的一個問題,爲何之前破開那面牆壁的不是自己。
羅天怕死,這一刻他所施展出的力量有多強,就代表他此時的恐懼有多強,他很想鬆手,但心中不斷涌出的意志卻讓他無論如何也不肯放開那糾纏在一起的手,但就在這個時候,蘇玲那原本緊抓着羅天的手再一次微微鬆開了。
她放棄了。
隨着兩個人不斷後移的步伐,蘇玲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縷微笑,突然間只聽她說道。
“原本我以爲我就是那名女子,不過真是不甘心呢,原來我只不過是這段故事當中的觀衆。”
蘇玲的話讓羅天愣住了,這一瞬間的分神,兩人不斷後退的步伐又再度朝着那無盡黑暗更近了一步,當羅天回過神來的同時,他已經顧不得去呼喊顧往昔幫他們一把了,即使他的心中很清楚,顧往昔不會出手相助的,因爲此時的他已經完全的明白了過來,自己所經歷的這一切便是顧往昔帶他來到佛子骨塔的用意。
當蘇玲的半邊身子已經沒入到了那片黑暗之中,當蘇玲的半截手臂也同樣沒入到了那片黑暗之中,羅天仍舊不肯放棄那最後的幾根手指,可是一切都無濟於事,最終黑暗完全吞噬了蘇玲,而當羅天的手也似乎接觸到了那黑洞的時候,他什麼感覺也沒有,就好似那黑洞和手中緊緊握住而不肯放開的人體也變得無形了一樣。
最終,羅天的手中再也沒有任何可以握緊的東西時,那強大至極的吸力消失了,而整間屋子也變成了空蕩蕩的一片,唯有羅天和顧往昔兩人。
這一刻,隨着失落、無助、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覺涌上心頭的同時,卻又在剎那間化爲了虛無。
面對面的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似乎也沒有任何語言能夠在這一刻表述兩人的心情,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又變得遙遠了幾分,又或者他們之間本就從未真正拉近過距離,又何來有距離這一說呢?
片刻之後,當顧往昔看到羅天的臉上終於恢復了一點神態之後,這才說道。
“你現在應該明白了吧?”
此時的羅天處在一片渾渾噩噩當中,他的確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答案,但是這個答案太殘酷了,無論是對他而言,而是蘇玲,都是如此,如果說這就是蟠龍的天命,那這樣的天命又有何意義?
是的,毫無意義,因爲這注定的天命就像是那由無數屍骸所鋪就的萬古江山一樣,能夠成爲皇者而最終踏上那至高寶座的唯有一人,除此之外,一切的人事物都不重要,或者說他們的存在只是爲了見證這名皇者的誕生。
天人之境的蘇玲,佛子骨塔的蘇玲,兩個蘇玲就如同蟠龍那複雜生命結構當中的某兩個單一的生命體,但不論這世間有多少個蘇玲,她們都揹負着同樣的一段的一段天命,但遺憾的是,能夠承接這段天命的唯有一人。
天人之境的蘇玲死了,佛子骨塔的蘇玲也死了,她們存在的意義就是註定死亡,而死亡就是她們的天命,正如同蘇玲死前的那句話一樣,她不是那個故事中的女主角,或者說她就是那個故事中講述那男人回憶當中的女主角,可是她卻並非是那男人的真愛,因爲真愛會有後續的故事,會有那男人再次遠渡重洋,去見證一段姻緣的圓滿結局。
但遺憾的是,能夠成爲真愛的唯有一人,正如同最終能夠承接這段天命的也只能有一個蘇玲,但那個蘇玲卻並不是羅天所遇到的這兩個蘇玲。
自己的命運是不是也是同樣呢?
這一刻,羅天不得不認真的思考起了這個問題,雖然過去他從來不曾去想過有關天命的一切,因爲那對他而言毫無意義,但是這數十天以來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對他的衝擊太強烈了,當他逐漸的意識到,一個人的命運可以如此的輕枉,一個人的死亡也可以如此的不重要的時候,就如同那註定出生就會夭折的嬰兒一樣,這樣的天命太殘酷,難怪那古往今來不斷的有人想要抗爭這天命,想要掙扎着活出自己的精彩。
但是逆天而行可能嗎?
不可能的,人不可能逆天,如果天都被逆了,人也就不存在了,所以,人便創造出了另一種天理,所謂的逆天而行,乃是在人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一名真正的自己,但這樣的力所能及在這樣強大的天道的意志之下,實在是顯得太過渺小、卑微了。
三天三夜,羅天和顧往昔在這空蕩蕩的屋子裡站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時間,在此期間,兩人誰也沒有動,也沒有說任何一句話,即便是空洞乏味的一切,但顧往昔卻能夠感受到羅天心中的悲鳴。
是的,繼承了蟠龍天命的羅天,也極有可能並不是被選中的那個人,所以他的死也終將因爲天命的緣故,註定毫無意義,任何人知道了這個結果都難以承受,即使這個人是顧往昔生平所見意志力最爲強大的羅天,也不過如此。
漫長的等待過程中,那背後被撕裂的黑洞仍舊還存在於那裡,那宛如撕裂的巨口當中也不再有任何的吸力傳出,好像死了一樣,羅天就站在那黑洞的門口,就好似只要踏過了這扇門,就能夠讓他和蘇玲破鏡重圓一樣,但是誰都知道,這一步之遙便是永恆。
三天後,羅天的氣色有所好轉,當然也只是表面上的,但是當羅天緩緩擡頭的時候,面朝顧往昔說出了一句話。
“我們離開吧。”
羅天的聲音很平靜,甚至是很隨意,這樣的隨意讓顧往昔一怔,正想要運用規則力來試圖探查羅天此時的情況,但猛然間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念頭,讓她頓時就明白了過來。
下一秒顧往昔微微一笑,難得的微笑在她那天人之姿的臉上浮現出來,卻無法讓羅天感受到任何與美好有關的感受,他只是點了點頭,隨後兩人就按照來時的道路離開了機關城。
失去了蘇玲的機關城已經不會再重新聚合成那顆金球了,當羅天和顧往昔最後看了一眼那龐大巍峨的機關城時,顧往昔突然說道。
“佛子骨塔的天命也已經結束,是時候該掩埋這裡的一切了。”
聽到這話,羅天的心中也同樣如此認爲,是的,這段天命已經結束了,雖然存在於佛子骨塔當中的蘇玲所承接的天命就是註定毫無意義的死亡,但這終究也是她所擁有的天命,而在這段天命結束之前,不管蘇玲經歷了什麼,那都是獨屬於她自己的人生,這一點任何人,任何天道的意志都無可替代。
“你呢,想好離開後打算去哪裡呢?”
顧往昔此時回頭,微笑着看着羅天問道,她知道羅天其實壓根就沒什麼事,即使有也因爲他那一刻恐懼之心的存在所包容,最終化爲了虛無,這天底下一切的不平等,一切的不滿,一切人內心的不可求,都難以比得上羅天心中的恐懼,他的恐懼就是人一切負面情緒、思想、意識的根源,甚至因爲羅天的道心而成爲了一種本源,那麼他任何接觸過的一切人事物,還能夠對羅天的意識造成半點衝擊嗎?
所以,羅天並不會有事,更不會如同凡人那般因爲這次嚴重的打擊就變得渾渾噩噩,甚至變成一具行屍走肉,因爲他在此之前,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經歷着比這更嚴重幾十倍的恐懼,他的極端恐懼早已衍生出了對生所充滿的頑強的執念,任何打擊都難以撼動得了他半分了。
因此,羅天的遺憾、不甘、失落和茫然並不是來源於他內心的煎熬,因爲他無時無刻都在遭受這樣的煎熬,更不是因爲蘇玲的死而痛恨自己的無能爲力,而他真正不甘和失落的對象是蘇玲。
“將這座佛子骨塔放入天人之境當中吧,我想那裡會是她最好的歸宿。”
羅天平靜的說道,他的話讓顧往昔微微一怔,似乎對於從羅天口中說出“天人之境”這個地名感到有幾分錯愕,但很快她就明白了過來,隨後點了點頭,至於顧往昔要如何讓這樣的一座高塔進入到千里以外的天人之境當中,羅天並不會擔心,顧往昔自然會有獨屬於顧往昔這個名字的能力。
當羅天和顧往昔重新來到了佛子骨塔外面的時候,很快就看到了杜曦瑤的身影,當杜曦瑤迎上來的時候,正要開口說話,卻猛然間察覺到這兩人身上不同尋常的氛圍,頓時就讓她閉上了嘴。
“有什麼話就說,別吞吞吐吐的。”
面對杜曦瑤,羅天的語氣似乎又變得嚴厲了起來,多少有了幾分爲師的威嚴,杜曦瑤聽到這話,卻並未流露出絲毫的不滿,甚至也沒有因爲顧往昔就在一旁而讓兩位女人彼此間產生任何的情緒出來,她只是默默的聽着,隨後說道。
“師父,之前有個人來找你,他留下了這封信,指名點姓要交給你。”
聽到這話,羅天這便收起了心中其他的心思,納悶的看了她一眼,只見她拿出那封信,恭敬的交到了羅天的手中,接過信的同時,羅天卻並沒有打開,而是轉頭看了顧往昔一眼。
“既然是指名道姓要給你的信,那就由你自己做主吧。”
顧往昔的態度讓羅天心中更是好奇,是誰知道自己來到這歲月城呢,又是誰會知道自己和杜曦瑤的關係呢?
懷着納悶的心情,羅天拆開了信,就在信被拆開的一瞬間,羅天的身影從當場消失,隨即便被傳送到了另外的一處幻境當中,而當他看到眼前的這個人時,心中不由得一陣苦笑。
“你想要見我,需要用這種方式嗎?”
此時的羅天知道那信的封口便是這個空間瞬移的位置,有人以玄妙之法在上面刻下了一道封印,只要有人打開信封便會被傳送到這裡,而且對方篤定會拆開信封之人唯有羅天本人。
“事出突然,情非得已,我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與你相見。”
站在羅天跟前說這番話的人是姜小云,但卻並非姜小云本人,而是一個幻影,這樣的方法對羅天而言並不陌生,雖然具體的方式可能有所不同,但和他當初留存在夢境當中的那些意識碎片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姜小云用這樣的方式來與自己見面,說明他眼下分身無暇,聯想到那叫玄化九章的人神,羅天的心中大致有了底,而在聽對方講述來意之前,羅天率先問道。
“聽說你在永眠之間殺死了一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