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循聲望去,卻沒見到人影,不免有些茫然。應泰的臉上卻是露出了笑容。只聽他高聲說道:“無妄兄,既然來了,就快現身吧。”
聽得這話,應夫人的表情也從疑惑轉爲了欣喜,想是應泰一早提及的那位故人已經到了。只有應夢雲與凝兒還是不明就裡。
應泰話音落了不久,一身穿深灰色道袍之人便飛身至大廳,笑意盈盈地出現在衆人眼前。此人即爲無妄道人。他與應泰因着多年前的一次偶遇成了莫逆之交,有了稱兄道弟的情分。
無妄道人先是對着應夫人拱手行了禮,問候道:“見過夫人。”應夫人回禮後,他繼而對着應泰笑道:“應兄莫要見怪。適才行步至庭院內,便聽得你與令千金好一番辯論,實在是精彩,貧道我纔沒有現身相擾啊。”
無妄道人說這話,也只是打趣,在應泰聽來也是沒什麼打緊的。只是當着應夢雲的面,應泰還是想保全身爲嚴父的絕對權威,即是說道:“都是應泰教女無方,倒教無妄兄見笑了。”
聽得父親這般數落,應夢雲自是不滿,可她年紀雖小,心思卻是過與常人。見着有客人在場,不願駁了父親的面子,也就不言語,只撅起小嘴以示反抗。
“雲兒,還不見過你無妄伯伯!”應夢雲的這些小動作自是逃不出應泰的雙眼,卻也因着適才自己的確理虧於她,着實不好動氣,也便不再追究,只教她跟無妄道人打聲招呼。
“雲兒見過無妄伯伯。”應夢雲雖是孩童,畢竟是大家閨秀,禮數也是周全。她聽話地對着無妄道人行了禮。
無妄道人望着應夢雲,想着方纔所聽到的,不由也是好奇起來:究竟這眼前的小小人兒,聰穎到了何種境地?想到這裡,他即是慈愛地一笑,問道:“丫頭,你說自己讀遍聖賢之書,那你對這‘無妄’二字有何瞭解呢?”
無妄道人話音剛落,應泰便笑着走至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一別多年,無妄兄還是一如既往地癡迷於易卦之術啊。只是這問題太過深奧,小女怕是答不出來了。”
應夫人也是此等想法,便順着應泰的話往下接道:“是啊,道長,你剛到這裡,想是也乏了,不如先去廂房歇息一會兒吧。”
“二位此言差矣。答不答得出也得聽雲兒親口說纔是啊。”笑着說完這句,無妄道人又是看向了應夢雲,問道:“丫頭,伯伯這一問,可是爲難了你?”
原本在無妄道人提問之後,應夢雲便是要作答的,卻是被應泰與應夫人打短了一番。以爲沒有機會再說什麼,她心裡不免覺着可惜。眼下聽他又問向自己,自是欣喜,便是連忙搖了搖頭,自信滿滿地開口答道:“不爲難,不爲難。《易》曰:‘無妄,元亨利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而《彖》亦有解雲:‘無妄,剛自外來,而爲主於內。動而健,剛中而應’。”
一如應泰所言,無妄道人一直癡迷於易卦之術。適才在院中聽得應夢雲出口成章,學識已遠遠超出了她這個年紀的孩童所知曉的,已經是欣賞不已了。現在,又聽得她說出自己心中的答案,更是歡喜至極。仰天一陣長笑後,便是對着應泰稱讚起她來:“真是後生可畏啊,應兄。想真是那些教書先生太過迂腐,又無認輸的風度。這事自是怪不得雲兒了。
”
這一下,應泰算是徹底心服口服,無話可說了。即是笑道:“連無妄兄都這般說了,我若還是不肯認錯,豈不真成了老頑固?”說完這話,便又對着應夢雲說道:“雲兒,爹答應你,以後讀書之事便隧你所願,不會再請什麼教書先生了。”
“謝謝爹爹,謝謝無妄伯伯。”應泰的話一出口,應夢雲便趕忙接了下去。可她再聰慧,畢竟也只是個孩子,對着應泰與無妄道人道謝完之後,又是立即開心地撲到了應夫人的懷中,撒嬌道:“娘!”
“這孩子……”應夫人抱起應夢雲,溺愛之心溢於言表。無妄道人見得應夢雲這般可愛模樣,更是打心眼裡高興地笑了起來。應泰則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原先的緊張氛圍已是無跡可尋了。
之後的幾日,每日午飯過後,應泰都會與無妄道人去到書房對弈,而應夫人照例回房午睡。而應夢雲有時也會在房中小憩,有時就如今日這般,坐在房門口與人閒聊。這閒聊的對象自然便是凝兒了。
“凝兒,你是不是有心事啊?”應夢雲發現,這幾天凝兒總是悶悶不樂的。便想着是不是那日應泰的態度嚇到了她。猶豫了好久,終是開口問道。名份上是主僕,可在應夢雲心裡,凝兒卻是比親姐妹還要要好得很。
凝兒只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那日見應夢雲撲到應夫人懷中撒嬌的樣子,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爹孃。可他們把自己賣給了應家,這思念之情加上被遺棄的難受感覺,對於一個七歲的孩子來說,也是太過沉重了。
見凝兒不說話,應夢雲有些急了,卻是沒有強人所難地追問下去,而是站了起來,拉着凝兒往前走去。雖然意外,凝兒也是沒有反對,順從地跟着走了下去。
走下房前的石階後,應夢雲鬆開了凝兒的手,左手從右衣袖中掏出了一些銅錢,“唰”地一下子撒在了地上。
在凝兒看來,應夢雲在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很是隨意。而那些銅錢落到地上,雖是圍成了半個圈圈的模樣,排序也是雜亂無章。她更是不明白自家小姐要做什麼了,便一臉疑惑地看着應夢雲。
“凝兒,你試試看,能不能碰到我。”應夢雲也不做解釋,走進了那個用銅錢圍成的半圓後,對着凝兒說道。
自己與應夢雲之間又沒隔着牆,怎麼會碰不到呢?凝兒不以爲然地笑了笑,即是伸出了手去。不想,任她如何努力,竟真的是無法觸到近在眼前之人。說到底,她也只是個孩子,這幾日心中的鬱悶也漸漸被對眼前這件事的不解與好奇所取代。“小姐,這,怎麼會這樣啊?”
“是無妄伯伯教我的。他說這是諸多卦陣中的一種。怎麼樣,是不是很神奇?”見凝兒似乎沒有不開心了,應夢雲便笑着從半圈中走出,一臉得意地問道。凝兒很用力地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還有更好玩兒的。”說着,應夢雲又從袖中掏出了一樣東西,在凝兒面前晃了晃。
“小姐,這個又是什麼啊?”凝兒也是覺得新奇地問道。
“無妄伯伯說,這是易容用的面具。只要學會怎麼用它,想扮成誰就扮成誰。”說話間,應夢雲已經將手中之物敷在了自己臉上。
“小姐,你,你怎麼變成凝兒了?”看着面前不可思議的一幕,凝兒不由瞪大
了雙眼,難以置信地問道。
“是啊,我們今天就換一下身份,看看旁人認不認出你我。”應夢雲也給凝兒敷上了一張面具,兩個人頓時便交換了身份。
“凝兒給小姐請安。”應夢雲學着凝兒平時給應泰與應夫人問安的樣子,對着她行禮道。
“小姐,這可千萬使不得。要是被張叔看見了,定是又要數落我了。”凝兒連忙看了看周圍,很是惶恐地說道。
“傻凝兒,現在除了你我,旁人又不知道我們誰是誰,不用擔心。”應夢雲一把拉住凝兒的小手,一邊往房內走去,一邊說道:“我們把衣服換一下,就去找爹爹跟無妄伯伯。”
與凝兒交換了衣服後的應夢雲跟在她身後,倒也演得像模像樣。可走在前頭的凝兒卻是渾身不自在,心裡一直髮着虛。無奈拗不過應夢雲,又因着她也覺得這事新奇好玩兒,也就硬着頭皮走進了書房,對着應泰與無妄道人各怯生生地喊了一聲“爹”和“無妄伯伯”。
應泰與無妄道人正在對弈。正所謂“一子錯,滿盤皆落索”,這二人又是棋逢對手,因此下起棋來更是專心致志,心無旁騖。應泰只無心地隨口應了一聲,無妄道人也是沒有擡頭。
見沒有被發現,應夢雲心裡不由一陣竊喜,凝兒也是稍稍鬆了口氣。可這接下來要做什麼?即是回頭看了一眼應夢雲,想從她那裡得到指示。
應夢雲瞭然於心,對着應泰彎了彎膝,行禮道:“老爺,是夫人讓小姐來,說是讓您過去一趟。”
聞言,應泰持着棋子的右手在半空停了片刻,旋即轉過頭,皺了皺眉,問道:“怎麼,夫人今日沒有休息嗎?”
看到應泰的目光朝向了自己,凝兒的心一下子又懸了起來,更是不敢說話。應夢雲卻是處變不驚,很是沉着地回答道:“夫人說有事要與老爺商量,所以今日並沒有午休。”
聽得這話,應泰雖是覺得奇怪,卻也沒有懷疑到什麼,即是對着無妄道人抱歉地說道:“無妄兄,看來今日只能下到這裡了。我得去看看內子有什麼事。”
“無妨,應兄請便。”無妄道人倒是不介意地先行站起了身,笑道。
“如此,就多謝無妄兄了。待明日,我定當隨你,想下幾盤便下幾盤。”應泰很是感激地說完這句話後,便出了書房。兩個小丫頭看着他的背影,互望了一眼,便是一陣偷笑。
“雲兒,我是見你天資聰穎才授予你易容之術,可不是讓你拿來欺瞞父親的。”無妄道人一早就看出了端倪。待應泰走遠後,很是嚴肅地說道。
“可是,無妄伯伯方纔也沒有拆穿啊。想是連爹爹都沒有認出來,無妄伯伯也是很爲雲兒驕傲吧。”應夢雲也知瞞不過無妄道人,即是揣測起他的心思來。
“你這丫頭,就不怕惹得父親發怒,受到懲罰嗎?”話雖如此,無妄道人仍是滿臉笑容。因爲應夢雲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
“雲兒雖是做了欺瞞,卻是爲了檢驗學習的成效,爹爹會諒解的。”應夢雲並沒有被無妄道人的話給嚇到。
聽了這話,無妄道人對應夢雲的喜歡更是多了幾分:這小妮子,不單聰慧過人,膽識也是不小。只可惜生做了女兒身!否則,值此繁盛之世道,定是能有一番大作爲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