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正午,作爲雅度市的重要的商業核心之一,中心廣場哪怕是在Y國內亂之際依舊是人潮人海。城內富貴人家的紳士淑女們來來往往,嬉笑如常,全然不知今天將是如何災難性的一天——對某個人來說,也,從某個角度上來說,是對整個Y國來說。
鐘樓裡,早已潛伏於此的陳正昊正通過瞄準鏡死死盯着廣場中心的公共電話亭——那是約定中莉雅的現身地。客觀來講,今天並不炎熱,但,汗水不斷從他的額頭流下,沒過一會兒,他已經渾身溼透。
讓一個從沒有過狙擊經驗的國內普通大學生突然間扛着槍走上前線,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這實在是太過輕率了——不過現實已是如此。陳正昊不斷告訴自己,他只是一個聯繫人,不是狙擊手,這把槍,不過是方便他觀察電話亭情況的望遠工具,以及爲了處理“萬一”的意外情況而已。
或許,莉雅已經意識到了危險,佯裝答應他們,實則帶着“暗道”轉移了呢?陳正昊依舊在幻想。對,一定是這樣——畢竟這麼明顯的陽謀,以莉雅小姐的智商,怎麼可能看不出?她怎麼可能像個傻子一樣前來赴這個鴻門宴?……
然後,狙擊鏡內的一幕,徹底打碎了陳正昊最後祈求式的幻想:鐘樓如約敲響了十一下,來往的人羣之中,一個披着風衣的熟悉的身影映入陳正昊的眼簾,儘管她戴着口罩與墨鏡,但陳正昊還是認出了她——這一刻,陳正昊寧願自己從未認識過這個人,從未知道她所做過的一切。但,一切都爲時已晚。
十一點,莉雅小姐如約站在雅度市中心廣場的公共電話亭,撥通了那個電話。
與此同時,藏在鐘樓裡的陳正昊接通了那個令自己絕望的電話。
“.……提出你們的條件吧。”莉雅的聲音冷漠至極,毫無感情。
“莉雅小姐……”陳正昊勉強迴應一句,便沒有了下文。
狙擊鏡中的莉雅在一瞬間如被雷擊般呆立在原地,電話中沉默了很久。
“.……是你,陳先生,是你!”莉雅的聲音激動得有些顫抖,“這就是……你最後的選擇嗎?陳正昊先生?”
“.……抱歉,莉雅小姐。”陳正昊讓自己的聲音儘可能地低沉,不僅僅是爲了掩藏自己的位置,也爲了掩藏自己極力抑制的強烈的感情。
“沒關係,沒關係……”出乎意料,莉雅小姐居然出言安慰,“我……我有過心理準備,對於最糟糕的情況——況且,這不是我想象中最糟糕的情況。”
“我理解你的立場,陳正昊先生。我們都有着彼此的任務和信念,各自而戰而已。我……我只是欣賞你的才能而已,僅此而已……”
狙擊鏡中的那道倩影有些模糊,不知是因爲顫抖的手,還是因爲朦朧的雙眸。
“.……不!陳正昊,我必須說出來!如果不是這場戰爭,如果我們還在Z國,我……可能……真的會愛上你……”
面對莉雅突如其來的告白,陳正昊腦子“嗡”的一聲,幾乎一片空白。——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任務還在進行,隊友們還在等待自己的信號。
“莉雅小姐……你本來可以不用來的,”陳正昊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繼續和狙擊鏡中的人交流着,“這個陷阱……我不明白,你爲什麼會掉入這麼明顯的陷阱之中。”
“.……他們開出了我不可能忽視的條件,這事關這場戰爭最後的結局。再者,我也有我自己的考慮——您應該清楚,每個人都有着自己願意爲之付出生命的信念,不是嗎?”
說完,陳正昊看見,那道身影轉過頭,看向鐘樓——自己的方向。
“您,還是不太會僞裝呢!”莉雅的聲音恢復了當初的調侃意味。“那是……狙擊點嗎?”
方寸大亂的陳正昊一時語塞,並未回答。
“呵,看來,我已經無路可逃了啊……”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了莉雅絕望的苦笑,“不……Y國政府要活着的我,他們想知道‘暗道’的一切……”
隨後,陳正昊聽見了令他震驚的聲音:
“開槍吧,陳正昊先生——如果那個狙擊手是您的話。”
“爲什……”下意識問出口的陳正昊馬上便理解了莉雅的意思——既然她已經無路可逃,那不如就讓Y國政府只得到她的屍體。死人,纔不會讓“暗道”留下顧慮;只有她犧牲了,“暗道”的成員纔會少一分暴露的可能。
“如果您還想幫我,開槍吧,陳正昊先生——我,不會怨恨您的。幫我解脫這一切吧,我們,都已經很累了……”
兩人的目光隔着冰冷的狙擊鏡重合在了一起。中心廣場的人羣笑容依舊,全然未曾察覺到,一幕壯烈的悲劇正在他們眼前上演。
陳正昊握緊了手中的槍——作爲一個遵紀守法的公民,他從未射出過實彈,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用手中的槍真正去擊斃一個活人——更何況是一個向自己告白的女人。他感到了慌亂——許久未曾感覺到的慌亂。誠然,以他的個人角度來看,擊斃她是最好的選擇——既完成了她的心願,保全了她作爲戰士的尊嚴;也讓自己和隊友們得到了解脫,早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這是最後的選擇。許多人的命運,此刻都在朱雀的手中。
11點12分,鐘樓的鐘不合時宜地敲響了。人們紛紛擡頭,訝異地盯着發出異樣聲響的鐘樓。與此同時,埋伏許久的Y國緝拿組傾巢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擒住了公共電話亭中的女子,並且在衆人驚異地目光中將她押上了早已準備好的車輛。
鐘樓裡,那把黑色的惡魔已經被精疲力竭的陳正昊踢到了一邊——他憎惡地瞥了一眼,感到萬分的噁心。在不斷迴響的鐘聲中,陳正昊閉上眼,以手遮面,做着最後的懺悔——
對不起,莉雅小姐。
我無權直接審判他人的生命——我,只是一個執行者。
爲了秩序,異端,必將被淨化——哪怕是以犧牲的方式。——這是我最後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