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六月夏日,可她卻冷的發抖,嘴脣的顏色也很不正常,我隱約猜到了什麼,在她耳邊小聲問她:“你明明身體不舒服不能碰水,爲什麼還要來?生理期了怎麼不和我說?”
她沒有看我,手裡握住我的力度卻是更緊了,我忙對顧允說:“滑回去,不玩了。”
顧允一怔,反問我:“回去?你要我逆着這水流滑回去?開玩笑?”
而這會,有別的女同學急着想要靠岸去廁所,孟穎聽了。忙要和她一起走,我剛想說那我陪你一起去,可轉念覺得此時此刻應該給她關心的人不是我,便將目光轉向了顧允。
女孩的私密當然不能夠當衆輕易說出,我一個勁給他使眼色,但他就是看不懂,後來我一急,就要去捉他的胳膊想把他往岸上推,可他赤裸着上身,白花花的胸膛讓我臉紅耳赤,伸出來的手定在半空中又馬上縮了回來。
孟穎像是根本等不得了,奮力甩開我的手,小心翼翼的踩着船邊跳到了岸上,我順勢也要跟過去,但我的衣角卻被顧允揪住了,我回頭有些惱火的問他:“你幹嘛?”
他欲言又止,臉色焦急,可就是半天蹦不出一個字。還拿眼去看孟穎。
孟穎蹙着眉頭,終於肯看向我,她說:“顧憶,你是班長,你先帶頭回去不太好,我在你預訂好的休息地方等着你,不用管我了。”
她說完,都不等我再去開口,拽着其他同學就向原路跑去。
那一下午,我都沒有心情再玩。
我和顧允兩個人坐在那張船裡,順着急速的水流飄啊飄。
他好幾次想要和我搭話,我卻都是冷冷的不作聲。
終於,老天開了眼,順了他的意,在傍晚臨近結束的時候,忽然變臉風雲大作,風吹樹搖,水波猛烈晃盪,還砸起了豆大般的水珠子。
我一個起立就衝着那些早就到了終點的同學們喊道:“快回咱們當初吃飯的那個地方,晚上安排住宿!”
可他們着陸走遠了,我和顧允卻離目的地有些距離,好幾次,因爲船被搖的太過劇烈,驚得我悶聲直叫,都不敢直直的坐着,只能蹲在一個船角,生怕翻到河裡。
天上烏雲越積越多,甚至還打起了雷鳴,顧允的上半身溼了個透,光潔的肩頭上聚着的水點越來越多,調皮的在他背膀上滑來滑去。
他轉身問我:“怕不怕?馬上到了,一會咱倆先找個地方把這雷陣雨躲了。”
我不受控制的看着他光裸的腰身,心裡一股難言的羞恥感油然而生。
我還是沒有說話,任憑他在那瞎倒騰。
等到我們踏上了租船指定的岸口,顧允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就帶着我跑向了離這不遠的一個破土房裡。
裡面空蕩蕩的。盡是灰塵。
除了滿鼻子潮溼腐朽的味道,連個坐着的地方都沒有。
我和顧允只能定定的站着,眼巴巴的看着外面的雨下的越來越大。
我把套在我身上的短袖又塞進了顧允的懷裡,因爲我明顯看見他的臂膀上因爲冷風而起的雞皮疙瘩。
他握着手裡的衣服,卻是問我:“你不冷?身上還溼着。”
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在我胸口處逡巡,我猛的向他瞪去,他又馬上轉過了臉,悶悶的將短袖穿上。
他看我一直還在盯着他看,耳朵尖紅了,原本是和我面對面的,卻忽然轉過身背對着我,像似在遮掩什麼一樣,還輕輕呵斥我說道:“喂,別看了!”
我不知道他究竟怎麼了,但一時之間,想要說的話卻是再也憋不住,我硬聲質問他:“孟穎不舒服,爲什麼你不去陪着她?”
他後背一僵,好半天才說道:“你真不明白?”
我說:“從你倆在一起開始,你有真的關心過她嗎?忍了你很多次了,既然你有能耐做一件事,就麻煩你把它做好!”
顧允說:“這就是你一下午不搭理我不和我說話的原因?孟穎在你心裡,就那麼重要?”
重要?當然。
可是當時的我並不理解那份無緣無故的惱火到底是究竟爲何,它好像和孟穎有關,也好像是無關。
我說:“女孩子的歡喜很不容易,麻煩你把它看的珍貴一些,好不好?”
顧允緩緩的回過了身,土屋裡陰暗的令他整個輪廓都有些模糊,他低問我:“只有女孩的才珍貴?那我的呢?”
我沒聽懂,問他:“什麼?”
“我和她都分手了,你覺得我還有陪她的必要?”
我登時驚的說不出話來。
良久,纔回過神,卻是帶着無比的憤怒對他說道:“你這樣始亂終棄,和那個李薇薇的前男友有什麼區別?”
顧允卻被我這句話惹得有些激動了,神情無辜的對我說:“分手的原因孟穎還沒和你說?”
我滿腦子都是“分手”兩字,僵着脖子搖了搖頭,他一臉恍悟的樣子,竟然還對我微微一笑!
他說:“那她很快就要和你說明了,是我有些太急了。”
這雲裡霧裡的,聽得我繞不過彎子來,他還想走過來對我說話,我卻大聲叫了一句:“別過來!”
他很受傷很委屈的定在了那裡。問了我一句很是莫名其妙的話:“你不是已經不討厭我了嗎?”
這句話,看似是疑問,但在我心裡,很早就已經是陳述句了。
就好像赤裸裸的戳中了曾經在我世界飛過的那個熱氣球,瞬間全部泄了氣,可是。我已經和它說拜拜了呀!
我有些絕望恐慌的就跑出了土屋,全然不顧他在後面呼喚我的名字,途中管它什麼下雨打雷,越大越好,好像這樣才能將我的腦子刷醒,才能讓我的心好受一些。
臨到晚上,我和孟穎共睡一個屋子,但因爲有其他女生,我沒法啓齒去問她和顧允的事,而返回學校的幾天一直又在幫導師整理着畢業答辯,直到臨要畢業典禮的前一晚,我還在教室裡和班主任說着道別的話。心情本來就有些沉重,回到宿舍途中,卻是接到了室友吳晨的電話,她說,孟穎從中午就一直沒回來,打也不接。說好了咱們宿舍幾個人來個最後的一頓晚餐,現在人找不到,怎麼辦?
找,當然是找啊。
可後來我才知道,當時去尋孟穎的,也就只有我一個人。其他女生,就像是看熱鬧似的,再也不管了。
時間已經快要臨近夜裡十點,可憐我還沒拿手電筒,只能藉着的盈盈微光在校園裡的各個角落不停的喊着孟穎的名字。
路過花園的草叢,有一隻貓閃着它的那雙夜明眼泛着綠光,還嚇得我腿直軟。
這麼大的地方,我一個人怎麼可能找見?
我一遍一遍的撥着孟穎的電話,前方進行的畢業文藝匯演臨到終點,夜空上灑滿了璀璨的焰火,砰砰直響,熱烈驚豔,彷彿就是象徵着我們最美好的年華,稍縱即逝,留下了淡淡餘煙。
但到幾年後的今天,我回味起來,卻是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人生只要燦爛過。就再也沒有什麼遺憾。
這本該屬於我們畢業生好好仰頭觀望的一場煙花慶典,可我現在也無心去看。
後來,孟穎終於接通了電話,我在教學樓的頂樓看見了她哭紅的雙眼。
我問她:“看見剛纔的煙火了嗎?”
孟穎說:“我看見了。”
我說:“你在這裡看星星看月亮看煙火,我卻把校園翻了個遍只想看到你。”
孟穎的兩行清淚唰唰流了出來,卻只和我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那一聲對不起。原以爲只是單純的道歉,可如今在想,是不是還意指其它?
我走過去,抱住了她,像是根本不用提點一般,我就知道她在哭什麼。
我問她,你們爲什麼分手?
孟穎說,一個人原本就不該屬於你,想要走,怎麼都攔不住。
我有些恍惚,想起了顧允站在籃球場上認真比賽的樣子,心說那他應該屬於誰呢?
孟穎和我互相對望。望了很久很久。
我說:“明天就是畢業典禮,我們回去吧,一切都會結束,你以後還會有別人。”
孟穎沉?了半晌,卻道:“我還會有別人,可是顧憶,顧允的心裡,怕是一直都有你。”
這一句話,就像是旱天雷擊在了我的心上,着了熊熊大火,燒的我分外煎熬。
那一晚,我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翌日的畢業典禮很快就在早上9點準時開始。
全一屆的同學穿着?色的學士服站在了偌大的操場上,忍受着校長的長篇大論和上空那輪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大太陽。
自始至終,我都沒有敢看顧允一眼。
孟穎就立在我的身後,卻也沒有再和我說話。
這本來是我青春末尾的最後狂歡之日,但我的心情卻好像是無與倫比的沉重。
直到典禮在大家的一片歡聲中結束,我纔看了看天空。心裡對自己說道,可以回去了。
但就在我想要挽着孟穎胳膊的那刻,一聲熟悉的“顧憶”,卻讓我停住了腳步。
我回身去看那個此時已經站在我身後,比陽光還要燦爛萬分的那個大男孩,心中卻惶恐萬分。
顧允一步一步的挪到了我的面前。把那個讓他一直吵着說很醜的學位帽摘了下來扔在了地上。
他抿着薄脣,卻掩不住一臉的雀躍和興奮,好像又回到了大一那晚我求他大合唱誤撞烏龍時那般的羞赧和青澀。
他問我:“你現在,全知道了?”
我握起了我的拳頭,輕輕說道:“知道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本來拉不下面,可他們說畢業後進了社會。優秀女孩被別的男人挑走了怎麼辦?我再不說,還能有機會?你又那麼笨,我還是個爺們,這事還不得我先來挑明?”
我的腳像灌了鉛,動彈不得,只能定定繼續聽他說:“你傻了?不說話?早知道昨晚給你發短信彩排一下了。我......那個喜歡你啊,哎,我......”
他開口說話了,說的全是我這輩子都沒聽到有人對我說過的話。
他將他的心窩子,全都掏出來給我看,全然不顧周圍同學的起鬨和看熱鬧,一口氣一股腦全部紅漲着臉說完。
什麼工作後在一起,我去哪他就去哪,什麼他的父母會喜歡我,因爲我聽話還乖,什麼畢業後就可以結婚,他家裡不管......
他在這裡描繪着自己構想的藍圖,但我卻在心裡一遍一遍的問我自己,我到底算什麼?
你一面冠冕堂皇的說着一直喜歡我,一面卻又答應和別的女孩子在一起?
在你剛剛將我的那顆七巧玲瓏心逐漸撬開撞通的時候,我又狠心的把它埋了起來,我明明已經和它說拜拜,好不容易說再見了,但現在你從別人那裡返回來,又要求我把它重新剖開送給你,可是憑什麼?
我回望一旁孤零零站着的孟穎,回想着她昨晚傷心的對我說過的種種,只覺得此刻的顧允在我面前虛僞無比。
顧允說完了,舔着嘴脣滿懷期待的向我微微笑着,甚至自信滿滿的還伸出了手想要牽住我。
而那一瞬間,我竟似魔怔了一般,舉起他要觸碰到我的那隻右手,生生將我這最後一頁的青春,牢牢打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