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第一天晚上的大餐已經過去三天了, 父女三人的伙食就是從家裡帶的饅頭和燒餅,現在天氣冷,這些東西能夠放的時間也長。
這些乾糧都是不加陷的, 因爲加了陷的東西除非做的非常鹹,不然也不易保存, 而吃鹹口的東西會增加飲水量,這對出遠門的人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 會提高上廁所的頻率。
不過臨出門前, 老太太給帶了一袋鹹菜和辣醬, 佐着這些東西,好歹讓每一餐吃飯的時候沒那麼煎熬。
想着又到了固定吃晚飯的時間,看着袋子裡還剩下半袋的乾糧, 實在是很難讓人有胃口。
“吃吧。”
晏金從袋子裡掏出了五個饅頭,爸爸的飯量一般是兩個饅頭, 她和妹妹吃一個半就夠了。
看着妹妹懨懨的表情, 晏金幫着她把饅頭掰開, 又抹了一勺她喜歡吃的辣醬遞到她手裡。
家裡的情況擺在那裡, 尤其是買房子欠了挺多錢的事家裡的孩子都清楚, 餐廳的飯菜好吃, 對比它高昂的價格, 也讓人望而卻步了。
“我要一份茄汁牛腩蓋飯和一份杭椒肉絲蓋飯。”
晏褚父女倆的鋪位剛好是左側的上中下鋪,平日裡不睡覺的時候, 父女三人都是坐在下鋪的位置的, 他們右側位置的下中鋪正好是一對年輕夫妻, 看上去家裡的條件不錯,因此在飲食上很大方。
除了每餐都是從餐車買的盒飯,每到站點停靠的時候,也會在中途間歇去站臺上買當地特色的小吃和一些新鮮的水果。
每當飯點點時候,自己吃着乾巴巴的乾糧,而對面的人吃着香噴噴的盒飯,這種折磨才更加熬人呢。
“同志,給我也來一份茄汁牛腩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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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兩個閨女嚼着乾巴巴的饅頭的時候,晏褚忽然開口也要了一份蓋澆飯。
已經三天了,也不能真讓姐妹倆吃七天的乾糧,中途還是要調劑一下的。
“爸爸,太貴了,這趟花了不少錢了。”
一份茄汁牛腩蓋飯的價格是八毛錢,比起火車餐廳上飯菜的價格來說肯定是便宜的,可是比起它本身的價格,就顯得有些虛高。
心裡盤算着這趟出遠門花的來回路費,加上第一天晚上吃的那頓大餐,算了算總價,晏金都有些發虛。
“這只是你們第一堂出遠門,總不能讓你們和爸爸一樣總是饅頭燒餅的對付吧,尤其你們還在長身體的時候,總得吃點好的。”
晏褚拍了拍大閨女的肩,這個女兒可能就是因爲太年長,總是下意識的照顧弟弟妹妹,謙讓弟弟妹妹,她太懂事,懂事的讓人心疼。
不過什麼東西都是物極必反的,當一個人犧牲成了習慣,而她的好也被當成了習慣,付出沒有回報,總是會心寒的。
晏褚並不是覺得大閨女這樣不好,實在是太好了,這就不那麼恰當了。
“早該這樣了,大哥啊,這些天我們就看你們啃饅頭燒餅了,大人沒事,孩子總得吃一些好東西這樣纔不虧着身體。”
那對年輕夫妻看對面那幾張牀鋪的父女終於點盒飯了,忍不住開口說道。
他們是在晏家上火車後的後一站上來的,因此在他們的印象中,這三個父女都是吃饅頭乾糧度日的。
現在火車上自帶乾糧不點盒飯的人不少,只是晏褚父女三人穿的至少都是體面乾淨的衣服,不像是那種連盒飯都買不起的家庭。
“不是的,爸爸對我們很好的,只是家裡就爸爸一人掙錢,還有奶奶和弟弟妹妹,所以每一分錢都要花在刀刃上。”
雖然那對年輕夫妻沒有指責晏褚的意思,可是聽在晏金眼裡,就覺得有些刺耳,彷彿大家會因爲這句話覺得爸爸不負責任一樣。
“小妹妹,你家還有幾個弟弟妹妹啊?”
那個拿着盒飯的年輕女人愣了愣,雖然晏金那番話有點指責的意味,她也不生氣。
“還有三個妹妹和一個弟弟,爸爸一個人供我們姐弟讀書,很辛苦的。”
晏珍在一旁補充姐姐的話,說完話的時候,看了看自己手裡的饅頭,又看了看爸爸給她們姐妹買的盒飯,心裡頭有些發虛。
她明明知道家裡的條件是怎麼樣的,以前爸爸獨自一人去深城進貨的時候,總是會讓奶奶給他做足一路上吃的乾糧,她們只是吃了三天的乾糧就覺得受不了,可爸爸就是吃着這些東西,在這條線路上來回奔波了四年。
她們嫌棄硬臥的被子牀單髒,但是在此之前,爸爸連這樣的硬臥票都捨不得買,而是選擇買最便宜的站票,或許原本這個時候,爸爸就只是拿着報紙或是硬卡紙坐在擁簇的車廂裡,想要伸展一下腿腳都困難。
不知道爲什麼,明明是酸甜可口的茄汁肥牛,晏珍心裡就覺得有些不是滋味了。
想着前幾個月以各種理由和爸爸要錢,然後開心的和自己的新朋友在溜冰場玩耍的愉悅,有一種愧疚油然而生。
“那你們家有六個兄弟姐妹了?大哥啊,看不出來你都是那麼多孩子的爸了?”
邊上的人都恍然大悟,怪不得呢,家裡的孩子多,花銷也就大了,尤其聽那小姑娘說的,家裡的六個孩子都在上學,那花費就更止不住了,光是一個人掙錢,怎麼捨得點盒飯呢。
沒人問兩個孩子她們媽的事,從頭到尾也沒見這個人在姑娘的嘴裡提起來過,恐怕不是死了就是離婚了,不論是哪一種,都不是好事。
現在的人淳樸善良的多,沒人爲了自己的八卦欲而揭幾個小姑娘的傷疤。
不過一個大男人養着六個孩子,還讓每個孩子都念書,晏褚一下子迎來了很多稱讚和佩服的目光,包括之前那對年輕的小夫妻,也覺得對面那個不怎麼說話的男人很有些了不起。
不管法律怎麼鼓吹生男生女都一樣,怎麼說婦女也能頂半邊天,在多數人眼裡,女兒總是沒有兒子來的好。
養兒防老,這個觀念都是幾千年前傳下來的了,怎麼可能輕易改變呢。
現在計劃生育了,每個家庭只能有一個孩子,多少人爲了再生一個,連體制內的鐵飯碗都不要了,足以看出華夏人對兒子的執着。
而眼前這個男人生了五女一子,不管他是不是也是對兒子有執念的那種人,但是他能夠在家裡的生活拮据的情況下讓五個閨女全都上學唸書,那就說明他是個好爸爸。
再說了,看這兩個閨女對她們親爹維護的姿態,也能看得出來這男人在家裡絕對不是偏心眼的那種,不然閨女能夠那麼護着他?
男人就不說了,邊上的一些女人對晏褚的感官都蹭蹭蹭上漲,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好男人好爸爸。
火車餐廳飯菜的味道好,餐車上的盒飯味道也不差。
那道茄汁肥牛做的酸甜可口,嫩牛肉切薄片經過醃製,再裹上水澱粉,即便經過長時間的燉煮,依舊外酥裡嫩,入口即化,番茄已經被煮成了泥狀,緊緊包裹着牛肉,因爲是新鮮的番茄燉煮,味道更偏酸甜,極爲開胃。
和在家裡一樣,一有什麼好吃的首先想到的就是全家人平分,因此這盒盒飯即便是晏褚爲兩姐妹買的,她們還是很自覺的給爸爸分出了一份。
佐着酸甜的茄汁,乾巴巴的饅頭也不覺得難吃了,加上茄汁肥牛底下早就吸飽了醬汁的白米飯,即便一份盒飯三人分吃,平均下來的分量並不多,每個人卻都吃的分外滿足。
或許是有了中途這一餐的調劑,之後三天只剩下燒餅饅頭就鹹菜兩個姐妹也沒有太大的不適了。
也或許是那一天因爲別人的話而感觸到的爸爸的不易,就算心裡再覺得饅頭和燒餅的味道乏味,姐妹倆展現在爸爸面前的,總是津津有味的模樣。
就這樣,一路和平的一直到了火車到站,姐妹倆也總算到了那個傳聞中遍地黃金的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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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晏褚帶着孩子們去的是深城現在很有名的批發一條街。
“十塊錢三件,三十件起批。”
“老闆,這種紅色的大衣還有多少貨啊,我要是多買點,能不能有折扣?”
“不買別碰,那個後生,你剛剛說你要什麼來着?”
這一條街上人潮涌動,叫喊聲此起彼伏。
年末了,是大家最捨得花錢的時候,全國各地的倒爺現在也集中在這座城市,準備買上足足的貨物回到自己家鄉,趁着過年,發一筆大財。
晏褚已經習慣了這樣人擠人,進貨靠搶的氛圍,而一旁的晏金和晏珍姐妹倆顯然沒習慣。
她們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尤其是那些個守在自己攤位前,腰間挎着一個腰包,裡面鼓鼓囊囊都是錢,唾沫橫飛面紅耳赤的跟人說話的個體戶老闆,微微瑟縮的縮了縮脖子,總覺得那些老闆都好凶啊。
現在的深城就是賣方市場,這些貨物你不願意買,有的是其他人願意,他們不用擔心店裡的東西賣不出去,自然就不用對這些外來進貨的商客有好臉色了。
尤其是出什麼熱銷產品的時候,想喝口水都沒工夫,哪裡還有時間擠出笑臉來。
“馬上就要過年了,大紅色的衣服最好賣,不論款式怎麼樣,最後都能賣出去,你們看好了,是不是盯着紅大衣的商客特別多?”
晏褚一邊拉着兩個閨女往裡面擠,一邊給她們倆抽空講解進貨的訣竅。
“還有前段時間播出的那部電視劇,裡面女主角穿的格子襯衫和過膝呢料長裙也很受歡迎,這趟進貨,也能多進一些那樣款式的衣裳。”
因爲聲音太多太亂,姐妹倆緊緊牽着爸爸的手,生怕被擠丟了,也不知道那些話都聽到耳朵裡沒有。
“老闆,那個款的裙子和襯衫都給我來二十件。”
晏金看着爸爸選中了兩件衣裳,然後和那個正在算賬的老闆說話。
“三十件起賣。”
那個精瘦的老闆撇了眼晏褚說道,然後就沒再搭理他。
“老闆,那就給我來各來三十件,我要是再多買一些,能夠有優惠不?”
每個攤位上都是寫好批發價的,固定價位的一批就放在一塊,爲的也是減少攤主被詢價浪費的時間。
“這就是最低價了,你就是買一百件三百件都是這個價懂不懂?”
那個老闆估計是被問煩了,瞪了晏褚一眼說道,他這兒的衣服就這個價,眼前這個男人不買其他人也會買,要是開了減價的頭,他能被這一片的商戶罵死。
“對不住對不住,老闆那你幫我包一下衣服吧。”
晏褚連連朝那個老闆抱歉的點頭,然後從包裡掏錢,結清那六十件衣服的賬單。
那個老闆接過錢,臭着一張臉從貨架底下抽出一個尼龍袋,把晏褚要的衣服全部裝到袋子裡,然後隨意地甩給他。
晏金和晏珍姐妹倆從來就沒有見過這樣賣東西的人,就是供銷社那些眼高於頂的櫃員也不敢這樣啊。
在姐妹倆的心裡,爸爸一直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他辛辛苦苦撐起了這個家。
她們知道爸爸在外面掙錢不容易,可從來沒有想過,爸爸掙錢的時候,是那麼卑微。
她們沒想過自己爲什麼要用這個詞,可是看着爸爸即便被奚落依舊要腆着臉討好的衝那個攤主笑,她們只能想到這個詞。
“爸爸,我們可以不買那一家的衣服。”
從人羣中擠出來的時候,晏珍憋了半響,扯了扯爸爸的衣服說道。
“爲什麼呢?”
晏褚看着二閨女的眼睛,溫和地朝她問道。
“那個老闆太兇了,我們可以去買別家的衣服,反正這條街那麼長,還有那麼多賣衣服的鋪子。”
晏珍覺得爸爸這樣也太委屈了,批發衣服的店多了去了,爲什麼偏偏要去那一家受委屈呢。
“傻姑娘啊。”
晏褚笑着摸了摸二閨女的腦袋,然後給她指了指街道兩旁的商鋪。
“同樣都是賣衣服的,你們難道就沒瞧見那一家的生意特別好?”
經過晏褚的指點,姐妹倆也發現了這一點,那一家鋪子前圍着的人似乎特別多,即便是那個老闆看上去最兇,也沒改變這個現狀。
“這家店的衣服質量比別家的要強,進價雖然比別家貴了三四毛,可是一旦拿回去賣,這家進的衣服就能多賣個一兩塊錢,服裝要是進的多,這裡面的利潤就會上漲。”
“給你們算一筆賬,如果每件衣服都能高出五毛錢的利潤,這六十件衣服能夠高出的利潤就是三十塊錢,既然這樣,被罵幾句,被奚落幾句又怎麼樣呢,我只是賠了幾個笑臉,這好處卻是實打實的,三十塊錢,足夠咱們家一個月的開銷了。”
晏褚給閨女分析:“再說了,我們做這一行的也要講究口碑,要是人家從你這裡買去的衣服穿上幾次就壞了,誰還會來找你買啊,所以雖然這老闆的脾氣臭了些,很多人也願意來他們這家進衣服,。”
“你們今天是第一天來,等看多了,你們就知道了,做這行買賣的,每天面對那麼多商客,脾氣還真好不起來。”
晏褚每天不動聲色的給閨女講解生意這裡頭的事,接下去的幾天,姐妹倆果然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服裝批發也好,電器手錶批發的也好,對她們爸爸這樣的倒爺都是愛答不理的,你再衝着他討好的笑,也不一定能夠迎來對方的一個好臉色。
有些搶手的貨物,往往一經上架就會被哄搶一空,因此做這一行的就需要靈通的消息,在貨物上架前就守在上鋪外面,爭取能夠搶到幾個珍稀的貨品。
姐妹倆看着前一天晚上陪着她們姐妹逛了好幾條街的爸爸第二天一早三四點起牀去搶貨,從擁擠的人羣裡出來,爲搶到那幾個款式新穎的手錶笑成一個大傻子。
看着他被人奚落,卻假裝什麼都聽不懂,厚着臉皮和老闆討價還價,就爲了那減下來的五分一毛,高興一整天。
在深城的五天時間裡,她們就沒見過爸爸睡一個整覺,有時候睡三四個小時,卻有七八個小時是用在扛貨和來回奔波上的,乾乾淨淨出門,汗淋淋地回來,衣服都被擠成鹹菜乾了,鞋子上也滿是腳印。
越是清楚到爸爸的不容易,晏金就越心疼,晏珍則是越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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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想和你借五塊錢。”
晏金小聲地衝爸爸說道。
“你要錢做什麼,是不是有什麼看中的東西了?”
晏褚翻着口袋,不動聲色的問道,沒有一上來就嚴肅質疑她要錢的行爲。
“我在這邊的市場看到了我們學校外面文具店賣的貼紙,進貨價就兩分錢一張,但是我們學校外面賣五分錢,而且這邊很多貼紙的圖案,都比學校小賣部賣的好看,還有一些其他文具,都比我們那兒賣的便宜又新奇,我就想着,是不是能夠買一批迴去,然後趁寒假的功夫去擺個小攤子賣,這麼一來,沒準我都能把明年的零花錢給湊出來了,這樣也能省一筆開支。”
晏金紅着臉解釋,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對不對。
但是看着爸爸那麼辛苦,她也想做些什麼,這趟來既然已經花了來回的火車票錢,她就算沒那個本事將車票錢掙回來,可至少也能學着做點小買賣,把自己的零花錢掙出來。
“爸爸借你二十塊,不過大金,你要記住了,你這個年紀,學習纔是最要緊的,只有好好唸書,將來你才能做你想做的事,不用像爸爸這樣賺這種辛苦錢,你懂嗎?”
晏褚並不想讓閨女覺得在她這個年紀錢有多重要,甚至爲了錢可以放鬆自己的學業,因此錢雖然給了,他還是對着閨女告誡了幾句。
晏金點了點頭,鄭重地接過爸爸遞過來的那一疊皺巴巴的紙幣。
“爸,我也想和你借一點錢。”
晏珍聽着大姐的話有些無地自容,手指頭都快攪成了麻花,她思索再三,還是啞着嗓子對着晏褚說道。
“好,給了你姐姐二十,也給你二十。”
晏褚頓了頓,又從隨身帶着的一堆散錢裡拿出了二十塊錢,遞到二閨女的手裡。
想着這個學期妹妹頻繁的和爸爸要錢的事,晏金皺了皺眉,看了眼二妹,終究沒說什麼話,但是心裡還是想好了,等回家後找個時間,和妹妹好好談一談。
這是一個小型的批發市場,攏共就一個門,而且市場有巡邏的人員,治安算是比較好的,現在的人都去哄搶一些利潤高的商品,這樣的小商品批發市場,反而相對的比往常人氣小。
晏褚就守在靠近門口的位置,等兩姐妹出來的時候,每個人都拿着兩大袋東西,也不知道里面裝的都是什麼。
晏褚也沒過問,帶着姐妹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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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個月的時間都用來進貨了,最後真正用來玩的時間反而不多。
現在的深城還遠沒有後世繁華,真說有什麼可逛的,除了那些人山人海的批發市場,還真找不出其他來。
臨回家前的最後一天,晏褚帶着兩個閨女來到了深城最大的一家BB機以及半導體收音機的製作工廠。
這家廠等規模很大,這一片應該都是工業區,然而就這家的佔地最大,看上去也最氣派,晏褚帶着姐妹倆走的是後門,看上去有些偷偷摸摸的。
“劉哥。”
一個矮墩墩的禿頂男人出來,晏褚上前討好地衝他遞了根菸,巴結地說道。
“又是來進貨的?”
那個男人的身體隱秘地抖了抖,然後又鎮定下來,做出一副傲慢的樣子,隨意地看了眼晏褚和他身後的兩個孩子。
“是啊,這些年承蒙劉哥你照顧,給我以低價進了那麼多好東西,對了,這是我兩個閨女,大閨女晏金,二閨女晏珍,大金二珍,快叫劉叔。”
姐妹倆這些日子都跟着晏褚在一些混亂的批發市場混,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正規氣派的大工廠。
她們看着那個傲慢的矮胖子,低着聲音衝他喊了一聲劉叔。
“嗯,你們爸爸可常常提起你們這幾個孩子,說你們模樣好,讀書好,都是出息的,別看外人都覺得倒爺這行風光,實際上的危險只有自己清楚,你們可要給你們爸爸爭氣,別讓他白流這些汗水。”
那個被喊劉叔的男人對着姐妹倆告誡了幾句,然後扭過頭看着晏褚:“這次是不是還是老規矩?”
“是嘞,我家孩子都孝順着呢,將來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不過要說起來,努力也是爲了她們自己,等她們長大了,我還能掙錢,頂多就是我老了需要依靠她們,現在好好學習,是替將來的她們努力,總不能到時候和我一樣,風裡來雨裡去,想吃點好東西都捨不得吧。”
晏褚對着那個矮胖男人點了點頭,意思就是還是按照老規矩進貨,然後又就剛剛他□□閨女的話,補充了幾句。
“爸,等我長大出息了我養你。”
你養我小,我養你老,晏金這一趟來比任何時候都清楚爸爸的不容易,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迫切的想過成功。
她想要過上坐火車的時候可以不心疼飯盒錢,甚至能夠隨心所欲的去火車上的餐廳消費的生活,她想要掙很多錢,讓爸爸不用爲了養活他們姐弟不斷討好別人,即便心裡委屈,臉上還要巴結的笑。
爸爸說成功是爲了她自己,但晏金覺得她的成功,也是爲了爸爸,爲了不辜負他的辛苦和希冀。
晏珍落後了大姐一步,她雖然沒有這麼說,但是面上的表情顯示,她也是和大姐一樣想的。
“你這兩個閨女,都是孝順的。”
那個叫劉哥的男人看了眼晏金對着晏褚說道,然後又叫來一個青年男人從倉庫裡拿出了幾個密封的箱子,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裝了什麼東西,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晏褚來的時候帶了一個小推車,那些東西正好將小推車裝滿。
在父女三人離開後,剛剛還傲慢的矮胖子趕緊耷拉下了肩膀,抹了抹自己頭頂的汗,還不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讓剛剛瘋狂跳動的心臟安份點。
“怎麼樣,剛剛我演的還成吧?”
劉胖子衝着邊上的工人問道。
“成,夠囂張,夠勁道,真把老闆當孫子看了,保準老闆閨女啥也看不出來。”
廠裡的氛圍還挺好,聽到劉胖子的話,邊上的工人嘻嘻哈哈豎着大拇指說道。
“都給老子滾蛋,一個個看熱鬧呢。”
劉胖子踹了一腳笑的最大聲的那個工友,然後指着他們一個個憤怒地說道:“你們可要記得,老闆家裡還有好幾個孩子呢,下次再來一波,我看你們誰上。”
這話一出口,邊上的工人唉聲載道,連忙討好劉胖子,彷彿是真的擔心這事將來真輪到他們身上。
劉胖子嘴上斥罵着,心裡卻沒真生氣,板着的臉隨着工人的插科打諢,很快重新掛上了笑容。
“劉哥你說老闆到底什麼意思,那麼大的廠子呢,家裡的孩子再多也養得起,如果我家閨女那麼聽話,我都能把她寵上天去,她要啥我給啥,反正老闆窮的也只剩錢了,這麼大的廠子,將來還不是留給孩子的。”
一些人不明白爲什麼老闆今天要演這樣一齣戲,似乎在老闆的家人心裡,他還是那個當初冒險掙着兩地物品差價的男人,有點錢,卻不夠寬裕,日子過的緊巴巴的。
如果說老闆在深城這邊置了新家,娶了新老婆,又有其他了孩子,被枕邊風吹的偏心他們也能理解,左右就是不喜歡那邊的孩子了,所以要隱瞞自己的發達。
可現在顯然不是這個情況啊,人家都想着衣錦還鄉,而自家老闆卻想着在家裡人面前越辛苦,越落魄越好,這顯然不符合常理。
再說了,老闆看上去也挺喜歡自己那幾個孩子的,既然這樣,爲什麼要哭窮,顯示出一副沒錢的樣子呢。
“廢話,你要是能猜出來老闆想什麼,現在你就是老闆了,趕緊幹活去,小心我給你們記下來,到時候讓老闆扣工資。”
一羣說笑的人一鬨而散,廢話,廠裡的待遇那麼好,工資給的那麼高,傻子纔想被老闆記上呢。
在工人們都離開後,劉胖子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腦門,實際上他也想不明白。
或許這就是笨人和聰明人的差距,老闆那麼聰明,他的想法自然是他們猜不透的。
劉胖子心裡琢磨着,要不要他也和老闆學學,家裡那幾個小崽子最近花錢有些狠啊。
這一切都是在晏褚帶着兩個孩子離開後發生的,晏金和晏珍姐妹倆自然就不知道在工廠裡發生的事,這一趟深城行給她們帶來的觸動太深,想要消化,恐怕還得很長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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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家的人敏感的注意到,從深城回來以後,晏金和晏珍的變化有些大,最直觀的表現就在於倆人做家務更積極了,以及每天早上總是起的特別早,然後拎着一袋東西出門,直到兩三個小時後纔回家。
沒人知道姐妹倆在做什麼,神神秘秘的,晏褚似乎清楚,但是老太太或是其他孩子問了,他也不說,跟着一塊保持神秘。
“大金二珍啊,馬上就要過年了,之後幾天你們倆別往外跑了,給奶搭把手,咱們也要把年貨提前備起來了。”
這些日子兩個孫女總是在大早上玩失蹤,而採購年貨的東西通常都是得一大早出門的,不然很多東西都買不到,所以老太太在前一天晚上特地知會了一下兩個孩子,省的到時候又找不到人影了。
“媽,明天我和幾個小的幫你吧,大金和二珍或許是有事呢。”
晏褚喝了口暖烘烘的湯對老太太說道,採買年貨缺的就是拎東西的人,聽兒子明天在家,老太太也就不強求兩個孫女了,雖然心裡還是很好奇,兩個孫女最近究竟在忙些什麼。
晏金和晏珍見狀鬆了口氣,她們倒不是想躲懶,而是實在是有推脫不開的事,年前是所有人錢包最鬆的時候,過了這個點,可很難從那些精打細算的顧客手裡掏出錢來了。
晏褚看了眼二閨女,老神在在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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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這是我跟你借的錢。”
新年第二天,晏家喜氣洋洋的,因爲每個孩子都收到了奶奶和爸爸提前一天放到他們枕頭底下的壓歲錢。
每個紅包裡都塞了五毛錢,這筆錢是允許他們自由支配的,不會像其他家庭一樣充公上交,等於就是一筆意外的收入,因此每個孩子都很開心。
晏元寶和他的名字一樣,就是個貪財的,每個月的零花錢都藏到了自己的鐵罐子裡,這一次的壓歲錢自然也不例外。
他和往常一樣數着自己現在的小金庫,心裡琢磨着買布料要多少錢,反正他不要穿粉紅色的衣服,死也不要。
晏珠和翡翠姐妹倆商量着是不是湊錢去買一瓶汽水,每人都能喝到幾口,花的錢卻只有三分之一。
晏珍就是在這個時候偷偷來到了晏褚的房間裡,往他手裡塞了一個紅包。
之前她受大姐的觸動,在深城買了兩大袋對聯和福字,這東西進價比文具便宜,在年前卻更加受歡迎。
深城對聯的花樣多,拿回來以後特別好賣,加上她嘴甜長得好,還是個孩子,一些採購年貨的大嬸大媽也很樂意照顧她的生意。
這次她進了二十多塊錢的貨物,一共賣了六十七塊錢,足足翻了三倍有餘,除了當初和爸爸借的那二十塊錢,也能把她上學期騙爸爸的幾塊錢還清了。
“二珠,你是個好孩子。”
晏褚沒有打開紅包看裡面的數字,只是拍了拍閨女的肩膀說了這麼一句話。
他的眼神很通透,晏珍忽然覺得,似乎那些事爸爸都是知道的。
她的臉白了白,可是看着爸爸欣慰和鼓勵的眼神,又沒那麼緊張了。
“爸爸,對不起。”
晏珍低着頭衝晏褚說道,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放鬆了。
父女倆都沒說到底爲什麼事道歉,但是彼此之間卻有了默契,父女的感情更融洽,相處的時候,比以往更加親密了不少。
晏珍徹底明白了自己當初那些行爲的錯誤,在心裡默默發誓改變。
因爲晏金晏珍姐妹倆在深城的經歷,家裡的老太太和年幼的弟妹也都知道了爸爸掙錢的不易。
被家裡人心疼的好爸爸晏褚看着從深城匯來的一筆十萬的匯款,忍不住有些小得意。
他果然是一個教育理念高超同時又很有錢的好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