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工的工作實際上是半工半農，農忙時節還是以農業生產爲主。土地就是我們吃飯的命根子，每年春末夏初以及秋末冬初是農村最爲繁忙的季節，各家各戶僅有的土地有的種植糧食作物，有的種植菸草蠶桑等經濟作物。每年的農閒時節外出務工所得，大部分用來購買作物種糧以及農藥化肥，只有少部分用於家庭日常開銷。當然，家底殷實一些也可以把打工收入存起來以作應急只用，但這畢竟只有少數家庭能夠做到。
轉眼又到了一年的夏播時節。這一年，我跟父母經過商量，拿出三畝多水稻田改種烤煙。說到種烤煙，這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過完春節就要進行育苗，三月下旬上袋，到了四月下旬就要準備大田移栽。後期管理更是十分複雜，每隔三五天就要噴施一次農藥，加上採摘、烘烤、分級扎把，還有交售，辛苦程度簡直無法言喻。完了打包送到菸葉收購站，又要排隊。說起交售菸葉，忍不住要牢騷幾句，菸草收購環節存在着十分嚴重的商業腐敗現象，煙販子通過高價從黑市上收購大量菸葉然後大車大車地運往收購站，通過賄賂菸草公司領導以及驗級員以提高自己的菸葉等級，從中賺取差價。許多老實巴交的農民爲了遵守一紙合同，不辭辛勞將自家菸葉送到收購站，面對的卻是收購站工作人員的白眼和冷遇，由於煙販子的大宗貨物佔用了收購時間，農戶只能排隊等候，有時候一排就是四五天，好不容易把菸葉送進了驗級場，等來的卻是壓級壓價，就這樣，一年的辛苦就被收購站和煙販子吃掉了。這都不算什麼，咱農民很容易知足，只要能把自家的菸葉賣進收購站換成人民幣也就心滿意足了，可是這些黑心的煙販子還不滿足，他們要壟斷地方上的菸草市場，於是就花點錢，召集一些地痞流氓聚集在收購站附近尋釁滋事，無端毆打前去交售菸葉的農民。這樣一來二去，直接到收購站交售菸葉的農戶就越來越少了，煙販子的目的就達到了，菸草收購站的頭頭及下屬也各有所得，吃的確是農民的血汗錢！唉，農民的命咋就這麼苦啊！爲了應對地痞流氓的騷擾，每次前往收購站交售菸葉，我都是帶着砍刀以防不測。萬幸的是，這些小地痞卻從不招惹我，我頂多也就是吃收購站的啞巴虧而已。一季的辛勞所得也就幾千塊錢，還不夠償還父輩乃至爺爺一輩欠銀行的貸款利息，於是我還得出去打工。
阿平和他的父親在家裡的水稻栽插完畢之後就外出打工了，那個時候我們都沒有手機，於是也聯繫不上了。收完了大春的莊稼，種完了小春的作物之後，我又閒了下來。正當我爲找不到外出務工的機會而發愁的時候，大哥突然來找我了。
那天中午，我剛收拾完田邊地頭的煙桿回來，看到門口站着一個人，我仔細一看，原來是大哥，於是趕緊放下手裡的鐮刀等傢伙，走過去跟他打招呼。
“大哥，你來了？快，屋裡請。”我一邊說着，一邊打開大門，請大哥進家裡坐。
進屋之後，我正忙着找煙，大哥卻逃出了煙盒，給了我一支菸，然後目光開始在忙屋內搜尋。我知道他在找水煙筒放在哪個位置，於是趕緊走到廚房裡找來水煙筒遞給他。大哥點燃香菸之後，用牙齒把過濾嘴撕掉，然後插在菸斗裡咕嘟咕嘟吸了幾口，這才說話。“小李啊，家裡忙完了沒有？”
“早忙完了，我這幾天是閒的發慌呀。”
“我這次過來，是想看看你家裡忙完了沒有，能不能出去打工。”
“是嗎？大哥，我早就呆不住了。你是不是找到好的去處了？”
大哥擡起頭看了看我，微微一笑：“算不上什麼好差事，但是工資還算可以。挖煤你敢不敢幹？”
什麼？挖煤，我以前只是聽說鄰村有人在煤礦上工作，後來企業改制被辭退了，根本想不到我們這種沒什麼文化的農民還有機會進煤礦工作，於是驚訝地問道：“真的嗎？有什麼不敢幹的，只要打個你敢幹的工作我就敢幹。”
“那好吧，這件事情先不要告訴你父母，他們會擔心的。”
“爲什麼啊？”我那時候真不知道進煤礦有什麼好擔心的，直到跟着大哥去了煤礦之後才發現那是個十分危險的地方。
大哥放下水煙筒，一本正經地說：“我也是想了好幾天纔敢過來約你呀，挖煤這項工作具有一定的危險性，巷道里沒有必要的支護，有時候遇到塌方或者瓦斯爆炸就會出人命。所以千萬不能讓你父母知道我們要去挖煤，否則他們一定不會讓你去的，如果你不去的話我也就不去了，凡是進礦山或者隧道都要有個實在人作伴，這樣也好有個照應。”
“好吧，如果他們問起，我就說是去修公路，你看行不行？”
“你要想好了，挖煤真的很危險。”
“怕什麼呀，如果老天要咱們哥倆死，就算躲在被窩裡也一樣逃不掉，你說是不是？”
“這倒也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咱們哥倆都還沒結婚，死了也不耽誤老婆兒女，嘿嘿······”
“就是嘛。對了，你先坐會兒，我去做飯去。”
“好吧。”
我趕緊來到廚房，開始生火做飯。晚上，我和大哥跟我父母說起了要出去打工的事，父母也沒反對，只說出門在外要注意安全，能不能掙錢都不重要，平平安安纔是最重要的。
第二天一早，大哥幫着我收拾完行李，直奔火車站。坐了三個多小時的火車，然後又轉坐汽車，來到一個山谷裡的小鎮上。在小鎮上買了些日常用品，然後徒步往山裡進發。
出了小鎮，我們一路往北走，四米多寬的彈石公路兩旁，全都是光禿禿懸崖峭壁，地勢稍微平緩一些的地方長着低矮的灌木叢和荒草，走了好幾公里都沒看到一棵高大的樹木。偶爾遇到一輛運煤的大車呼嘯着從身旁身旁閃過，捲起的灰塵嗆得我們睜不開眼，車子走遠了之後，我發現原本乾乾淨淨的外套上居然掛着一層黑黑的煤灰。哎呀呀，這就一陣風就黑成這樣，那真要進了礦洞，還不知道要黑成啥樣呢。我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可是來都來了，無論如何也要幹一段時間再說。
走了一段，公路開始爬坡了，彎道也變得多了起來，幾乎是一個彎彎接着一個彎彎。經過兩個多小時的艱難行走，我們終於來到位於半山腰的一處山坳裡。這裡地勢相對平緩一些，兩排整齊的石棉瓦房依山而建，每一排房子的前面都有一塊十幾米寬的水泥地板。房子的右手邊數百米遠處就是堆得像小山似的油黑髮亮的煤炭堆，看起來的有上萬方煤炭，靠近山谷的一邊矗立着高大的料斗，三四部剷車正在把低處的煤炭剷起來往高處送。
“小彭，你來了？”我們剛走進第一間石棉瓦房前面的水泥地板，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就在跟大哥打招呼。
大哥衝他笑了笑，沒有說話，我估計他大概沒聽到那個男的說什麼，於是便對他說：“大哥，那個人在跟你打招呼呢，你咋不說話呀？”
“哦，我沒聽到。沒事，他知道我耳朵不行。”
我們一邊說着話，一邊繼續往裡走。那個人也朝着我們迎了過來，很快我們相遇了。他掏出一盒上好的香菸，給了大哥和我一人一支。“小彭啊，他是你帶來的？今年多大了？”
大哥點了點頭，笑着說：“這是我兄弟，今年十八了，你別看他人長得瘦，幹活厲害得很。”
“老闆，你好。”我笑着跟那男的打招呼。
“呵呵，你好你好，小兄弟，以前沒挖過煤吧？”
“沒有。”我如實回答。
“你記住，煙跟火絕對不能帶進礦洞。好了，走了十多里路一定累了，走，先去我那兒喝杯水吧，待會兒給你們安排宿舍。”老闆說完，轉身帶着我們來到他的住處。
老闆的住處其實也是石棉瓦房，不過室內打理的僅僅有條，電視機、電冰箱、沙發、辦公桌一樣不少，桌上還放着一臺電腦。“隨便坐吧，姓李放在門口就好。”老闆一邊泡茶一邊說。大哥跟老闆認識，也就沒那麼拘束，把行李物品往門邊一放，走進去一屁股就坐在了沙發上，我一看大哥都進去坐下來，我還在外面乾站着也沒什麼意思，反倒顯得尷尬，於是跟着走了進去。
老闆把茶杯放在我們面前的桌上，衝我們笑了笑。“小彭啊，三年沒見了，你這幾年上哪裡發財去了，也不給我打個電話。”
“呵呵，吳老闆，您可真會說笑，發什麼財啊，到處漂泊流浪混日子唄。”
“瞎吹，你這麼精明一個人怎麼可能不發財啊？”
大哥尷尬地笑了笑，“是真的，你看我耳朵又笨，頭腦又不夠用。就算我想發財也沒那個本錢啊。”
“呵呵。”老闆笑了笑說，“山下劉家村那個姑娘跟你回去沒有啊？”
“沒有，”大哥搖了搖頭，“她呀叫我去他家上門，可我不幹。我耳朵不行，去了以後也是個麻煩事。”
“哦哦。”
老闆跟大哥之間該談的話題也都談完了，似乎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於是各自慢慢品茶。過了一會兒，老闆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我們說：“走吧，我去給你們安排宿舍。”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吳老闆，等等。”老闆趕緊回過頭來，驚訝地望着大哥。大哥緊走幾步，走到老闆身邊，小聲對他說：“我們兩個不要跟其他人住在一起。”
老闆笑了笑說：“這個你放心，空房子多得是，算了，你們自己去看吧。”說完，轉身走進他自己的辦公室。
我跟大哥拿着行李，一間一間地挨着看，最後總算在最邊上找到了一間乾淨的空房子，裡邊還有牀架，桌子凳子什麼的。於是我們就決定住這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