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查理曼王冠

貞德這一暈,把理查嚇得不輕。須知貞德這種高手,平日極少得病,一病下去便不得了。理查略通醫道,急忙雙掌抵住她後心,頓覺她體內的內息十分紊亂,肆意亂流。只是理查不知貝居因會的內功特性,根本剋制不住。

卡萊爾這時恰好從屋外拎着一隻野雉進來,一見他二人姿勢,連忙丟下手裡物什,快步上前,大聲道:“快直下巨蟹、金牛兩宮!再轉天平、摩羯,行一小週天。”理查不暇多想,依言爲之,果然貞德體內氣息平穩了不少,忽然他感覺到又有一道內力加入,睜眼一看,原來卡萊爾也盤腿坐到了貞德對面,雙掌接在她雙肩,與理查一道運功輸氣。

說來也怪,這卡萊爾竟似十分熟悉貞德的內力習性,由他引導着,很快貞德體內的真氣便被這兩股外力引入正軌,逐漸平復。理查看她呼吸變得均勻,這才放下心來。卡萊爾也鬆了口氣,轉身欲走,卻被理查叫住。

理查按住他肩膀道:“卡萊爾弟兄,你剛纔救貞德姑娘的手段,可是高明的緊吶,你一定不是尋常的吟遊詩人吶。”卡萊爾尷尬笑了笑,囁嚅道:“理查弟兄果然是目光如炬。”理查道:“我雖武功不濟,看人總算還不錯。早在楓丹白露,我就看出弟兄你別有隱情——卻想不到你對貝居因會的內功心法如此熟稔。”卡萊爾沒有回答,俯身拾起野雉,信步走出屋子去。理查會意,也尾隨而出。

到了屋外火堆,卡萊爾雙手一搓,那野雉的羽毛紛紛剝落,露出白肉。他垂頭侍弄了一陣,把那雞開膛破肚,架到火上,這才長長嘆息一聲道:“修士您對貞德姑娘關懷備至,我原也不該相瞞的,還是說罷。”理查劃了個十字,道:“我雖無神父的職分,卻有神父的操守,斷然不會有六耳相知,您可以暢所欲言。”

卡萊爾沉吟片刻,方道:“我與貞德姑娘的淵源,卻要從那個博韋主教科雄說起來了。”理查一驚:“你竟認得他?”卡萊爾恨恨道:“豈止認識,他與我之間可是有血海深仇!我其實並非法蘭西人,而是威尼斯人,家世雖不如美第奇,卻也殷實的緊。十幾年前,那科雄去梵蒂岡朝覲,路過威尼斯,看中了我妹妹的美貌,便露出豺狼本性。我妹妹奮力反抗,他**不成,便運用主教權勢誣陷她是魔女。我家族因此被迫遷出威尼斯,想不到科雄竟私通盜匪在阿爾卑斯山口埋伏,我一家三十餘口幾乎全被殺死。”

卡萊爾說到這裡,眼圈微紅,停頓了一下方纔繼續道:“我當時雖會一些武功,卻寡不敵衆。幸得貝居因會的院長加布裡埃拉嬤嬤路過,出手相救,這才撿了我一條性命下來。當時加布裡埃拉嬤嬤懷抱着一個嬰孩,說是法蘭西王國奧爾良公爵路易之女,就是貞德姑娘了。”

理查心中一動,截口問道:“貞德是奧爾良公爵之女?我卻從未聽說。”卡萊爾道:“奧爾良公爵是皇室宗親,死的又早,這時冒出一個女兒來,於查理七世面上須不好看,自然要秘而不宣。但你看貞德一介少女竟手握兵權,若非是皇裔,怎能如此得信任?”理查想起貞德說過,說她手中有法蘭西之藍,因此大得查理七世信賴。他仔細想來,總覺得似乎想到什麼,一時又難以描摹。

卡萊爾又道:“加布裡埃拉嬤嬤擊退羣匪,留了一本維吉爾的《牧歌心法》給我,然後飄然離去。我從此雲遊四方,一邊練功,一邊作吟遊詩人。一直到貞德起兵,我知道她是加布裡埃拉嬤嬤的關門弟子,有心要報恩,便接了英雄帖趕來巴黎助陣——只恨我太懦弱,看到仇人武功高深,竟嚇得動彈不得!”卡萊爾說到痛處,一拳狠狠砸在地上。理查寬慰道:“科雄那廝武功實在高明,若非有貞德姑娘在,你我都有死無生。如今能逃出生天,已經算是僥倖。古人云:留得北海在,不怕沒魚打。何必這時與他硬拼呢?”

卡萊爾道:“科雄老狗狡黠無比,武功又高,如今英格蘭在法國北部的統治,全靠他居中住持。我個人私仇姑且不論,對貞德姑娘與法軍而言,他亦是一個心腹大患。”理查心想,此時若讓他知道科雄與猶大福音的關係,也沒甚大用,遂閉口不言。卡萊爾看理查陷入沉思,還以爲懷疑自己,面色肅然,橫拳在胸前道:“我對天主與卡萊爾家族名譽起誓,一定會保護貞德將軍,除死方休。”理查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道:“我只是在想貝居因會與法國皇室的淵源,卻與您沒關係。”

兩人對談告一段落。此後一連三日,理查悉心照顧貞德與塞隆,卡萊爾則出去尋找食物,兼打探軍情。得知原來在大軍行將攻擊之時,忽有信使傳來查理七世敕令,言稱談判即開,嚴令諸軍退出巴黎。兩位首腦人物貞德與迪努瓦公爵當時俱不在軍中,軍令如山,法軍諸將只得統軍離開,放過大好時機,英軍趁機退入巴黎。此時兩軍對峙,並無新的進展。

貞德此時內傷恢復了大半,聽了卡萊爾的描述,只是嘆息搖頭。理查見貞德憔悴不堪,委頓於牀榻之上,全無當日意氣風發的英姿,心中憐惜不已。她一腔心血,苦心孤詣,都撲在克復巴黎的大業之上,如今功虧一簣,自然是大受挫折。對一個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來說,此事負擔委實太重。

塞隆到底是年輕人,體格強健,這時已然恢復了七七八八,守在屋外作守衛。他年輕氣盛,聽到戰局變化,脫口罵道:“那個查理七世好不曉事,偏偏這時候要退軍,辜負了姑娘你一番苦心!”貞德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騎士守則要騎士尊崇王者,不得忤逆。你既是向着金鳶尾花宣誓,就是陛下的臣子,怎可以口出污言呢?”塞隆沒想到她會袒護查理七世,氣鼓鼓地閉上嘴巴,朝着理查委屈地望去。

理查拍拍那孩子肩膀,端起一碗蔬菜濃湯走到榻邊,吹了吹熱氣,遞給貞德。貞德接過碗略喝了一口,仰臉勉強笑道:“這幾日,可把修士你累壞了。”理查道:“不妨事,我在特魯瓦城賑災時,整日都是如此。”貞德支起身子眺望窗外:“我如今也恢復了五成,明日就可動身回營中。”理查急道:“姑娘你身子還須調理一陣,否則落下病根,貽害無窮。”

貞德道:“我已用貝居因會的內功調息過,不會有問題。國事爲重,法軍一日不可無我啊。”理查低聲道:“卡萊爾先生已經打探清楚。這次巴黎退軍,是查理七世身旁大臣拉特雷穆瓦耶公爵的提議,得了查理七世首肯的。可見姑娘你在朝中的敵人,委實不少,而陛下也開始對你有了猜忌。這時回去,無異龍潭虎穴,還請姑娘你三思啊。”

貞德擡起手臂,右手輕輕碰觸一下理查的左臂,淺淺苦笑道:“我何嘗不知,只是……”她櫻脣張合,末了還是閉口不語,似有滿腹心事。理查見她如此形狀,心中憐愛,不由道:“既然知道,何不早離?姑娘你替陛下奪下奧爾良、蘭斯數座城市,助他登基爲王,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咱們回去特魯瓦,我那裡園圃數十畝,一邊清修信主,一邊與民同樂,豈不好麼?”

貞德搖搖頭,將一直擱在牀邊的聖女劍拿起來,兩根蔥白玉指撫過劍刃,幽幽道:“我既拿起這聖女劍,就要承擔聖女之責,這是逃不開的。嘉德祖師與貝居因會歷代掌門,無不如此。惟有蒙主恩召之時,方纔有大解脫。”

理查還要出言安慰,貞德忽道:“理查弟兄,扶我起來,我想梳梳頭。”言辭倦懶,卻有一種攝人心魂的魅力。理查從屋外端來一盆清水,放到牀頭,然後將貞德小心扶起身來。貞德將金髮披散垂下,鬆開衣襟,偏過頭去從懷裡取出一把木梳,對着水盆一縷一縷梳理起來。陽光自窗外涌入進來,絲髮滑順如金色浪濤,襯得她臉龐白皙玉透,宛若林中女神。

理查見她露出嬌妍,一時看得癡了。貞德梳到一半,回首道:“理查弟兄,光是梳頭未免有些無趣,給我唱支歌好麼?”理查本來看得入迷,聽貞德連喚了數聲,才反應過來道:“卡萊爾先生歌喉勝我百倍,我這等粗人,會什麼歌詠。”貞德抿嘴笑道:“修士你不是會聖門火龍吼麼,就是吼上一吼,權當解悶也好啊。”兩人都是一笑。理查沉思片刻道:“歌我是不會,不過我曾看過一卷長詩,頗爲雅緻生動,名叫《神曲》,你若想聽,不妨背給你。”貞德喜道:“如此甚好,我早聞其大名,只是師父說此書不利於心志清修,還不曾拜讀。”

理查道:“這長詩名叫《神曲》,乃是一百年前的佛羅倫薩人但丁所作,全詩甚長,你能聽懂佛羅倫薩語麼?”貞德道:“我師父就是佛羅倫薩人,自然懂的。我繼續梳頭,你來念給我聽吧。”說完轉過身去,理查望着貞德梳洗的窈窕背影,曲線畢露,怔了片刻,開口吟道:

方吾生之半路,恍餘處乎幽林。

失正軌而迷誤,道其況兮不可禁;

林荒蠻以慘烈,言念及之復怖心!

戚其苦兮死何擇,惟獲益之足諮;

願覼縷其所歷,奚自入兮不復懷;

餘夢寐而未覺,遂離棄夫真馗………

這一篇吟頌下來,已是夕陽西下,煙霞滿天。貞德聽罷,半晌不語,似是沉醉其中不能自拔,良久方纔感嘆道:“我竟不知人間還有這等蒼涼孤鬱的美妙詩篇。”理查道:“這只是地獄篇,尚還有煉獄篇與天國篇哩。說的是但丁與他的情人——聖女貝德麗採,兩人遊歷煉獄與天堂,所遇諸事,無不寓意深刻,有裨人心。”

貞德奇道:“聖女也可作情人?竟有這樣的事?”理查解說道:“此情非彼情。貝德麗採與但丁兩人之感情,無關肉體,純乎精神相感,不違上帝之道。兩人相戀,乃是一段千古流傳的佳話。”

貞德“哦”了一聲,凝望理查,碧藍色的雙瞳盈盈若閃:“等明日回到軍中,理查弟兄你能把這首《神曲》盡數吟與我麼?”理查道:“如果姑娘喜歡,我現在便可。”貞德卻伸手輕輕掩住他的嘴,道:“賢者彼得拉克曾雲,長愛綿綿不盡意。這樣的好東西,我實在捨不得一次聽完,未免太暴殄天物。等到明日回到軍中,你再說與我聽。”

理查略猶豫了下,老老實實道:“明日姑娘回營,我卻不能跟隨,還有件事要辦。”貞德微露出失望神色,卻稍現即逝,淡淡道:“哦,那沒關係,已經麻煩弟兄你太多了。”理查道:“姑娘不必太過失落,等我辦妥當了,再去與將軍你吟完《神曲》。”貞德嗔道:“那自然是好。只是你張口將軍,閉口姑娘,真的不知人家名字叫貞德麼?”理查只得訕訕陪笑,一面望着貞德笑靨如花,心想可從未見她笑的如此開心過。

他視線掃過貞德胸前,卻忽然發現那枚掛在脖子上的藍色寶石卻不見了。貞德道:“那寶石已被太后借去,用在王太子在蘭斯登基之用。我出征在外,一時還不及取回。”理查“哦”了一聲,不再追問。貞德嘴角微微上挑,雙眸帶着揶揄道:“莫非修士你只是想尋個藉口?”理查面色騰地一下變紅,連忙道:“不敢,不敢。”貞德見他的窘迫摸樣,又咯咯笑了起來。

次日衆人打點行裝,卡萊爾弄來一匹戰場上走失的馬匹,讓貞德騎上,他與塞隆在兩側護衛。理查對卡萊爾與塞隆叮囑道:“此回大營,兇險異常,你們可要看護好了貞德將軍。”塞隆奇道“這附近英狗已經不多,修士你爲何如此擔心?”理查一陣苦笑,心想我說的兇險又何止是來自英格蘭人,可又不便明說。卡萊爾聽出他話中有話,便會意地點頭道:“你儘管去罷,我們自然會護衛好將軍,不教敵人得手。”

貞德騎在馬上,握緊劍鞘,對理查說道:“等你回來,可要帶我去遊歷煉獄與天國。”塞隆與卡萊爾聽到她的話,都嚇了一跳。只有理查與她相視一笑,在胸口劃了一個十字,轉身離去。

拜別了貞德一行,理查隻身一路朝着東方而去。不一日,他已穿過整個佛蘭德地區,來到布魯日城。布魯日乃是佛蘭德重鎮,一條萊茵河穿城而過,水道網布,商船如織,萬商交匯,極之繁華。

理查進了城後,先去聖血教堂拜謁了基督血匣,邇後僱了一條小木船,飄飄搖搖到了城內西北一處修道院。這一處修道院以白石砌成,高牆圓頂,頗有拜佔廷古風。看巖縫斑駁,少說也有數百年曆史。理查走到修道院正門,望見一尊聖母像高高聳立,心想這便是貝居因會的總舵了。

卡萊爾曾說,貝居因會行事低調神秘,但居所卻從不避人,其中總舵便設在布魯日城中。整個佛蘭德乃至西歐全境,常有女子前來這裡尋求庇護。

理查走到修道院大門前,伸手拍了拍木門。半晌方有一位掃地老嬤嬤打開旁邊小門,探頭出來。那嬤嬤打量一番理查,開口道:“修士若是來禮聖靜祈的,請去聖桑大教堂,自有主內的弟兄接引。這裡是女修道院,卻不方便。”理查恭恭敬敬道:“請問加布裡埃拉院長可在?”

那嬤嬤道:“院長正在靜養,不見外人的。”理查道:“我是來自特魯瓦城西妥斯會的理查修士,找院長有要事相商,煩請通報一聲。”嬤嬤一聽,面色陡然一變,慢慢打開門放他進來,轉身便走,一言不發。

理查隨着她走過一條長廊,來到修道院內的一處接引大廳。這大廳呈正方形,穹頂高闊,四下各有一扇木門,四周牆壁上有諸多彩繪雕塑,無不陰柔細膩,一看便知出自女子之手。引路嬤嬤道:“你可等在這裡,我去通報。”

過不多時,理查忽然聽到腳步紛亂,一擡頭,卻見幾十位修女從大廳四個入口魚貫而入,個個表情肅穆。爲首的一位老嬤嬤指着理查喝道:“好個惡賊,敢來闖我貝居因會!”理查愕然,連忙分辨道:“我來此地是找院長大人有要事相商,卻沒甚麼歹意。”

老嬤嬤一揮手道:“事到如今,還要兀自狡辯!佈陣!”她一聲令下,那幾十位修女身形如飛,很快站成數隊,東一簇,西一叢,守在四個出口。老嬤嬤冷笑道:“惡賊,你自投羅網,我看你如今還能跑去哪裡。”

理查再一看那些修女所站的位置,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這陣法儼然是格里高利唱詩班的格局,心中頓覺不妙。

數百年前梵蒂岡曾有一位教皇格里高利,是一代武學奇才。他悟到以氣馭韻、以音傳氣的法門,開創了唱詩班聖詠。唱詩班聖詠講究的是韻律相輔,層疊響應,即便陣中之人個個內力平常,也可靠着聖詠合唱發揮出數倍威力。後來到了希爾德嘉德的時代,她精通樂理,曾親手譜寫百十餘首聖歌,因此貝居因會的唱詩班聖詠,威力猶在梵蒂岡之上。

理查認出這個陣法,心想自己真是好大的面子,竟讓貝居因會布出這種陣法來對付自己。他情知此陣一經布成,萬難逃脫,便想只好先下手爲強,趁陣勢未成去闖上一闖。

他見西門處站着的數名修女年輕尚輕,身形一晃,便揮掌攻去。修女們一見他開始動手,連忙各自站位,齊聲開口詠唱,合聲悠揚而起,傳來陣陣內力。這是希爾德嘉德譜寫的《願神的清泉沐浴深在》,寓意精深,旋律巧妙。

理查衝至陣前,施展出路加福音攻向唱詩班中的一個年輕修女。掌風當前,那修女巋然不動,只從脣裡吐出一陣輕嘯,周圍同伴隨着旋律和聲,似是千萬隻手灌輸內力給她。理查的掌快攻到她面前時,已經是強弩之末,覺得對方內力如排山倒海般襲來。理查不得以只得雙腿一頓,閃身避過,哪知另三位修女低音涌起,在他面前築起一道厚厚的無形牆壁;又有兩位修女緊承,甩出兩段花腔兒,螺旋直上,理查只得後退數步,才穩住陣腳。

理查這才真切地體會到唱詩班陣的威力,那四個唱詩班雖然分列四門,實則低音、中音、高音諸聲部靠詠唱與彼此配合,嫺熟默契。低音低沉、中音宏厚、高音激越,正似諸般長短兵刃彼此組合,毫無破綻,一浪高過一浪。

漸進**之時,四門領唱的四位嬤嬤邁前一步,聲音高亢,如四條長劍一般刺向理查:“我們在天上的父,他垂憐我們,應許我們的!”理查大吃一驚,縱身躲閃,卻不防衆修女齊聲唱答:“聖哉聖哉,天上的父。”把他周身團團籠罩。

這由獨唱者領唱一節詩篇,然後唱詩班重複該節的前半部分。兩者一問一答,旋律越發花俏,正是格里高利聖詠中最高形式的應答聖詠。四門共有四位領唱,等若是四位高手分進合擊,旁邊還有許多中音部與低音部的和聲一旁掠陣。理查在圍攻之下無路可走,只能退到大廳中間。好在貝居因會的武功慈柔,並不進逼,以靜制動。

那老嬤嬤見惡賊已經走投無路,大爲得意,正要喝令他束手就縛,忽然身旁卻多了一位老嫗。這老嫗七十多歲,滿面核桃般的皺紋,卻生得慈眉善目,兩道白眉之間一粒紅痣,雙目清澈如水。老嬤嬤見了她,連忙躬身道:“加布裡埃拉院長大人,您怎麼來了?”

被稱作院長的老嬤嬤淡淡道:“我在禮拜堂內,還奇怪爲何今日晨祈之人怎麼少了許多,原來都被拉雅嬤嬤您叫來這裡了。”拉雅嬤嬤急忙躬身道:“院長,前幾日那特魯瓦城的惡賊的同夥今日重來,正要擒他。”然後把理查之事詳細說了一遍。

加布裡埃拉嬤嬤步入大廳,環顧一週,忽然袖手一指衝理查道:“那本書可是弟兄您丟的?”理查轉頭去看,發現卡萊爾那本《維吉爾心法》落在地上,忙道:“這是我一個朋友的,是他指點我到此地來。”加布裡埃拉嬤嬤點點頭:“原來是卡萊爾先生的故人,我好久不見他了。”轉頭笑道:“拉雅嬤嬤您可有些武斷了。既然那惡賊已然逃了,他的同夥又怎會不加掩飾去而復返呢?”

拉雅嬤嬤道:“這人與那惡賊一般裝束,又都是特魯瓦來,讓人不得不防。”加布裡埃拉嬤嬤道:“這人用的是梵蒂岡的福音功夫,若非信仰堅定,心存大善,斷不會用得如此流暢。想來是個義人,不要太過爲難。”

院長在貝居因會內權威極高,一言九鼎。拉雅嬤嬤見院長髮了話,只得轉身高聲道:“各位姊妹,收陣!”那一衆修女平素訓練嚴格,一聽令下,同時閉嘴寧氣,竟是一絲不亂。理查在大廳中央氣喘吁吁,心有餘悸。這陣法密不透風,就是貞德來,恐怕也未必闖得出去。

理查把書撿起來,雙手恭恭敬敬捧起來:“您一定就是加布裡埃拉院長罷?卡萊爾先生是我的好友,他託我把這本心法還給您。”加布裡埃拉嬤嬤道:“既然是卡萊爾先生的朋友,那自然就是本派的客人。”她接過心法放入懷裡,又道:“剛纔一切,純屬誤會,希望弟兄你不要介意。這也不能全怪拉雅嬤嬤。前幾日也有一位修士自稱來自特魯瓦,我們好生接待,他卻夜闖貝居因會的秘閣,還欲下毒傷我。”

理查一驚,忙道:“那人是否叫朗泰羅斯?”拉雅嬤嬤搶道:“莫非你認識?”理查苦笑道:“我來此地,倒有一半是因爲他。這人如今下落如何?”拉雅嬤嬤道:“院長大人何等人物,早早識破了他的奸計。他事敗欲逃,傷了我們數名姊妹,最後還是院長親自出手,把他打成重傷,落荒而逃。”

理查道:“原來如此,這人是博韋大主教皮埃爾科雄的弟子。”院長目光一凜:“科雄?想不到他這麼多年,還是賊性不改。”拉雅嬤嬤訝道:“院長您認識他?”加布裡埃拉嬤嬤冷哼一聲:“豈止認識!那科雄當年用邪法騙奸貝居因會的數名年輕修女,被我會派遣高手一路追殺到了意大利。最後他在阿爾卑斯山恰好被我撞到。我要殺他,他卻苦苦哀求,又發下毒誓,我才放這狗賊一條生路。想不到今日又來惹事!”理查心想,大概卡萊爾先生就是在這一役得以逃出生天。

加布裡埃拉嬤嬤看理查表情,似有無數言語要說,便揮了揮手,示意他隨自己來。拉雅嬤嬤有些不放心,但看院長態度堅決,也只得留在廳中。兩人一前一後朝貝居因會後面走去,加布裡埃拉嬤嬤面相和藹,卻有一種不怒而威的威嚴氣度,理查跟在後面,一句話也不敢說。

兩人上上下下,來到一處幽靜小屋。小屋內頗爲狹窄,只有一張橡木長桌與兩把椅子,桌上一柄燭臺一本聖經,除此以外並無他物。加布裡埃拉嬤嬤請理查坐下,爲他倒了一杯清水,袍袖一揮,屋門咣噹就關上了。這份憑空使力的功夫,讓理查咋舌不已。

加布裡埃拉嬤嬤道:這裡是院長專屬的靜祈室,若沒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靠近五十步。理查弟兄你可不必顧忌。“理查道:”我這一次來,並非爲卡萊爾先生還書,卻是爲了貞德姑娘。“嬤嬤白眉略挑,卻似早猜中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你莫不是爲了追查貞德那孩子的身世而來?“理查聞言一驚:”院長大人您怎麼猜到的?"

嬤嬤道:“她出山已近一年,這孩子心情高傲,不擅掩飾,遲早會有有心人覺察到其中端倪,來我這裡求證——不過我卻沒想到會是西妥斯修會的修士——理查弟兄,你與貞德是如何認識的?”

理查便把自己與貞德的淵源詳細說了一遍。加布裡埃拉嬤嬤聽到貞德不顧傷勢,返回軍中,輕輕嘆息了一聲,用指甲敲了敲桌面道:“這孩子,還是如此倔強。”言罷又眯起眼睛,表情饒有興趣:“聽起來理查弟兄您與貞德不過是萍水相逢,一共只見過兩面。爲何對這個有興趣?”理查道:“我爲了貞德姑娘幸福,亦爲了法蘭西國運。”

加布裡埃拉嬤嬤聽到後半句,微露詫異:“理查弟兄,你倒好眼力!”理查卻沒有絲毫得色,反而憂心更重:“在下只是聽得隻言片語,略作推斷而已。不過貞德姑娘行事高調,又從無心機,連我這魯鈍之人,都已有所懷疑,遑論別人?那朗泰羅斯,想必也是因爲他師父科雄大主教有所覺察,於是指使他來貝居因會來探個虛實。”

他又追了一句:“法蘭西宮廷波譎雲詭,英格蘭又對貞德恨之入骨。倘若嬤嬤您不能坦誠相告,只怕貞德姑娘會有危險。”加布裡埃拉嬤嬤沉吟良久,方纔緩緩道:“那麼理查弟兄,關於貞德身世,你究竟知道多少?”

理查道:“卡萊爾先生曾告訴我說,貞德是奧爾良公爵路易之女,可是真的?”加布裡埃拉嬤嬤頜首道:“確有此事。”理查深吸一口氣道:“那貞德的生母,便是伊莎貝拉王太后?”

加布裡埃拉嬤嬤見理查一語點破玄機,眼神半是驚異,半是讚許,拍了拍膝蓋嘆道:“修士真是洞若觀火,看來本座不必再苦守這秘密了。”理查道:“真言不傳六耳,嬤嬤您儘管放心就是。”嬤嬤起身爲理查續了些清水,衝聖母像祈禱片刻,復坐回去,徐徐道:

“此事說來話可就長了。十九年前,法蘭西是查理六世在位。查理六世是個瘋子,不堪國事,法蘭西舉國都靠着伊莎貝拉王妃一力承擔,當時法蘭西朝廷有兩大門閥,一個是奧爾良公爵路易,一個是勃艮第公爵約翰,兩人都爲了伊莎貝拉王妃爭風吃醋。當朝的查理七世,其實就是伊莎貝拉王妃與路易私通之子。查理七世九歲那年,他的生父身份被勃艮第公爵約翰得知。約翰勃然大怒,不僅派人暗殺了路易,還率衆降了英吉利,以致法蘭西四分五裂。”

理查點點頭,這段史實法蘭西人人皆知。查理七世的身世早有傳言,只是不見於官方記錄罷了,坊間可是早流傳開來,法蘭西人無不心知肚明。加布裡埃拉嬤嬤繼續道:

"就在路易遇刺那一年,伊莎貝拉王妃恰好已經有了身孕。當時政局不穩,王妃殫精竭力只爲維持法蘭西不亂,深知倘若自己再誕下路易的遺腹子,國政便不可收拾,只得來向貝居因會求助。王妃本是我貝居因會的俗家弟子,我一向對她頗爲照拂,便親自去了趟巴黎,偷偷帶走嬰孩,繞道阿爾卑斯返回布魯日——我救下卡萊爾先生,便是在那時候,我只告訴他這是路易之子,卻不敢說與王妃有關——從此貞德便留在布魯日,被我悉心撫養,教以武功。自從開派祖師希爾德嘉德以來,她可算是會中最出色的武學奇材。

說到這裡,加布裡埃拉嬤嬤臉上浮出慈愛神色。理查道:“如此說來,貞德脖子上掛着的那枚寶石,就是法皇王冠上的那枚法蘭西之藍麼?”加布裡埃拉嬤嬤道:“修士目光如炬,真是見一葉而知寒秋,實在佩服。法蘭西之藍乃是查理曼王冠上的裝飾,伊莎貝拉王妃把貞德交與老身之時,把這枚法蘭西之藍塞入襁褓,說日後若是相認,好有個憑證。”

理查於法國皇室典故頗爲熟稔,當日一看到這枚寶石,便模模糊糊猜出來歷。那頂法皇王冠本是查理曼大帝的遺物,其上綴有數枚玉石,還有耶穌殉難時流傳下來的聖物十字架殘片,乃是歷代王室正統的關鍵信物。查理七世在蘭斯登基之時,就是戴的這頂王冠,方纔贏得羣臣心悅誠服。

嬤嬤又道:"我原想讓她作個修女,在貝居因會一世安穩渡過。可近年以來法蘭西國事日蹙,貞德雖然已經絕志事主,可她畢竟有王室血脈。我便瞞住身世,把嘉德劍授予她。這把聖女劍是嘉德祖師傳下的至寶,凡是持劍者,必須要秉承聖女之名,匡濟世事。貞德得了這把劍,十分欣喜,還立下聖女誓言,把法蘭西復國視同己任。我這才放心讓她帶着法蘭西之藍下山,去助自己母親與哥哥一臂之力。

理查皺眉道:“這事可大大不妙。貞德姑娘的出身如此敏感,查理七世又怎會容忍她呢?”加布裡埃拉嬤嬤道:“查理七世並不知道真相。我讓貞德把法蘭西之藍只拿給伊莎貝拉看,伊莎貝拉看到,自然就明白了。你看貞德一到希農,立刻手掌兵權,這都是王太后暗中助力的緣故。”

理查冷笑道:“權勢面前無親情,伊莎貝拉太后愛護兒子,只怕如今查理七世早已盡知內情了。”加布裡埃拉嬤嬤道:"就是他知道了也不打緊,貞德只要把法蘭西之藍帶在身邊,查理七世便不敢有什麼舉動。

理查聽到這裡,霍然起身,面色霎時蒼白一片:“這可糟了!貞德姑娘在巴黎附近療養之時,並沒把法蘭西之藍帶在身上。她說早已被太后借走,用去給王太子登基加冕。”加布裡埃拉嬤嬤聽到這裡,原本沉穩的表情大爲震動,目光一凜:“可伊莎貝拉爲何要這麼作?”理查急道:“這豈不是很明顯麼?她愛惜自己兒子,便把那寶石騙到手,嵌在查理曼的王冠之上,順利遂了兒子登基之願。從此查理七世對貞德姑娘便再無半點顧忌。”

加布裡埃拉嬤嬤疑道:“若非貞德力挽狂瀾,法國皇室早已被連根拔起。查理七世怎會作自斷臂膀的蠢事?”理查一時衝動,也顧不得禮貌,張嘴大聲道:“嬤嬤您在修道院時間太久,對世情看的忒單純了!查理七世刻薄寡恩,猜忌成性,怎會容得了貞德姑娘?自從他在蘭斯加冕之後,對貞德便處處掣肘,先是削減貞德兵權,以致她戰力不敷,不得不在全法蘭西大撒英雄帖;後來又在巴黎突然下令撤兵,以致貞德苦心籌劃功虧一簣,就是明證!”

加布裡埃拉嬤嬤聽了理查的一番話,也不爲仵,只是手捻着念珠,沉吟不語。她在歐洲武林德高年劭,是公認的頂尖高手,可長年隱居在貝居因會的修道院,不與外界交通,於這宮廷內鬥反不及理查看得透徹。她親手教出來的弟子貞德,自然更無心機。

過了半晌,老嬤嬤方遲疑道:“如此說來,我派她下山,竟是害了她?”理查正色道:“也不盡然。貞德姑娘力挽狂瀾,使法國免遭滅國之災,這是上帝也要稱讚的義舉,配得上她手中聖女劍的昭昭用意——只是如今局勢已經大變,法國王軍佔據主動,又有大批貴族貴族依附,就連勃艮第也搖擺不定。反觀英人,國王尚幼,又是權臣貝福德公爵輔政,弱主強臣,早晚生變。就算沒有貞德,法軍亦有足夠機會擊敗英格蘭人。”

說到這裡,理查站起身來,衝加布裡埃拉嬤嬤深深一拜道:“這次我來,就是想懇請院長親自出山,勸說貞德放下聖女劍與聖女職責。她年紀尚輕,法蘭西國運由她一肩承擔,委實太重了。”加布裡埃拉嬤嬤聽到他忽然這麼一說,不禁一怔,旋即道:“修士何以對貞德關心到了這種程度,莫非……”

理查知道嬤嬤心中疑慮,坦然道:“我自幼宣誓守西妥斯會的戒律,一心侍奉天主,俗世種種,於我乃如過眼雲煙。貞德姑娘上應天主,下應人道,又有玲瓏剔透的天然之心,我只是不願讓這樣的姊妹被濁流污染罷了。”

嬤嬤卻笑道:“你果然這麼想麼?”理查遲疑片刻,方道:“在下對貞德姑娘,正如但丁之於貝德麗採。”加布裡埃拉嬤嬤顯然看過《神曲》,眼神非喜非怒,理查有些窘迫,又不敢迴避視線,只得暗暗運起內功,壓住自己心頭涌出的異樣情緒。

嬤嬤也不繼續逼問,起身在胸口劃了一個十字,慢慢道:“貝居因會的這一把聖女劍,承載着神聖職責。自嘉德祖師以降,歷代拿起這把劍的人,無不盡心竭力應誓履職,不是死於非命,就是心血耗費過鉅,以致年華不永。想不到這聖女劍的宿命,到這一代還是逃不脫……我當初授劍給她,只是希望她毋需知道自己身世,也能靠着聖女劍的誓約全力協助法蘭西復國,早知如此……也罷,老身便破例出一次山,把貞德帶回貝居因會,這聖女劍,不拿起來也罷。”

她語氣忽而放緩,似是提醒理查一樣:“可理查弟兄,你該知道。倘若貞德放下聖女劍,等若是卸下聖女之責,便要作回到普通修女,立下守貞誓言,一世隱在貝居因會不問世事。你可願意?”

這“你可願意”四字,卻說得大有深意,理查也劃了一個十字道:“有貞德姑娘這樣出色的人物虔誠信神,實在是我教之幸。”他口中如此說,心裡卻沒來由地鑽出幾縷遺憾,雖輕描淡寫,卻如同附骨之蛆,無論如何運功都無法平抑。

加布裡埃拉嬤嬤見理查答的言不由衷,默默搖頭,也不說破,搖動鈴鐺喚了兩名修女,轉頭對理查道:“貝居因會不便留男客,今晚權且委屈修士你寄居附近的教堂,明日等我交待好事情,咱們就出發。”理查連忙稱謝,又是欣慰,又是別有一番滋味。

一夜無話。次日加布裡埃拉嬤嬤安排了貝居住因會的諸項事宜,又安排了一輛馬車一匹駿馬,與理查兩人一乘一騎,朝着法蘭西趕去。

一連數日趕路,理查在路上陸續聽說了最新的戰況:貞德揮師北上,繞過巴黎,正在貢比涅地區與英格蘭、勃艮第人對峙,看來查理七世忌憚貞德在軍中的威望,還不敢掣肘的太過明顯。理查聽到這消息,長長鬆了一口氣,只要貞德呆在軍中,就可安然無恙。

這一日他們兩人不覺已經進入貢比涅地區。理查忽然聽到遠處一陣馬蹄急響,手搭涼棚望去,看到塞隆騎在馬上,正在狂奔。按說塞隆是貞德的貼身護衛,如何只身在這裡出現?理查頗爲驚奇,勒着繮繩大聲呼喚。

塞隆聽到聲音,急忙縱馬過來,快到馬車身前時,整個人竟一下收束不住,從馬背上滾下來,顯然是疲憊已極。理查心中悚然一驚,趕緊扶他起來,連聲問道發生了何事。就連加布裡埃拉嬤嬤都掀起了車簾,投來疑慮一瞥。

塞隆一看到理查面容,突然哇哇大哭起來,一時間涕淚交加。理查連問了數聲,塞隆才哽咽道:“修士……貞德將軍她,她……被英格蘭人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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