呷了幾口程澄遞過的熱茶,文遠淑感激地點點頭。
她放下茶杯,環視周圍——冷漠的孫橋,關切的湛藍箏,好奇的程澄和目光炯炯的賈文靜。
“賈警官剛纔說得沒錯,我沒有得到任何學生的‘小報告’,而是一個……很可怕的經歷,讓我感覺要出事……”
文遠淑慢慢地說,“我之所以想找湛藍,是因爲我還記得,湛藍對某些常理無法解釋的事情,有所涉獵。”
湛藍箏很得意地笑了笑。
“說起來,事情的起因還是在上週。最後一門期中考要結束前,我打開了窗戶,我們學校就建在三亭湖邊,而我的教室正對着湖水,三層,也不是很高,但離學校的圍欄很近,所以看得比較清楚。
當時我只是想讓疲勞的眼睛輕鬆一下,然後看到湖邊有一個女人,穿着藕荷色連衣裙的女人。”
程澄手裡的紙杯落地了。
“藕荷色衣裙?湖邊?”說話的竟然是孫橋。
湛藍箏眉頭一挑,“你們都見過?”
“說下去。”孫橋簡單地表示,湛藍箏也沒有和他鬥嘴,“遠淑,然後呢?”
文遠淑閉了閉眼,“當時……什麼特別的事情都沒有發生,我只是覺得她的裙子似乎挺漂亮,也想買一條。然後鈴響了,我去組織收卷,喔,如果非要回憶細節,就是我遠遠看去,她好像穿着一雙和季節不符的高筒靴。”
“天!”程澄臉色煞白,賈文靜按住了她。
文遠淑繼續說:“我感覺她動了動,似乎看向我這邊,朝我笑了一下,這感覺很古怪,畢竟雖然能看到對方,到底也是有一段距離的,她笑了沒有,向誰笑,我怎能判斷呢?
然後她就不見了,我沒有看到她去哪裡,因爲我的目光在表上停了一下,擡頭的時候,她就不在湖邊了。
收卷後,我回到教研組分配卷子,喝水,準備批改幾道題,就回去給班裡開會。
這個時候,陳老師班上的學生韋典衝了進來,帶來了他們班上的孫鈞,淹死在三亭湖的噩耗,這就是新聞播報過的,我們學校今年淹死的第一個學生。而孫鈞的女友,是我班上的樑菲嵐,這女孩子第二天就離家出走了。”
賈文靜點點頭,文遠淑說:“校長召開了緊急會議,因爲第二天就是週末,也是學生的考後假,所以格外要重視安全問題,班會上,我也反覆強調了不許野泳的事情,並且給學生家長一一去了電話。
之後並沒有古怪的事情發生,直到週日,因爲卷子已經判完,爲了讓學生們早點知道這次期中考的結果,我中午在家吃完飯後,就回了一趟學校,將分數都登入電腦,排名,打印。
當時陽光很好,學生們考得不錯,我心情也很愉快,起身準備給自己弄一杯牛奶,這個時候,我知道了,我身後有人。”
說到這裡,文遠淑挺了挺腰背,一臉恐懼。
“或者說,我根本無法確定,她是不是人。我剛纔說過,當時陽光很好,有一束照到了我的電腦屏幕上,也就映出了我的身後。我看到那上面有一道人影,很淺,但我還是分辨出來,那是一個穿着長裙的女人。
她就在我身後站着。
剎那間,我覺得血液都凍住了。
也許因爲是白天,有陽光,我還鎮定些,沒有恐懼地驚叫。但是我也不敢回頭,因爲我確定,門,是鎖住的,即便不是鎖住的,我們教研組的門很老舊,即便再微小的力氣,開門的聲音,我也能聽見,但是我沒有聽到過。
所以這個女人,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就出現了。我甚至不知道,她站在我的背後,默默地看着我忙碌,有多久了。
渾身僵硬,不敢回頭。我只問她是誰,當然沒有得到答覆。我只好通過陽光與屏幕的鏡像效果去觀察。儘管模糊扭曲,但我可以看到她就在我身後,默默地站着。
終於,我忍不住了,鼓起最大的勇氣回頭,看到的是一條藕荷色的連衣裙,是低垂的頭,和蓋面的頭髮,還有一雙白色高筒靴,毛領外翻。
我恐懼到了極點,但在尚未尖叫的時候,她說話了:
‘我不甘心。’
癱坐在椅子上,我抖了抖嘴脣,想問她是什麼意思,然後她就說了第二句話:
‘我要出去。’
然後她朝我伸過來一隻手,我滑下了椅子。
那是我見過的最可怕的手,腫脹而蒼白,好像被水泡過很久。我這才發現,從教研組的一角,到我的辦公桌後,這一路上,竟然都是一灘灘水漬。
而我進來的時候,明明是乾燥的。
我看着她伸過來的手,指甲上還纏着水藻一樣的東西,溼漉漉地。我本能地向後退着,直到後腦勺磕到桌沿,我拽過椅子擋在我面前,無助地看到她的手穿過椅背,指甲就停在離我鼻尖不到一釐米的地方。
對,她停下了。
‘三亭湖,丁智禮死。’
這是她說的第三句話。
隨後我感到天旋地轉,眼前一片黑,一片紅,什麼都看不到,我拼命喊着,喊着,然後猛地一掀眼皮,才發現自己竟然就趴伏在辦公桌上,似乎只是睡了一覺。
電腦開着,陽光還打在上面,形成了鏡像效果,但這回沒有人了。
我轉身,辦公室恢復了正常,地上沒有水漬,更沒有什麼藕荷色衣裙的女人。
一時間,我也不知道是一場夢魘,還是真實的事情。但我想起了那女人說得最後一句話,我渾身哆嗦,心想還是不要大意。
於是我離開辦公室,到三亭湖邊去打聽丁智禮是不是來過,記得當時是三點左右,湖裡有不少野泳的人,我喊了幾圈,沒有答覆。我就匆匆跑回辦公室,翻開了丁智禮家的電話,他母親說,丁智禮去叔叔家幫忙修電腦去了。
有了家長的答覆,我心裡稍安,但還是不太平靜,總覺得剛纔的事情,不是一場夢。
我本想聯繫丁智禮在班上要好的幾個孩子,但又覺得未免大驚小怪,所以就強迫自己忘記了。誰知道,第二天,剛上班,就傳來了噩耗……
在丁智禮出事後,全校又進行了緊急教育,這回下了禁令,不許到任何地方野泳。我一面安慰着丁智禮的父母,一面想着那天的古怪經歷,開始恐懼,難道那不是夢嗎?”
“出事之後,你給我打電話,爲什麼沒有提起過?”湛藍箏問。
文遠淑搖頭道:“多麼荒唐,我自己都不太相信,直到今天,我再次經歷了一遍。纔開始真正恐懼了。”
她呷口熱茶,說:“今天中午,大概是十二點半,我從衛生間出來洗手,關了水籠頭後,本要整理頭髮,卻從鏡子裡再一次看到了那個藕荷色衣裙的女人。
也許是有過一次經歷,也許是因爲我還可以清楚地聽到衛生間外,學生們打鬧遊戲的聲音,所以這一回,我冷靜了許多。我沒有動彈,只是看着鏡子裡照出的她,還是一身藕荷色連衣裙,上面有雪白的印花。她垂着頭,黑髮蓋面,腳上穿了一雙白色高筒靴,毛領外翻,顯然是冬季的。
我就這樣看着鏡子,覺得她的高筒靴,有一點點不協調。大概是從鏡子裡看的,所以我頭腦一混亂,本已浮現出的答案,又總是被否決掉。到現在,我也說不清楚,那雙高筒靴,除了季節不符外,到底是哪裡不協調……
我和她對峙了多長時間,也不清楚。但這回,她沒有再伸過那雙可怕的手,而是直接開口了。但我真是希望她閉上嘴巴,永遠都不要說出那詛咒的話來:
‘三亭湖,羅紹磊死。’
我渾身一震,對孩子們生命的揪心壓倒了一切。
我轉過身子喝問她是誰,爲什麼要說這樣的話,丁智禮的死和她有沒有關係。但是她只是垂着頭髮站在那裡,直到我忍無可忍,抄起水池旁的墩布要衝過去和她拼命的時候,她又說了一句:
‘放我出去。’
隨即她就消失了,無聲無息。
我打開衛生間的門,先到班裡去。沒看到羅紹磊,孩子們也都說沒看到他。我便急急忙忙地衝向湖邊,祈禱着他沒有跑去野泳,沒有到湖邊散步,但事實證明……一切都晚了……”
文遠淑再也說不下去,語音哽咽,湛藍箏環住了她輕輕安撫。室內沉默了片刻,直到文遠淑呷了口茶,用紙巾擦了擦臉後,賈文靜纔開口說:“你到湖邊去尋找丁智禮的時候,丁智禮還在世。而且那個時候他可能不在湖邊。但他欺騙了他的家人,他根本就沒有去叔叔家。這之間的事情,我目前無法推斷。但根據目擊者證詞,丁智禮是在在四點四十左右的時候,出現在湖邊,並且脫了衣服下去游泳。在大約五點二十的時候,他突兀地消失在其他游泳者的視線內了。”
賈文靜沉吟一下,沒再說下去,程澄縮在沙發上,眼神恐懼。
“你們這裡的人游泳都不需要準備一些用具嗎?”
打破這一輪沉默的人……
竟然是孫橋。
賈文靜斜視他一眼,並沒有作答,就在程澄緊張地認爲老姐不會回答極品男的問題,而極品男孫橋有可能因此大打出手的時候,賈文靜慢悠悠地開口了。
“當然會,對於男孩子而言,至少得有泳褲和擦洗身子的毛巾。”
“那麼能否判斷出,他們的野泳,是有準備的,還是無準備的?”孫橋繼續問。
賈文靜說:“目前細節我不便透露。”
室內又出現了一個短暫的沉默,這次打破寂靜的是湛藍箏,“好吧,從我的專業角度問好了。丫頭,你見過文遠淑說的那個女的嗎?”
程澄一臉恐慌,將面試當天的經歷說了一遍,“我還以爲是我自己發夢了呢,所以回來也沒告訴你們……”
湛藍箏嗯了一下,目光落到孫橋身上,“極品,你呢?”
孫橋冷笑,“我有名字。”
“就怕你自己都不愛用。”
孫橋眯眼,殺氣騰騰,湛藍箏毫不示弱,互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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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藍……別……別……”程澄惶恐道。
湛藍箏聳肩,“好,孫——橋——同——學——請問——您——看見過那個女人嗎?”
“見過,挺美的。”
“你見過她的正臉嗎?”
“不需要看臉,就知道比某些在我眼前扮美女的人要好看。”
“你找我一擀麪杖把你打得魂飛魄散吧?”
“你找我一劍把你捅到黃泉地府去吧?”
湛藍箏一拍茶几,賈文靜將飲料瓶子重重摔到地上,程澄緊張地抱住賈文靜,“你們可別打啊,我不想再搬新傢俱上樓了。”她哭喪臉說。
孫橋也懶得兜圈子,只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在湖邊遇到那女人的過程,免不了要提起最後被制服的是方丹霓的事情。湛藍箏,賈文靜和程澄聽後,那三張臉上千紅萬紫地變化,孫橋突然覺得很好玩。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你做了件不錯的事情。”賈文靜在他說完後,這麼結論,卻看向程澄,小丫頭只低頭不語,湛藍箏面色陰晴不定,孫橋直覺這三個蠢女人的注意力目前都沒集中在藕荷色衣裙的女人身上。
“先不提那誰的事兒了。” 湛藍箏開口說,她沉吟了一下,“藕荷色衣裙的女人,高筒靴,長髮蓋面,水漬,水藻……大致可以認爲你們都沒發夢,沒花眼,的確撞鬼了,而且撞到的是水鬼。”
程澄尖叫,讓賈文靜輕輕一巴掌給拍下去了,“有點骨氣!”
孫橋冷笑,“女鬼麼,看身段倒是有幾分姿色。”
文遠淑可沒那麼好心情,“她爲什麼要纏上我?我的學生是不是她害死的?”
湛藍箏搖頭,“我不能確定,也許是她害死的,也許她是來發出警告的。至於她爲什麼纏住你,遠淑,和某一種鬼打交道,是不需要常理的。”
“哪種鬼?”賈文靜問。
湛藍箏聳肩,“厲鬼。”
程澄再次尖叫,這回連文遠淑都被嚇了一跳,孫橋鄙視道:“膽小鬼。”
“那個女的是厲鬼?”賈文靜倒是膽大。
湛藍箏還是搖頭,“我沒見過她,無法確定,這樣吧,明天我去那邊一趟……啊呀,糟了,明天全系的大會要點名出席……這樣吧,遠淑,暫時可以有兩個方案。第一呢,我給你一枚辟邪玉璧,保證那個女鬼不會再靠近你,但是我不敢確定她會不會又去靠近你的學生。第二呢,如果我對你不採取任何措施,也就是把你當作誘餌引她出現,那麼她很有可能會再次出現,你是否願意試一試,大着膽子讓她來找你,碰見她後,立刻聯繫我?”
“我只希望保證學生們的平安。我覺得她並沒有直接傷害我。所以我已經很安全。”文遠淑嚴肅地說。
湛藍箏點頭,程澄小聲道:“可是……即便文老師聯繫你了,湛藍,你能趕過來嗎?離家,離學校,都不是很近的。”
“湛藍不趕過去,難道要你個小丫頭過去嗎?”賈文靜擰她的小鼻子,程澄叫道:“我和孫橋就在湖邊上工作,都可以立刻衝過去救人啊!”
冷場……
湛藍箏似笑非笑看孫橋,程澄不敢擡頭,賈文靜一臉的難以置信。
“我可以幫忙。”孫橋簡單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