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寧神的香料嫋嫋生煙, 將頭從公文中擡起,穹方瞄了一眼七天,旋即又埋頭裝作沒看到。七天也不尷尬, 站在他的案前筆直的盯着他的頭頂不說話。
筆鋒顫了顫, 他一手漂亮的瘦金字體有些凌亂, 好看的眉毛皺着, 驀地將筆摔了出去, 他喝道:
“他到底想做什麼”每日吩咐七天過來站在這裡,擾得他無心幹其他事情!
七天見他問起,仍舊從口裡吐出那句話, 道:“李公子想請主子過去。”只是這回,他在後頭加了一句。“主子, 您可憐可憐七天我, 李公子每日、逼我來您這處站着, 您看着也不喜不是”
“哼。”窮方冷哼,俊臉蒙上一層寒霜。“你如今是誰的人?”跟那人在一起沒個幾日, 倒越發沒有下人樣子了。
誰料七天將脖子一硬,閉了閉眼睛,道:“主子若是要罰,便罰就是。左右七天完不成任務,李公子鬧絕食, 主子也要責怪七天照料不周。”
李如鬧絕食?驀地笑出聲來, 穹方看着一臉凜然就義模樣的七天, 打趣。“所以我是非去不可?”
將眼睛睜開, 七天鄭重點頭。“最好是!”
一進入房間, 正巧遇上李如撒潑將端着飯菜的下人趕出來。他不禁皺了眉頭,不悅的望着他們問:“怎麼回事?”
那些個下人本就惶恐, 李如在這主子心中的地位可不一般,他們伺候得不好已經萬分忐忑。現在遇見穹方站在他們面前,更是戰慄不歇。
其中有一個人開口道:“回主子。李公子說是飯菜不合口味……”
“什麼不合口味?分明就是你們不負責。不是每隻狐狸都只喜歡吃雞啊!”李如從裡間跑出來,氣鼓鼓的瞪眼。
原來是廚子鬧了個笑話。他們見他食慾不振,打聽到他的肉身是一隻銀狐,便想方設法的換着花樣給他做雞肉大餐,炒燜燉煮樣樣不差。可弄巧成拙,李如這陣子吃得都要吐了。
穹方聞言,揮手命他們們退了出去,自己則往李如那處走。
李如仍舊委屈的不說話,哀怨的癟嘴。
“你非要我過來,是爲了讓我知道底下的廚子怠慢了你?”他站在他面前低頭看他消瘦的臉蛋,有些心疼。
“纔不是。”李如擡頭,眼睛彎成兩道月牙,挽着他的手臂道:“你不是說我身體裡面有魔氣,要去人間麼?”
自從那次大吵後,三天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見他。此前他派七天來請他,他一直藉口忙沒有過來。今日一來,見到這樣的李如,十分不習慣。
“我改變主意了,你還是在這裡待着比較好。”戲謔的望着他,他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李如一聽,嗔怒的衝他一瞪,叉着腰問道:“你怎麼能出爾反爾?”
穹方搖了搖手指,衝他道:“非也。乃是你自己拒絕的。”他不過是尊重他的意見罷了。
一口氣噎在心口,李如狠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悻悻的回到桌邊坐下,已有下人換上新的菜餚,他卻索然無味。
穹方見他原本有些嬰兒肥的臉清減了不少,想必是這幾日沒有好生吃東西,不由心軟,徑直走至他身邊坐下,用筷子替他夾起菜來。
李如不好意思再推辭,只好埋頭吃着。
一頓飯下來,氣氛還算融洽。穹方坐了會兒,見他氣消了,便起身要離開,不想袖子一緊,被人拽住了。
“那個……你不要走。”李如拉住了他的袖子。“這兩天你經常躲着我。”他水汽氤氳的眸子認真的看他,溼溼漉漉宛如雨後的天空,澄澈透明。
穹方愣了愣,不小心跌進那一泓碧泉中不能自拔。被他拽住的那個衣角像是被火灼燒過一樣,那溫度順着衣料傳遞到他手上,令他不禁顫抖起來。
他這是……
不等他把疑問說出口,就見李如張開手從他背後穿過,輕輕摟了上去,腦袋靠在他身上。“我會不會像女見一樣?”他將複雜的神色掩在眼皮底下,低聲說話,語氣裡全是不安與低落。
有史以來,堂堂魔界一方之主,被他這麼一個小動作驚的怔在原地,全身僵硬不敢動彈。
終是過了許久,他的手才緩緩擡上來覆在他的肩頭,算是迴應。“不會。”他抿脣,堅定的搖頭。他保證,不會讓那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不要問他爲什麼不希望李如墮入魔道,他自己也說不上一個所以然。只是不願意那雙清澈的眸子也染上渾濁罷,不知道別人有沒有這種感覺——前行在黑暗的泥沼裡,對於猛然出現的一抹潔淨,最開始會想要將其也染黑,但慢慢則會偏移初心,對其格外珍視。
李如算不上潔淨,他有許多的缺點,又懶又貪吃,無能又愛闖禍,沒心沒肺且二得透頂……可就是這麼一個人,使他第一次有了想要去認真守護的想法。
對於李如突然的轉變,他不是沒有懷疑,只是再多的掙扎也終究輸給了那人低落的語氣,輸給了那抹溫暖。
“是麼?”李如不覺,安靜的一動不動。穹方也不好動彈,只得就那麼讓他靠着,心道定要不了多久就會鬆手了。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他便聽到了懷裡的人細微的鼾聲……
睡、睡了麼?
劍眉抖了抖,他剋制住想一掌拍飛他天靈蓋的衝動,彎腰將他打橫抱起走去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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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的幾日,李如雖也鬧騰,但總愛黏在穹方身邊。只是眉心的黑氣越來越明顯,令他自己不敢照鏡子,行動間也越發不便了。穹方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戾氣盛了很多。
“今日爲何不出去?”
他來他的牀邊,見他假寐,便坐了下來,問道。
有氣無力的哼哼,李如先是不願意起牀,爾後像是想起什麼來了,忽的坐起,捂着自己的額頭道:“這幾日你讓我吃的藥好像沒用了,你看,發燒越來越厲害。”用大夫的話來解釋便是魔氣作祟,他一股腦兒的將藥湯全喝了,也不見好轉,心下不免有些焦急。
穹方聞言,目光一沉,伸出手去探試。早上離開之際還算穩定,怎生一日不見愈發嚴重了?想到此處,他皺眉,心中隱隱有了結論。
許是他吸進去的魔氣損了五臟六腑,惹得體熱散不出了。
換了個姿勢,他將他用被子掩住,自己和衣躺在邊上,低低嘆息。
“怎麼?”李如將腦袋探出來,一雙眼睛明晃晃的望他。
穹方沒有回答他,只是隔着被子將他抱得更緊,良久才緩緩問:“不是說魔界的景色沒有人間好麼?等過兩日不忙了,我帶你出去走走,看看你喜歡的山水。”
李如聽完,勾了勾脣,並沒有他想象中的興奮。
“我在這宮中走走就好,這副身體太容易感覺疲倦,我怕撐不住。”更不能以光溜溜的元神在這裡遊蕩太久,否則,離墮入魔道的距離更近。
“你忘了我說過的話麼?我不同意,閻王他帶不走你!”十分不喜他這般消沉的說話,穹方惱着瞪他,那樣子像是要把他吞進肚子裡。
撲哧一聲在他懷裡吃吃的笑,李如頂嘴道:“還真當你是閻王他爸了?如果我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你,然後再自殺。”
心中一凜,穹方反而勾脣,問他原因。想要殺他報仇這一點,他能夠理解;但是爲什麼要自殺?他也恨他自己麼?
“不。”李如搖頭,睡意朦朧。“聽說魔鬼喜歡吃人肉和人血,太噁心了,我受不了……要殺很多很多人,他們變成厲鬼每日每夜的纏着你,不讓你睡覺、吃飯……”
穹方的眸子更加暗沉,彷彿深不見底的潭水。最初覺得好笑,可是聽着聽着,他便笑不出來了,只覺得滿心滿腹的酸澀。一串反駁的話堵在喉嚨裡,上下不是,反倒堵得慌。
李如實在抵不過睡意來襲,眸子已經耷拉下來。
就在穹方以爲他已經睡過去了的時候,忽然聽到他悶聲悶氣的道:“不如你給一塊在宮中自由行走的令牌給我吧,反正我現在也沒多少力氣跑出去……”說完這一句,他就呼呼大睡了,根本就沒等待下文。
邪魅的笑了笑,穹方並不否認他說的話。誠然,依照李如此刻的身體狀況,想要跑出魔界,簡直是不可能。況且,只要自己吩咐人守好城門,見持有自己令牌的人便攔下。相信定不會出現差池。
他折騰了這麼久,果真還是打的這麼一個主意啊!
輕蔑般的朝那張熟睡的臉投去一瞥,此時的他並未曾意識到自己將會敗在這自傲上頭。
李如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中午。穹方早就離開了,在他的手裡留下一塊巴掌大的銅牌,上頭鐫刻着一隻張牙舞爪的黑熊以及奇怪的圖騰。
默默將令牌收在手裡,他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