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穹方那句雙修嚇壞了, 李如站在水池中仍舊覺得寒氣沿着腿直往上爬。
而穹方玩心大起,便在他耳畔吹噓要雙修要一陰一陽方可,他打算將李如的仙根剝去, 把骨骼重新鍛造一番, 好修那雙修之法。這提到如何鍛造骨骼罷, 他笑得更歡快, 直說要將李如的骨頭一根根拆開來, 將仙脈血液悉數給換了纔可。
李如嚇得不輕,越發掙扎得賣力。手腳的疼痛都不顧。
穹方始才知道自己把他嚇得過頭了,顧忌到他身上的傷, 於是狠下心來在他脖子上一敲,將那軟綿綿的身子摟在懷裡, 眼裡全是無奈。
後來……自然沒有後來了。
穹方始故意捉弄他, 所以才說了這麼一番話。等到李如從昏睡中醒過來時, 脖子像是要斷掉一樣。屋裡沒有點燈,外頭仍舊是那壓抑的沉重天空, 暗紅色將屋子裡渡上一半詭異的顏色。他則躺在穹方的懷裡。
想要掙扎離開,卻不想那人小心翼翼的避過自己受傷的地方將他摟得更緊。穹方睡意朦朧的沒有睜眼,只開口道:
“別鬧。七天說你腕上睡覺不踏實,總是碰到傷處。”頓了頓,他又道:“若非擔心你四肢血液不能通暢, 我倒是想施個定身術將你放這裡。”
他大概是說完這句話就又睡了過去, 下巴擱在李如的頭頂, 再無動靜。李如卻睜着眼睛直到天亮。
不, 其實不算天亮, 因爲這裡的天空無論何時都是這樣。
他睜着眼睛不知過了多久,想睡卻不敢闔眼。直到穹方被外頭的下人喚起來, 不知在他耳畔說了什麼,他迅速起身,摸着外套往自己身上一套就急衝衝的往外走。未幾步,似乎想起什麼來,又猛回頭惡狠狠的威脅李如道:“老老實實呆着,別整什麼幺蛾子!”
李如一翻白眼,別過臉去不回話。拜託!他現在哪還有什麼力氣去整事?聽到他離開的聲音,他從脖子間掏出那顆珠子。
上次在牀上,穹方嫌這顆珠子礙事,想扯斷,結果徒勞無功,只得放棄。
可見這根繩子還是十分結實的。上次在侖者山山腳遇到那件事,他已經用過一次了,也就說還剩一次。雖然華修現在不在身邊,可是有這件東西在,他也就稍稍有些心安。現在,他只要安安心心等着天帝安排將他換出去了。
用臉蹭了蹭珠子,他又寶貝似的收回去,正打算睡個回籠覺。不料這時候他的門卻被人從外面打開來。
女見換了一身緋衣,靠在門口問他方不方便打擾。
李如在心底哀嘆。都自己打開門來了,還問他方不方便!可話雖如此,但他本着與人爲善的道理就點了點頭。
女見自那日一戰之後,臉色越發不好起來,走路時腳步都有些虛浮。進來後,他坐在房間另一處的椅子裡,定定的望着他不說話。
被一個人眼睛眨也不眨的盯了這麼久,即使對方是個美人,也受不住啊!李如左手扶額,率先開口問:
“你的傷還好吧?”憑凡人之體竟敢跟神仙打鬥!他不知道是該欽佩他膽量過人還是歎服他自尋死路。好在楚廉那人雖然脾氣臭,但還算君子,沒有仗勢欺人。否則,女見今天哪裡還能坐在這裡盯着他看這麼久!
女見眼神複雜的望着他,良久才低低應道:“嗯。”
單音節字說完,整個房間又恢復了靜謐。李如望了一眼門口,有些失望。就連被穹方派過來照顧他的七天都沒有過來,看來是女見事先叮囑過了的。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努力尋找話題,有些抓耳撓腮。
女見仍舊看着他,這次連單音節都懶得發出。
興許是知道單雲閒身體裡的就是穹方吧,看這樣子,他並沒有想離開的意思。這麼說來,應該是爲了愛?李如的眼睛轉了轉,想起桑莧城他離開前囑託自己照顧好單雲閒,也就是穹方時的眼神,頓時明瞭。可是,凡人之體最是脆弱,他在這魔界待了這麼多日,初見時還那麼健康,現在卻這般病弱。該不是魔氣侵擾,再加上穹方那個變態的變態愛好,所以女見的病是生生折磨出來的?
可轉念想到自己跟穹方這麼幾天,貌似“形影不離”的,女見不會是把他當情敵,來興師問罪的吧?
“那個……”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我跟穹方沒什麼的。”所以沒必要來找他麻煩,懂?他在心裡高呼。只覺得自己這黑鍋委實背的冤枉。
“咳咳。”女見在他說完這句話後,掩脣輕輕咳嗽起來,聲音像是破損的風箱發出來的,嘶啞帶着細細的摩擦,他陰柔的臉也泛起兩坨紅暈,是病態的潮紅。
李如看得心驚,張嘴就要叫七天進來,不料女見伸出一隻手阻攔了。
“我活不了多長了。”
張嘴就是這麼一句,李如的腦袋有些發懵。
女見歇了歇,平復了氣息,又道:“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在妃女閣的雅間,見我跳完一支舞后,便來了我房裡。咳咳……”他陷入自己的回憶裡,嘴角掛着溫柔的笑意,整個人彷彿在這一霎那都迸發出閃亮的光彩。“自那一次後,我便只有他這麼一個男人。我無可救藥的愛上他,哪怕後來得知他是妖魔,也仍舊止不住想要陪在他身邊的念頭……”
妃女閣並不是一般的小倌館子,它明裡做着皮肉交易,卻與朝廷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穹方是一個有野心的男人,他從第一次見面便知道了。他想利用單家的錢勢爭奪在湮國的權力,甚至達到收服人間的目的。
他心下好笑,雙眼卻不能從穹方冷峻而精緻的臉上挪開。他忘不掉無數個夜晚他在自己耳邊輕輕描繪他的宏圖之際,狂傲霸氣的語調、神采奕奕的雙眼、以及微微上挑的脣角。背叛又如何?沒有尊嚴又如何?穹方對於他來說,比之一切都來得重要。他明知道與妖魔爲伍,自己最終也會淪爲妖魔之物;他明知道他的心裡權力佔了絕大部分,可是隻要有那麼一席之地容得下他,便足夠了;他甚至知道穹方的野心太過龐大,也仍舊心甘情願、全心全意的幫忙……
來魔界是他自願跟來的,穹方說過他的凡人之體受不住魔界的瘴氣與魔氣,更會惹來魔族其他人的迫害與恨意,他卻只是無所謂的笑。在哪裡與活多久都無所謂,重要的是他能陪在那個人身邊。
到了魔界,他的身體果然開始排斥外界的環境,一日不如一日,穹方找了大夫替他用藥治着,卻仍舊減緩不了生命流逝的腳步。他執意不肯離開,甚至以死相逼,穹方只得留下他。
這便是李如爲什麼會在魔界見到他的原因。
聽到這裡,李如的眼裡露出難得一見的認真,望着女見的眼神也多了幾許敬意。
天底下能做到女見這般的,少之又少吧?穹方上輩子是積了多少陰德才遇上女見這麼一個人對他好!
聽得他的話,女見低下頭笑了笑,無盡苦澀。“許是我上輩子欠了他。”所以這輩子盡是還這情債了。可若是這情緣是這輩子方結上,那麼定是穹方要虧欠自己了。真至了下個輪迴,因果報應,穹方大概也要還自己的債。這麼一想,他倒是雀躍起來。
李如見他神色不對,心道這時候談到因果輪迴這種事情總歸不好,於是趕緊岔開話題道:“你放心,我對他沒有心思,絕對不會和你搶他!”
女見從自己的思緒裡回過神,見到他發誓一樣的保證,並沒有表現出輕鬆的表情,反而神色複雜的開口道:“不,你不明白。”不明白什麼,他沒說。只是有些失魂落魄的站起來朝外面走。
“女見……”李如在身後喚他,他也宛然不覺,口裡唸叨着:“你不明白,我卻看得清清楚楚……”腳步踉蹌的離開了。
不明白什麼?
李如納悶,對着外面叫來七天。
“一週,你去送他回去吧。”看那樣子,他真擔心他走在半路會暈過去!
七天一走,這個房間又陷入安靜之中,穹方在這房間外頭安置了許多士兵看守,他也沒那個閒工夫想着偷跑。只是被女見這麼一鬧,他睡意跑開了,在牀上呆愣愣的瞪着牀頂,不知在想什麼。
宮殿之外。
一抹雪白的身影在這晦暗的天地間尤顯突兀,朔風揚起他如墨的髮絲,遮住了一雙清冷的眸子,令人看不分明神色。
“怎樣你才願意說出救她的方法?”他開口,口氣斷不像求人,倒是有着絲絲怒意。
穹方挑眉,雙手環胸的歸然不動。“很簡單,拿一個人做交換。他留下,我替你救活那條人魚。”
一道華光迅速在他眼前閃過,他的脖子上已經架着一柄長劍。
四周的魔兵見狀就要涌上來,被他揮手止住。狹長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白衣男子,他的語氣無不嘲諷。
“你要顧全義,便留不得情;要留得情,便顧不得義。”真是可憐!所謂的君子,便是如此爲難!
白衣男子的眼神一變,手裡的劍更迫近了幾分,直至對方的喉嚨滲出血跡。
“你便是殺了我,覆滅這魔族,也救不回她!”穹方神色不變,嘴角的笑意更深。“不如我們再打個賭。我把救人的方法告訴你,在你救人的這段時間內,我傾力留他,若是你來討他之際,他仍舊不願意留下,便隨了你,我穹方再不打他半分主意。”
不知想到了什麼,白衣男子的眼裡閃過猶豫、狐疑、無奈、決然,翩然將長劍撤離穹方的脖子,薄脣輕啓,道:“此話當真?”
“自然。”
便換了救人的法子離開,白衣男子立在雲頭,指了指下方的宮殿某處,聲音寒若玄冰。“你若敢侵他一毫,我便殺你城中一人!傷他一處,我便誅你魔族一脈!他日我來,見不到完好無損的他,便是負了三界之約,也定要將魔界覆滅於此!”
“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