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那位守夜人同伴並無大礙,伊登便慢慢朝着山丘上的帳篷靠近。
等待一會,沒有再出現異象後,伊登稍稍鬆了口氣,掀開簾子,看向帳篷裡面。
“這是…”
這座帳篷一眼看上去就與其他帳篷有着極大的區別。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長排的書架,以及成堆的書卷,一眼看去,宛如一座小型圖書館一般。
“這些都是線索。”
伊登眼睛一亮,自語道。
憑藉着這裡的藏書,還有書本里面的字跡,或許可以推斷出刺客們的身份。
走入帳篷內,伊登小心翼翼地看向書桌,上面留着紙和筆,還有未乾涸的墨水,他仔細看了看,發覺書桌下有一張被擰成團的紙張。
攤開紙張,那是一封未寫完的書信。
“這像是…邏各斯語?但又有些差別……難道是…卓爾精靈的語言?”
伊登詫異道。
每一個識字的教士一般都能嫺熟掌握邏各斯語和丹斯切爾語兩種語言,因爲神聖經典中,有三部是用邏各斯語寫就的,一部是用丹斯切爾語寫就的。
而這封書信上的文字,看上去就是邏各斯語,但在語法和個別單詞又與傳統邏各斯語有差別,所以伊登懷疑,這是那羣卓爾精靈的語言。
伊登草草地辨認信上的內容,上面大概在說,這場刺殺已經失敗了,他們沒有完成那神聖的使命,無法迴應那偉大的啓示,而這封信的主人願意在派內的長老們面前承擔一切的過錯。
信還沒有寫完,像是廢稿。
“神聖的使命…偉大的啓示,派內長老?難道是那個讓奧森科王室皈依的教派?”
除了那個教派之外,伊登暫時想不到還有哪一個教派跟卓爾精靈有聯繫。
“如果真的是那個教派,他們不是跟王室站在一起的嗎?爲什麼要去刺殺阿爾西婭?
不過,有可能奧森科王室並不知情,是那個教派擅自行動的。”
伊登一邊推測着,一邊尋找更多的線索。
他的手伸向了那個書架,小心翼翼地從中取出一本本書卷,正打算看看裡面的內容時,手指忽然碰到了什麼凸起的像是按鈕的東西。
咔。
伊登按了一下。
整個書架輕輕顫抖,好像哪裡起了變化。
伊登左看右看,最後將整個書架推翻,發現在書架的底部,有一個夾層。
“這是什麼?”
拉開夾層,伊登疑惑道:
“項鍊?”
只見夾層裡面是一條青色繩子串着一塊細小的石片,石片上有着殘缺而細密的文字,像是從某塊古老的石板上扣下來的一樣。
“這究竟是……”
伊登一邊喃喃着,一邊不由自主地將手伸了過去。
手指緩緩向前,這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如果謹慎一點話,伊登會先探查一番再伸出手,可不知道爲什麼,這個時候,伊登彷彿失去了謹慎一般。
又或許,這塊石片,有着不一樣的魔力。
手指和石片觸碰的一瞬間,耀眼而輝煌的白光迸發出來,伊登的視線都被吞沒了,所見之處都白茫茫的一片。
白光之後,是無限的漆黑,世界似乎在此刻陡然安靜下來,什麼聲音也沒有,唯有無窮無盡的寧靜。
黑暗之中,天旋地轉。
伊登覺得,好像某個時刻,四周的空間忽然極速地旋轉起來,變化起來,他感到陣陣不適,生理性的噁心嘔吐油然而生。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的空間像是從混亂中漸漸穩固一樣,慢慢地重歸平靜之中,伊登感受到一陣被地心引力牽扯的感覺。
伊登一陣胸口發緊,溫燙的感觸出現在胸腔前,他伸手一摸,發現不知何時那石片項鍊掛在了自己身上。
腦子的暈眩感漸漸減弱,伊登終於回過神來,喘起粗氣,睜開眼睛,無限的漆黑已經不見蹤影。
一座熙熙攘攘的小鎮出現在他的眼前。
這、這是?!
我…
到底在哪?!
低矮的木製房屋羣,立着宵禁鐘的泥地廣場,聳立在不遠處的城堡,站在這裡,隱約還能看見城堡下的半封閉監獄。
細小的河道在小鎮邊上流淌着,一羣羣婦女擁擠着,刷洗着換下的衣服,還有一羣祭司模樣的男人站在遠方的山坡上,朝着更高處的神殿模樣的建築跪地祈禱。
伊登低下頭,看了看,發現自己還在山丘上。
“這應該…就是我之前呆的山丘啊。”
伊登滿臉迷茫,他仔細觀察了一番,這座山丘的模樣跟自己之前待的地方几乎一模一樣。
而他仰起頭,掃視周圍的環境,森林還是森林,草甸還是草甸,山脈還是山脈,這些景象是那麼熟悉,唯一的區別在於,這一帶的營帳都不見了蹤影,換成了一座熙攘不已的小鎮。
伊登跌跌撞撞地走下山丘。
怎麼回事,我怎麼來到這裡了?
撫摸着胸前吊墜,伊登皺着眉頭。
我…又該怎麼回去?
不過,現在當務之急,是看看這裡是哪裡。
翻下山坡,伊登踏入到小鎮之中。
他剛剛走到大街之上,便察覺到什麼。
回過頭去,伊登發覺,這裡的鎮民都以一種極爲異樣的目光打量着他,嘴脣抽動着,像是想要說些什麼,但又不知該說什麼。
“怎麼回事?”
就在伊登百思不得其解之際,他走到一處街巷,一個衛兵模樣的人闖了過來。
“你、你…怎麼穿着愚鈍者的修士服?你、伱是誰?!”
那個衛兵提着長矛,拿矛尖對準伊登。
愚鈍者?
伊登滿臉不解。
他是在說真教徒麼?但…真教徒…怎會被稱爲愚鈍者?
還有,這衛兵的語言…自己明明根本不認識這種語言,現在竟然能夠聽懂。
“如你所見,我是一位教士。”
伊登剛想下意識地回答,旋即想到了什麼,話到嘴邊,便改口道:
“這衣服是我撿來的。”
伊登自然而然地便以當地語言說話,就好像母語一樣流利。
“真的?不行,你得跟我去稟報‘哈羅沙’。”那位衛兵顯然對伊登的話語抱有懷疑。
而他口中的“哈羅沙”似乎是“從屬律法者”的意思,聽上去好像是指當地領主。
伊登皺了皺眉頭,但這裡的眼線太多,他不好有什麼動作,便安分地跟着衛兵走。
衛兵看押着他,穿過一條條街巷,好像要將他押到城堡那裡去。
伊登細心觀察着四周,等候着機會,很快,他們途經了一條四下無人的街巷。
“墓奴黎。”
古言“附身”。
頃刻間,衛兵定在了原地,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他的軀體瞬間就落在了伊登的掌控之中。
伊登操縱着衛兵的軀體,而後用腦袋朝着旁邊的牆壁一撞,轉瞬間,暈眩的感觸便涌了上來,伊登趕緊脫離,回到自己的軀體之中。
只見衛兵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昏迷了過去。
“這裡…應該是一座異教城鎮,稱呼真教徒爲愚鈍者的異教城鎮。”
一邊脫下修士服,伊登一邊在心中推斷道。
伊登換上了衛兵的內襯,並吟誦古言,使用精神衝擊,讓這個衛兵昏迷得更久一些。
在這之後,他隨手拿了點泥巴,抹了抹臉龐,而後弄亂自己的頭髮,簡易的喬裝之後,他才小心翼翼地走出這條街巷。
當務之急是要弄清楚這裡是哪裡。
伊登如此想着。
他遠離人羣匯聚的地方,去到了小鎮的邊緣,而後隨便找上一戶人家,敲門打聽了起來。
不一會,屋裡便走出一位婦人,
“你是?”
“我是做買賣的,想問一下這個地方是哪裡,有什麼特產?”
伊登問道。
那位婦人沒有懷疑,
“這裡是紅風鎮,你要問這裡有什麼特產,這裡什麼都不值一提,都是常見的東西。
真要說什麼特產的話,可能這裡的麋鹿皮比較多一些,如果你想要的話,要去求問一下‘哈羅沙’。”
說完之後,那位婦人祝福道:
“願吾王之王庇佑你。”
伊登愣了下,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不動聲色地祝福道:
“也願你受庇佑。”
婦人關上門後,伊登仰起頭,疑惑地看着山坡上神殿模樣的建築。
吾王之王…
聽起來,跟“萬王之王”的讀音很像。
可是,萬王之王…不就是主嗎?《王與先知書》裡寫明瞭,祂即是萬王之王。
如果同樣信奉主的話,他們又爲何把真教徒叫做愚鈍者呢?
伊登有點百思不得其解。
這座小鎮的鎮民們看上去全都不是真教徒,而且對真教徒們抱有蔑視和敵意。
在世上,宗教信仰之間互相抱有蔑視和敵意並不少見,人們常常以這個神靈的名義去討伐那個神靈的子民,可伊登的疑惑在於,這裡的鎮民們似乎同樣信奉着主。
“這個地方…跟那個營地的地勢是多麼相像。難道我中了什麼陷阱,掉進幻境裡面了嗎?”
伊登如此猜測着。
接着,他再度將目光投向那座神殿模樣的建築上。
“主啊,寬恕我吧,我或許要暫時誦唸他神的名諱了。”
伊登雙手合十,祈求着神的寬恕,而後朝着那座建築走去。
……………………………
慢慢登上山坡,那座神殿模樣的建築越來越近了。
這時,他從旁人的口中無意間聽到,這種建築名爲講經院。
越過大門,伊登首先看到了半米高的深坑,裡面灌滿了清澈的水,那些信徒們走上前去,跪在地上,手指沾上裡面的清水,塗抹到額頭和臉頰上,而後站起身來,闔住雙眼走到深處,而後睜開眼睛,面對裡面的巨畫下跪。
旁觀片刻後,伊登也有樣學樣,他也用那清水塗抹額頭和臉頰,來到深處,當看清那副巨大畫幅時,心中驚了一下。
那畫幅裡面,有厚重而綿延的雲海,恢弘的門扉微微敞開,露出一道縫隙,無窮無盡的靈光彷彿自其中涌出,感召着每一個迷失的靈魂。
毫無疑問,這是一副宗教畫。
伊登詫異在於,這副畫與真教的宗教畫是多麼想象,將這副畫放到真教徒的家庭裡,也不會有人懷疑那是異教的產物。
唯一的區別在於,在真教中,那些無數描繪天國門扉的繪畫裡,往往會出現大天使索拉繆斯的身影,而這副繪畫裡,除了天國的門扉以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信士,你怎麼在這裡站着?”
伊登回過頭,看見一個和藹的老人看着自己,他穿着祭司模樣的服飾。
“不,沒什麼。”
伊登如此道,很快便退開到一旁。
教士沒有立即離開,心裡滿滿都是困惑、不解。
自己不明白這裡的人都是怎麼回事,他們信奉着吾王之王,那跟“萬王之王”的讀音是多麼相像,他們同樣相信死後有天國可去,這跟真教徒的死亡觀沒什麼兩樣,這讓人覺得他們不過是真教裡的另一個教派,可是,他們卻將真教徒們叫做愚鈍者。
按照伊登當神甫的多年經驗來看,要不了多久,那個祭司模樣的人物就要講解經書了,伊登決定在這裡等上一會,聽一聽他們的經書。
正如伊登所料,沒過多久,待講經院內差不多人頭攢攢後,那位祭司就開始主持儀式,並且爲衆人講解經文。
伊登跟着其他信士們跪坐在地上,不時擡起眼,打量這裡的神職人員。
那位面相和藹的老人是全場唯一站立的人,他翻開經書,朗聲爲衆人講述起來:
“你們當知曉,
那位神祂已經死了、逝去了,
你們當明悟,
曾統治世界的主衰亡了,乃有足足一千年。”
伊登如同被雷電劈中一般,瞬間半個人挺直起來,他呆愣了一下,而後怔怔地看着那個講經的老人。
他在…說什麼?
他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伊登有些傻眼,自己曾見過許多狂妄自大的祭司,可無論是真教還是其他異教,都沒有一個人敢宣稱主已經衰亡了。
這個人是瘋了嗎?他瘋了吧!
伊登僵僵地環視場上衆人,奇怪的是,竟然沒有任何一個人覺得不妥,那祭司所說的話,對他們就像是太陽東昇西落一般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