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之海上。
席勒思與索菲亞早已望見卡爾隆德的大火被熄滅。
“這是爲什麼,那些神祗不是跟神創道途不共戴天嗎,怎麼那個夢神跟風暴神這就叛變了。”
索菲亞看得雲裡霧裡的,不能理解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相比較妖精女王,身爲大天使的席勒思,似乎看到更多的內情。
“有趣,夢神和風暴神,說自己已經認清了自己,特別是那個拉倫,竟然說自己已經懺悔了,看清了自己的罪孽。”
席勒思自言自語道:
“神,你做了什麼嗎?”
妖精女王這時轉過頭,好奇地看着席勒思,
“你知道些什麼嗎?”
大天使微垂眼眸,緩緩道:
“大概能猜到一些。”
索菲亞“哦”了一聲,嗓音拖得極長,她趴了下來。
“說來聽聽吧。
祂們的變化怎麼會這麼大,難道神將祂們丟到地獄裡受盡折磨了?”
妖精女王道。
席勒思也不藏着掖着,
“我想,西蘭一定見過他們了。
以神的作爲,無論是拉倫還是烏圖斯,都沒有遭到折磨或懲罰。
祂以一種更高明、更直擊心靈的方式,審判了祂們,讓拉倫和烏圖斯認清了自己。
我想,或許祂們的靈魂在不停地掙扎、不停地痛苦,到了最後關頭,神顯了靈。”
索菲亞將席勒思的話聽在耳內,不住點頭,大天使的推測聽起來是如此合理。
“這麼說來,在神的審判下,任誰都要掙扎,任誰都會痛苦。”
席勒思笑了一聲,輕聲道:
“這又算得了什麼呢?又有什麼好指摘的呢?
沒有誰不曾掙扎,連神都經歷過掙扎,沒有誰不曾痛苦,連神都經歷過痛苦。
難道我們還想在神的拷問面前,免受掙扎和痛苦嗎?
我們能做的,就只有做好準備罷了。”
大天使的話語是如此在理,索菲亞聽到後不住點頭。
妖精女王從未見過神,她腦海裡關於神的形象,近乎都是出自於席勒思之口,由這位大天使所構築的。
“那個貝爾凡,神創道途的先行者,在這場大火之後,他的道路也就結束了。”
席勒思指着卡爾隆德的王宮。
他的嗓音有些憐憫。
索菲亞明白席勒思的意思。
她與席勒思始終關注着神創道途的一切,自然見證了貝爾凡的痛苦。
貝爾凡的痛苦出自於他的無力,他明明窺見了道路的終點,可竭盡全力,仍然無法抵達。
無論赫里斯的神蹟是否出現,貝爾凡的痛苦也不會被消弭。
因爲,這偉力出自於神靈,而並非凡人。
面對着逐漸恢復平靜的卡爾隆德,兩人短暫地沉默了一會,
這個時候,
索菲亞擡起頭,沒來由地問道:
“那麼你呢?
席勒思,有朝一日,你會遭到審判嗎?”
索菲亞的問話打得大天使措手不及,席勒思儼然沒有做好任何的準備,只見他呆住了,僵硬在原地。
片刻之後,席勒思僵僵地開口道:
“你說什麼傻話,你怎麼會說這些?”
索菲亞緊緊地盯着大天使,
“我的先知,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嗎?
你能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我。
我知道,你從原初意志那裡又取走了一部分力量。
你曾用這種力量打造了我們這些妖精,你的目的應該已經達到了,可如今你再去取出力量,又是爲了什麼呢?”
妖精女王徑直地將席勒思的所作所爲抖落了出來,儘管着靈魂之海的最高處只有他們兩位,可席勒思卻有一種公之於衆的冰寒,他冷得發抖。
“別說傻話,我什麼也沒做。”
席勒思的嗓音聽上去尤爲無力。
索菲亞不依不撓道:
“‘什麼也沒做’,這纔是傻話。席勒思,求你告訴我,你打算做什麼,我無法坐視不管。”
大天使噤聲了,他什麼也不說,甚至轉過身去,不與索菲亞對視,他企圖用沉默來敷衍過去。
不久後,他成功了,索菲亞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低聲道:
“好吧,看來我是從你的嘴裡問不出什麼了。
但不論怎麼樣,都不要…都不要……”
妖精女王欲言又止,話到了嘴邊,卻發現自己怎麼也沒法說出去,最後,只能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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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在大火之後重掌秩序的阿萊爾等人,極爲渴望清除掉王城中一切不安分的因素。
神蹟的降臨將人們從危難中解救出來,可神蹟不過一個瞬間,滿懷陰謀詭計的人心要遠比神蹟長久。
由於城內各處盛傳謠言,矮人們將矛頭指向了那些外族人、異信者,譬如夢神信徒、風暴神信徒、酒神信徒、四季神信徒、還有真教徒等等,於是,阿萊爾等人便利用民意,頒佈旨意,將那些外族人、異信者都驅逐出去。
在這之中,不知多少無辜者受了波及,一些常駐於此的商人、旅人還好,他們還有家可回,而那些不信仰赫里斯的矮人們就遭了大殃,他們不得不背井離鄉,望着遠去的房子留下淚水,其中有的人當場改信,表示願意歸回工匠神殿的信仰之中,可這並沒有任何的作用,這些人仍然被要求離開王城。
這種嚴厲的境況下,連王宮裡世代服侍王室的外族人也不能倖免,那些人類或三眼猿人織工、畫家、獸人角鬥士、王家花苑的外族看護,都被阿萊爾等人無情地逐出了卡爾隆德。
而在貝爾凡領導下的一衆古言學者也面臨同樣的窘境。
新一道的國王指令表示,那些自其他國家來到卡爾隆德的古言學者們,必須在一個月內離開卡爾隆德,旅途上的費用國庫將會承擔一半,至於安全問題,矮人們會派出一支五百人的小隊,將他們護送出國境。
面對阿萊爾等人以國王的名義下達的蠻不講理的指令,在古言學者間激起了強烈的反對,他們都是在各個國家飽受尊敬的學者,因爲神創道途而來到這個粗俗的矮人城市,可現在,那些金銀氏族的矮人們卻這樣讓他們捲鋪蓋離開,簡直將他們當作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娼妓。
於是,古言學者們寫了一封言辭激烈的聯名信,他們向矮人們要求這麼多年研習古言的報酬,以及應有的禮遇,否則的話,他們拒絕離開卡爾隆德。
學者們的聯名信遞了上去,幾日之後,他們不但沒有得到要求的一切,阿萊爾等人提出的條件還更加苛刻了。
新的條件裡,阿萊爾等人勒令關於神創道途的研究全部停止,學者們不能將任何的書面文件帶出卡爾隆德,已有的研究成果全部封存。
“那羣小人,難道他們不知道,神創道途不但會讓卡爾隆德受益,還會讓整個世界都受益嗎?”
面對這等要求,連那位老成的精靈學者都極爲少見地憤怒了。
其他學者們紛紛應和,他們無法理解,爲何阿萊爾等人會如此短視。
如果是卡夫六世的話,那位被稱爲“暴君”的國王即便會削減他們的經費,也不會停止所有的研究。
“他們謀求的不是受益,”
貝爾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而是穩固的權力、還有永遠的統治。”
衆位學者都看向貝爾凡,自卡爾隆德大火以來,這位神創道途的先行者,便陷入到一種深沉的落寞之中。
他好像一夜之間,失去了對古言的所有熱情。
“貝爾凡,難道你就眼睜睜地看着他們作賤你的成果嗎?”
一位人類學者不解地質問道。
貝爾凡擡了擡眼皮,又緩緩垂下了,
“我們又能做得了什麼?
你們不滿,你們寫聯名信,這不僅沒有意義,還會進一步觸怒他們。”
貝爾凡低落的態度讓衆人一陣不適,可他們又無法反駁。
接着是一陣沉默,敞開的窗戶邊,能聽到微風拂過白樺樹的聲音,那瑟瑟的響聲,彷彿還帶着燒焦的味道。
貝爾凡活像一尊大理石雕像。
古言學者們露出一絲痛苦的微笑,正如貝爾凡所說,他們什麼也做不到,剝去知識的外衣,就只剩下無能爲力。
在這個房間裡,人人都靜了下來,他們都不說話了,像是一個個等候審判的囚徒。
良久後,有人忽然說道:
“或許我們該聽西蘭的,那時就應該逃出卡爾隆德。”
此話一出,像是投入湖面的石頭,沉默陡然被打破了,古言學者們紛紛附和起來,“是啊”、“對啊”、“那時怎麼沒想到呢”之類的聲音不絕於耳。
西蘭早就不見了,沒人知道他去哪了,他們此刻熱烈地討論着那人,好像無比期望他會到來一般。
貝爾凡此刻微微擡起頭,他沒有參加到這場討論之中,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古言研究都停下了,早該停下了,自己早就不想繼續下去了。
曾經熱衷的古言,此時此刻,好像失去了應有意義,變成了路邊隨處可見的石頭。
他擡起頭,眺望窗外,喃喃道:
“大火滅了,那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