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是陳喬朝朝暮暮嚮往的生活,可以離開是非,離開討厭自己的人。可她知道有得必有失,她也要離開自己喜歡的人,還有自己的朋友。但總的來說應該是快樂的,因爲這是一所很多人嚮往的學校,這裡有強大的師資力量,這裡的人不會知道自己那些莫須有的不良行爲。陳喬知道,她只是普通的存在,不會讓別人有什麼感覺意外的地方。
陳喬曾經天真地以爲高中比起初中是樂園,就像她天真地以爲有些人只要你願意,就可以忘掉一樣。初入高中,那是2006年的秋天,她和無數充滿希望的孩子一起跨進了市一中。她知道,這是來自全市十二個縣城的佼佼者匯聚在一起的地方,每個人必定都有過人之處。她做好了迎接新生活的準備,爲了自己,爲了他,爲了明媚的未來。
那年的軍訓,記憶猶新。爲期十天,對於身體單薄的陳喬來說本就有些吃不消。一天訓練中途休息的時候,陳喬頭枕着胳膊休息,只聽着表演完節目的人說要找一個女生唱歌。陳喬頭也沒擡,因爲她知道自己不會被選中。可不巧的是,她的腳絆了一下正在來回走動的那位同學,他就非拉着自己唱歌。陳喬窘迫極了,她很少在大庭廣衆之下表演。
她清晰記得自己唱的是陶晶瑩的《太委屈》, 據說唱的還不錯。後來大家只說《太委屈》是陳喬唱的。陳喬笑笑,也有人在陳喬能聽見的距離嘀咕,說她爲了表演唱歌故意絆了那位同學,陳喬也是笑笑。只是讓她笑不出來的是,那首成名曲終於在唱了十年之後成了真。但當時的她渾然不覺。是啊,人要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就不會留下那麼多來不及彌補的遺憾了。
高一的陳喬是孤僻的,一來是各地方言不通,二來是自己壓根不想融入那個圈子。似乎在她心裡,只有初中同學纔算得上是同學,哪怕他們懷疑自己,欺負自己。就連林玲和胡琴也無比可愛起來。可見回憶是會騙人的,回憶美化了往事,才讓真相被掩蓋,人總是好了傷疤就忘了疼的。
陳喬沒有什麼朋友,與大家都是淡淡的來往。只是偶爾會寫信或者打電話給
李月。陳喬不得不承認的是,對韓熙晨的思念遠遠大於對李月的思念,大多時候殷勤的聯繫,不過是想要側面打聽到他的消息。可是李月卻似乎忘記了他們之間的事情,每每都是抱怨功課繁重,不如初中自由,與寧致遠也很難見上一面之類的話。陳喬假裝不經意問起,對方也是簡短的“不知道”一帶而過。
陳喬其實不是內向的孩子,但是她願意成爲內向的人,她固執地以爲這樣就可以保護過去。她在班裡的默默無聞以及少言寡語,讓大家都不會注意到她。她除了每天的正常上下課,學習,就是拿出那封被翻看了無數遍的情書,一遍遍不厭其煩地重看。就像江美琪《那年的情書》唱的那般,回不去的那些相知相許美好,都在泛黃的信紙上閃耀,你是否還記得那一段美好,也許寫給你的信早扔掉······
想過寫信給他,但是終究沒有,因爲陳喬覺得,自己不應該主動,她在等待韓熙晨主動找她。他會找她嗎?誰也不知道。
當秋天的最後一片落葉落盡的時候,陳喬經歷了第一學期的期中考試,值得高興的是,自己的數理化在班裡都是第一名,讓人無語的是,自己的政史地全是六十多分。這樣一平均,班裡是沒有什麼名次了,不過在女生裡面還是靠前的,這也算是唯一的安慰。
陳喬記得自己曾多次暗示李月,讓她把自己宿舍的電話號碼給韓熙晨,可是那傢伙一定是沒有告訴給他。因爲幾個月來他都不曾打給自己。當時的陳喬忽略了,也許他壓根就不想知道她的電話,就算知道了也或許並不想打給她。
這在陳喬打給他家電話時得到了證實。那天陳喬早早就做好了準備,在週日下午打電話應該是比較好的。她把自己準備的話設計了一套又一套方案。可惜
她錯了,因爲他從來就不在自己的方案裡。
陳喬清楚記得,那天自己忐忑地拿起話吧的電話:“喂,阿姨你好,我找一下韓熙晨。”“好的,你等等,晨晨,你的電話。”“喂?”“是我。”“你是?”“我是陳喬。”陳喬額頭滲出粒粒汗珠。“哦。”然後是長久的沉默,與此同時陳喬的心在不斷下沉。
她後悔撥通這個電話,但是又不甘心,於是率先打破沉默:“你們期中考試了嗎?我們已經考了,成績也出來了, 我考的很一般。”“我也考得不好。”陳喬從他平靜的語氣裡聽不出心情。再後面的聊天陳喬不記得了,只是記得都是自己在沒話找話,那些設計的方案,一點沒用到。就像未來是設計不出來的,就算有意按照設計好的走,計劃也是趕不上變化的。
後來陳喬想,這也許就是生活吧。可當時的她還相信着一切美好,所以纔會讓自己遍體鱗傷。那天的通話持續了半個小時,最後是韓熙晨的媽媽喊他,她才戀戀不捨掛了電話。
自那之後,陳喬發誓要好好學習,忘了韓熙晨。她覺得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後來李月打電話告訴她,她考的班裡中上游,而韓熙晨的成績確實一般,寧致遠的也是。而且打聽到與她不同班的胡琴與林玲的成績也是一般。
她說寧致遠在追求班裡一個品學兼優的女生,韓熙晨班裡一個女生在追求韓熙晨。美麗的林玲自然不乏追求者,但是她堅持每天放學等韓熙晨一起回家。他們現在住在一個小區。
李月平靜的講述,卻激起了陳喬胃裡一陣陣的翻騰。她覺得心口灼痛難忍,掛了電話就跑去就近的醫院。那裡的老中醫告訴她,生病是因爲自己脾氣不好,肝氣鬱結。如果想開了,病就好了一半。陳喬淡淡笑笑,拿了藥回去上課。
陳喬偶然想起自己纔讀小學時,讀初中的哥哥曾經教過自己一首好像叫做《錯過》的詩,她依稀記得有這樣的片段:我錯過了荷花池裡唯得一見的小魚,錯過最後一片秋天的落葉,錯過今冬唯一的一場雪······ 不覺潸然。高一的她,第一次爲韓熙晨寫下蹩腳的詩篇-一《錯過》。
錯 過
三年的共處
你不曾說過我的一點好
當離別的哨音奏響時
你卻說捨不得我走
但 我還是走了
因爲青春的路上不允許有人逗留
看着你消失在路的盡頭
然後再背對着你遠走
漫無目的地像在旅遊
實則是找不到人生的渡口
至今都分不清楚
我的離開到底是過錯還是錯過
那年的冬天下了很多場雪,她想起了那個老跟在自己後面的男生,想起了那個跟自己玩打雪仗,卻不忍心把雪打在自己身上的男生,想起了老惹自己生氣的男生,想起了被自己殘忍拒絕的男生······想起了他,胃就會隱隱作痛。可是喜歡一個人,你就賦予了他傷害你的權利。陳喬想來,自己也無法。只盼着趕快寒假,或許還能見一面。
那時候,她覺得自己真的很卑微很卑微,不是卑微在塵埃裡,而是泥土裡。她想見他訴衷腸,卻擔心他早有佳人在側。那時候,陳喬是後悔來市裡的,但是倔強的她始終不願意承認。其實有一個問題困擾了她很多年,如果當初勇敢地在一起,會不會有不同結局?但是人生沒有如果,只有但是。
沒有了別人的使壞,生活反而成了機械的重複。每天看着影子被拉長變短,再拉長,陳喬總是在夕陽中嘆息一聲。她懷疑自己有受虐傾向,竟然會懷念那段被人整的歲月,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她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
終於在又一場大雪過後,迎來了寒假。期末考試成績與期中差不多,自己也算是班裡的好學生,所以大家還是比較尊重的。回家的時候,陳喬特意地從縣裡繞了一圈,連李月也不曾告訴。本想給個驚喜,卻失望地發現,她們居然因爲大
雪提前放假了。
一個人在白色的世界裡重走當年的路,忽然覺得往事就在昨天,猛猛地一回
頭,韓熙晨並沒有跟在後面。是她把他弄丟了,就是她。她像發了瘋似的尋找他,踏遍了自己當年走過的路,依然不見他蹤影。那一刻她才相信,以前的種種偶遇絕非刻意,都是命運弄人。直到精疲力竭,胃痛難抑,她纔不情願地踏上了回家的路。當然她不會知道,此刻的韓熙晨早就跟隨父母回了老家。
寒假的時候,陳喬問李月:“你說韓熙晨有沒有真的喜歡過我?”“你問這句話的時候,不是已經知道答案了嗎?”“我不知道才問你嘛。”李月嘆了一聲不露痕跡的氣:“也許愛你只是他開的玩笑,他不會真的給你個城堡,童話裡的公主,你不是主角。”沉默良久,陳喬輕輕說:“我知道了。”李月還要安慰,陳喬卻藉口有事掛了電話。是呀,答案不早就知道了嗎?爲什麼要自欺欺人呢?她忽然理解了那個掩耳盜鈴的人,他只是不想聽到太大的鈴聲響。
2007年的春天,陳喬依然在等待,依然閱讀那封已經破破爛爛的情書。她的生活沒有太大的起伏,成績依然如故,胃依然隱痛。最大的變化應該是與李月的聯繫少了起來,因爲她有了新的朋友圈,也因爲自己有意跟過去疏遠。
關於那些人的事情,她已經不再熱衷,只是寧致遠的事情,李月總是滔滔不絕給自己講。原來他是一廂情願喜歡那個女孩子,不但沒追上,還致使成績一落千丈。李月講述的時候,有一股咬牙切齒的勁兒在裡頭。陳喬喜歡她那種敢愛敢恨的勁兒,可惜自己沒有。
高一第二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陳喬收到一封信。打開才知道是林玲寫的。文字裡先是對陳喬的問候,其次便是長篇大論講述她與韓熙晨的事情。她說自己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韓熙晨,是他指路帶自己找到學校的。她還說陳喬和韓熙晨不合適,在一起只會彼此傷害,只有她可以照顧好韓熙晨。林玲還說如果沒有韓熙晨,也許她們可以成爲朋友的。
原來他們早就是一對了,每天出雙入對,家又近。真的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呀。那時候很流行照大頭貼,林玲不忘附帶了一張很親密的照片。那一刻,陳喬感到胃一陣痙攣,跑到廁所幹嘔,卻只是流出來一臉的淚水。也許她該祝福他,自己這個病怏怏的狀態,別說照顧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她忽然原諒了林玲因爲韓熙晨對自己做的所有自己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事情。她如林玲所希望的那樣回了信給她,信中對他們在一起表示滿滿的祝福。她想,也許這並不是林玲想要的,她或許希望自己痛哭流涕。
很多年後陳喬依然清晰記得,在狂風大作的一天,她打開位於五樓的教室的窗戶,一邊流淚,一邊將那封她無比珍視的情書撕成粉碎撒下去。這是他唯一喜歡過自己的證據,沒有了這些,也許忘記他會更容易些吧。
高二分科,陳喬順理成章學了理科。那年她認識了一個女孩,叫夏春。也許是同班和同宿舍,又有些相似生活習慣的原因,很快便成了伴。陳喬積壓在內心的很多事終於找到了可以訴說的人。每每不經意流出眼淚,都是她幫自己拭乾。她總算有了除李月以外的朋友。可對於韓熙晨的感情,並沒有因爲這些而有所減少,反而與日俱增。
秋深的時候,大家唱起了當年流行的《秋天不回來》: 就讓秋風帶走我的思念,帶走我的淚,我還一直靜靜守候在相約的地點。陳喬經常聽到潸然。更雪上加霜的是,期中考試她的成績一落千丈,這讓她覺得愧對父母。於是在學期剩下的時間裡,她除了好好學習,就是在想着需要見韓熙晨一次,來個了斷。
一次週末回家跟母親去縣城,陳喬沒想到會和韓熙晨擦肩而過。明明都看到了對方,卻都依然走着自己之前的路。當時的陳喬悲哀地想,這就像他們的人生,註定是不能交叉的平行線。當時的他跟幾個同學朝着陳喬相反的方向走,她完全可以走過去像見到老同學那樣打聲招呼,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卻驅使她繼續前行。於是見,不如不見。
2007年的寒假,陳喬繼續繞路回到了縣城。這次自己是有備而來,打着想念李月故此來看的幌子,實際是按捺不住對韓熙展的思念,陳喬不知道毒藥上癌的感覺,但她堅信思念更勝一籌。那天來到他們校門外,忍不住給那個倒背如流的號碼發了短信。“你們在上課嗎?”“是的。”“我在你們校門外。”良久沒有回覆,陳喬按捺不住,“你猜猜我是誰。”“陳喬。”
陳喬早就枯死的心忽然雀躍起來。那是她剛買不久的手機。如若不是他存了自己的號碼,就是跟自己心意相通。陳喬想到這裡興奮不已,完全忘記了他與林玲的關係。但自己卻沒有再回復短信,專心等着他們放學。
一放學,李月就帶着當初一個宿舍跟陳喬關係還可以的同學出來找陳喬。李月看到陳喬愣傍看着手機,問了前因後果之後,搶過手機就撥給了韓熙晨。她說:“陳喬來了,你要出來見一下嗎?”陳喬猜想他應該不會來的,沒想到五分鐘不到,他就氣喘吁吁地出現在了大家面前。那因爲快速奔跑而紅彤彤的臉,深深刻在了陳喬的腦海裡。可是也只是回憶,並不在未來。
那天韓熙晨作爲唯一的男生請大家吃了豬肉拌麪。陳喬之所以事隔多年還記得,不過是因爲那是自己吃過最好吃的拌麪,但她卻忽略了吃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誰一起吃。
那天地上的雪積的很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響,但也壓不住陳喬格格的笑聲。李月後來告訴陳喬,韓熙晨是她的宿命,她再也沒聽見陳喬這樣愉快地笑過。那天陳喬與韓熙晨除了簡單的寒暄,並沒有過多的交談。或許是因爲一年多不聯繫而生疏的緣故吧。
但是在場的人都知道,韓熙晨做的這一切,都是因爲陳喬。大家掩不住對陳喬的羨慕,但也不乏祝福。但美好總是短暫的,又或許是因爲短暫才顯得美好吧。因爲他們還要考試,陳喬家裡又催,第二天陳喬就踏上了回家的旅程。但這次的重聚,燃起了他們未來的希望之火。
就如陳喬多年後回憶起來所說的那樣,我曾經爲他放下了自尊,放下了面子,放下了一切我以爲我一輩子都不會放下的東西去愛他。她主動發短信給他,關心問候他,他也都一一回復了她,這是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對於林玲的事情,他沒說,她就不問。她的要求在此刻並不高,只是希望知道他過得好,僅此而已。
高二下學期開學的時候,李月她們已經開學了。陳喬按捺不住自己的思念,便又藉口比別人早開學而溜到了縣城裡去。她還是先找到了李月,少女的羞澀讓她沒有勇氣去找一個男生,但是發短信告訴了他。由於陳喬當天就要搭車去市裡,所以只能匆匆來去。終於捱到了中午放學,送她的同學都站到了公交站旁邊,卻唯獨少了他。
終於他打過來了電話,焦急地問陳喬所在方位。路癡的陳喬說不清楚,於是兩個人在漫天飄雪裡尋找着對方,直到猛一回頭,看到那個人就在不遠處,才相視而笑。李月後來告訴陳喬,他們在漫天飛雪裡尋找對方的場景,是很浪漫很浪漫的。
那天因爲大家都不捨得陳喬,硬是故意錯過了一班又一班的公交車。說來也怪,當初跟自己點頭之交的同學,現在卻關係好了起來。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距離產生美?陳喬不解。終於還是要走了,天下從沒有不散的筵席,故此聚少離多。臨上車的時候,韓熙晨忽然脫下自己的皮手套讓陳喬戴上。陳喬拒絕了,不是不想要,而是不忍心他受寒。
那天去市裡的路上,陳喬心潮澎拜,忍不住給韓熙晨發了一條短信: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韓熙晨怎麼回覆的陳喬不記得了,但是可以肯定不是拒絕的話,不然陳喬不會沒有悲傷的記憶。又或許是悲到了極點,選擇性地忘記了而不願意再想起來?不過回憶美好與否又有什麼相干呢?終究逃不過的是命運給的離別。
從2008年的春天開始,陳喬和韓熙晨開始了密切地聯絡。她已經很久不胃痛了,胃口也好了起來,甚至多長了好幾斤肉。他們聊些過去的事情,也聊班裡的事情,以前同學的事情,學習的事情。陳喬發現,跟他聊再無聊的話題,自己都覺得是無比有趣的。很奇蹟地, 陳喬的成績提上來了,性格也活潑開朗了起來,因爲聽說班裡一個男生開始喜歡自己了,她想也許是因爲她的微笑。
其實多年後,陳喬羨慕那個同學那種單純的喜歡,只是喜歡而已。大學畢業後,他與別人踏入婚姻的殿堂之際,應該已經記不起陳喬是何許人也,但是對陳喬的喜歡,曾讓他快樂過,這就夠了。
那年的汶川大地震並沒有波及陳喬所在的市區,但這是所有人表達感情的好機會,無論是親情還是愛情。陳喬記得當時學校的話吧擠滿了人,好在自己有手機,可以自由打電話。不過也不敢太放肆,因爲當時的話費不是自己微薄的零花錢可以負擔的。問候完家人,自然就是韓熙晨了。
他當時說陳喬,你在我的心裡只能排到第四位,在我爸媽和我弟弟之後。陳喬當時不服氣的說,你在我心裡只能排到十一位,愣是在說完家人之後夾帶了好幾位同學才湊夠人數。韓熙晨只是呵呵笑笑,他應該瞭解陳喬的。陳喬發現,即使在餘震期間大家住在操場上,五月微涼的夜晚,因爲有了韓熙晨的聲音而無比溫暖起來。原來他的聲音都是有溫度的。陳喬覺得不可思議。
暑假,陳喬沒有去見韓熙晨。因爲家裡有事情要忙。但是他們的聯絡並不曾減少。陳喬猜想,他應該是和林玲分了手的吧。陳喬發現長胖後的自己氣色好了起來,也白皙起來,就連媽媽都說自己漂亮了許多。她的秘訣,只有自己知道。
秋天開學的時候,已經是高三了。課程繁重自不必說。但陳喬與韓熙晨依然保持着每天晚自習前一個電話。他們相約去報考同一所大學,互相鼓勵。陳喬記得2008年的冬天是極其寒冷的,但是倔強的她執意不戴手套而凍傷了雙手,夏春忍不住責怪她,她卻說那是愛情的見證。
他們有時候會在下了晚自習後還通話。韓熙晨是住在家裡的,所以每晚打電話他都把頭蒙在被子裡怕父母發現。陳喬永遠記得,那時候他總是把手機放在嘴邊說一句話又趕緊放在耳邊,生怕錯過對方的一個字。可是傻傻的她不知道,也許當初的錯過,已經是一輩子了,這個只不過是錯過的過程而已。
有一天,一個陌生的號碼給陳喬打電話,叫陳喬大嫂,她說她叫白雪,說她是韓熙晨的妹妹。還說韓熙晨最聽陳喬的,以後讓陳喬多督促他學習。陳喬覺得莫名其妙,但也不置可否。後來這個女孩子經常跟自己聯絡。有時候韓熙晨因爲貪玩而不顧學習,她就打報告。陳喬告訴夏春這個女孩對韓熙晨真好,夏春卻提醒她男女之間沒有純潔的友誼。單純的陳喬當時也沒在意這句話。
記憶中那學期發生了很多事情。曾經在校門口外有一個賣刻着字的吊墜的攤子,陳喬翻看時不覺間便挑好了“韓熙晨”這幾個字,後來覺得太明顯,便選擇了一個“熙”字和一個“喬”字掛在手機上,只用了一元錢。陳喬當時不會去想,如果幸福真的可以買到,那就不會是這個價錢;又如果幸福千金不易,那麼買來的便不是幸福。但這是她心中的小幸福,除了夏春無人知道。
2008年的聖誕節忽然變成了一個比元旦放假都令人瘋狂的節日。或許是因爲高三壓力大的緣故,大家才一時迷信起來。傳說非要找到24個不同姓的人,要到24角錢,那些人還要紛紛在上面簽上自己的姓,然後在平安夜那天買一個蘋果,晚上十二點吃的時候許一個心願,那個願望便可以實現。
一時之間超市擠滿了兌換零錢的人。陳喬自認爲也是個俗人,因此不能免俗。記憶中大多數人許的願望都是考到理想的大學,而自己許的願望是永遠跟韓熙晨在一起。可結果卻是,大多數人沒有考到自己的理想大學,陳喬自然也沒能得償所願。或許許願與做夢一樣,都是反的,也許許了不好的願望,反而好了呢?可惜當時的陳喬對平安夜許願是十分相信的。
韓熙晨在電話中興奮地說給自己買了禮物:水晶的心。說在他眼裡,陳喬就是易碎的水晶,需要他呵護。陳喬卻是拉着夏春去飾品店給韓熙晨買圍巾。那時候很流行送男生圍巾,寓意是拴住他的人和心。記憶中陳喬和夏春在大雪紛飛的下午走了好幾家店,鞋子都被雪浸溼了。夏春直抱怨陳喬太挑剔,陳喬則幸福地向她賠禮。
終於到了一家滿意的店,取了圍巾在夏春脖子上繞完又在自己的脖子上繞,總下不了決心。最後還是經驗老到的男售貨員又是試帶,又是解說,纔買到了陳喬滿意的圍巾。如果當時的陳喬知道那是一條永遠也送不出去的圍巾,不知道她還會不會挑的那麼認真?
陳喬的成績在一次次的模考中進步,她對高考充滿了希望。但是學校寒假組織的補課無一人能倖免。於是跟韓熙晨的約定也泡了湯。不過陳喬覺得,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倒是李月嚷嚷着讓陳喬去看她,說陳喬見色忘義,重色輕友。陳喬多次承諾有時間就去看她。可是她自己都知道沒有時間。所以承諾,往往是因爲沒把握。
那年春節前夕,陳喬的哥哥和嫂子在老家舉辦了婚禮。因爲夏天已經在工作的地方舉行過了,所以只簡單補辦了一下。當時的陳喬就問韓熙辰,什麼時候娶自己,韓熙晨說了今生“非你不可,非卿不娶”的話。彼時的陳喬,當真以爲幸福是可以掌控的,她不相信命運是捉弄人的。即使捉弄人,命運捉弄的也該是壞人。而她與韓熙晨,真的都是好人。那時候的她還不知道,人生除了好與壞,黑與白,還有大片大片的灰色地帶。很多事情,並不是是與非那麼簡單。
高中的最後一個學期,大年初七就開學了。那一年如前兩年一樣,陳喬依然是一個人去的學校。只是與從前不同的是,那天才到學校,就接到了韓熙晨的電話,他說要來學校看自己。當時的她以爲只是開玩笑,結果真的不到一個小時他就出現了,原來打電話的時候他已經在來的路上了。那天陳喬很快樂,快樂的像只蝴蝶一樣繞着他轉來轉去,不知疲倦。
他陪她逛了大半個城市,只是爲了買甘蔗。好不容易找到了,又說不好,最後還是沒有買。他帶她去吃了飯,兩個人搶着付錢,結果人家收了男生的錢。他給她買了很多好吃的東西,說她是吃貨。她記的最真的是德芙巧克力和桂圓。德芙巧克力是因爲回宿舍後大家說這是送給喜歡的人的禮物,而桂圓是因爲當時的
陳喬捨不得吃,等再拿出來的時候,已經壞掉了。但是分開後的很多年裡,她都不吃桂圓了,當然也不吃任何一種巧克力。說不上來是爲什麼,就是倔強着。
記憶中後來還去測了體重身高,韓熙晨當時已經180cm了,陳喬卻只有156cm。 看到陳喬有些不高興,韓熙晨安慰她:“其實差不了多少的,你還在長高嘛,我卻不再長高了呢。”陳喬也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那天陳喬不想讓他回去,但是他爸媽要求他回去。晚上他們在世紀廣場坐了很久很久,大多時候是靜默的。韓熙晨並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也或許陳喬就喜歡他這點。陳喬一直覺得少話的男孩子有內涵。當時的陳喬喜歡聽鄭源的歌,那天她很應景的用手機反覆播放着《請你不要就這樣離開》。說來也奇怪,兩個人就那麼坐着,卻一點也不覺得尷尬。
晚上十一點許,韓熙晨還是回去了。她多麼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擁抱,哪怕是拉一拉她的手。但是沒有,什麼也沒有。他就那麼離開了,再見估計是高考之後了吧。陳喬那天回去想甘蔗的事情,終於在反覆蒐羅記憶後想起,不久前讓韓熙晨做一個測試題,問題是:我是你的什麼?韓熙晨選擇了甘蔗,而甘蔗對應的答案是值得付出的人。想到這裡,陳喬覺得很幸福。那晚韓熙晨發短信告訴她,後悔沒有陪她坐一晚。可天下沒有後悔藥,他們只能去明天。
那時候的韓熙晨說,等高考過後,我就騎着摩托車帶你去兜風。我們要去同一所大學,每次回家我都送你。陳喬也覺得他們成績相當,可以去同一所大學。可是一次次的全市模考,韓熙晨的成績都榜上無名,這讓陳喬比韓熙晨更加着急。每次都鼓勵他,爲他想辦法。直到那時候,陳喬才知道韓熙晨的成績要考重點本科難上加難。更讓陳喬着急的是,高考前夕韓熙晨的電話一直打不通。她拜託李月去打聽,才知道他已經不使用手機了。於是陳喬只能一封封地寫信給他。但是
韓熙晨從來沒有回覆過她。
高考後對成績的擔心,以及對韓熙晨的擔心讓陳喬的胃病又復發了,可是她無可如何,這讓陳喬一個乖學生夜夜去網吧通宵。強烈的胃痛讓本想麻木的她越發清醒,因爲清醒又更加疼痛。她也不去理會,反正考試結束了,他走了,她破罐破摔。
可日子總歸不能這麼混下去,終於在家人反覆催促之後,陳喬硬着頭皮回去了。回去後媽媽不停地問陳喬感覺考得怎麼樣。她只說不知道。在家裡她覺得煩悶至極,於是跟父母商量在這個暑假去附近的一個縣城打工。幾次輾轉,終於在一家湘菜館找到服務員一職。工作還算輕鬆,主要是管吃住。逃離了家庭的壓力,她覺得終於可以大口的呼吸了。
在等成績和等人的焦灼歲月裡,枕頭總是淚溼的。也許陳喬生來就是一個悲觀消極的人吧,遇到事情總喜歡往最壞處去想,因爲她害怕希望變成失望。
有一天晚上快要下班的時候,她接到了白雪的電話,說韓熙晨出了車禍。他在環城路騎摩托車時與大卡車相撞,雖沒有生命危險,但也傷的很嚴重。白雪懇求陳喬去看一下韓熙晨,而陳喬的冷漠在此刻又發揮的淋漓盡致,一如她當年離開他時候的決絕。陳喬說自己走不開,然後就掛斷了電話。是擔心難過的,但也是怨恨的,爲什麼非要這樣?爲什麼不好好學習,非要天天跟一羣不思上進的人待在一起?陳喬越想越氣,以至於最後不知道是擔心多一點,還是氣憤多一點。
年少的她無法理清自己的情緒,以至於多年以後,當她回憶起來這段歲月,不禁被自己的絕情嚇到。陳喬覺得自己一定是一個自私到底的人,她永遠都不願意承認,自己心裡還是有着微妙的自卑,她沒有勇氣去面對他的同學與朋友,她怕他們嘲笑他眼光太差。
她猜想白雪和韓熙晨對自己一定是失望透頂,她猜想他們再也無可能重新來過。可當時的她是倔強的,覺得自己的成績最緊要,去了大學,就與過去徹底絕緣了。她有意疏遠初中的同學,甚至包括李月。以至於當高考成績公佈,自己被重本錄取,對於當初同學的去向,她一概不知,她也不想知道。
有一個小小的插曲本無關緊要,奈何在陳喬記憶中始終存在。記得還在打工的時候,曾在初中一個班的同學給自己打電話,幾次三番陳喬都摁了掛斷鍵,後來就是韓熙晨的電話打進來,陳喬異常緊張,躲在無人的角落裡接聽。直到很多年後,她都無法解釋自己爲什麼不掛斷他的電話。她沒有答案。電話那頭的他說只是和同學打賭,說陳喬不接別人的電話,但是一定會接韓熙晨的電話。
陳喬知道真相後有片刻的憤怒,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通過這次通話,陳喬得知韓熙晨準備復讀。而白雪,林玲都考到了與陳喬同省的大學。陳喬鼓勵他好好學習,再讀一年也沒有什麼。
陳喬曾經非常篤定地認爲,他們必定會走在一起的,而現在的境遇告訴她,恐怕是要天各一方了。可是有什麼辦法呢?縣城裡又沒有大學可以讀,況且以陳喬的性格,又不甘心只待在小小縣城。說到底陳喬是一個自私的人。可是話說回來,誰又不自私呢?人只有先讓自己過好了,纔有能力去幫助想要幫助的人。如果自身都難保,不但幫倒忙,甚者還要連累別人的。
經此一別,陳喬覺得自己該清醒了,有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怎麼努力都是枉費。正所謂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對於她和韓熙晨的未來,她選擇了順其自然。因爲她越來越相信一種叫做命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