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飲回了後山別院房中, 略躺了躺,睜眼閉眼都是言鬱劍法凌厲的挑開自己的手中劍,繼而用劍指着自己的樣子。
那淡漠的神色和記憶中髒兮兮蹲在破廟門口, 可憐兮兮望着自己的小人兒的影子重疊, 東飲有一種虛幻縹緲的不真實感, 有種像是失去了什麼的失落……
但東飲並不是什麼多愁善感的人, 他彎起嘴角笑了笑, 低聲道:“這小子……長進不少啊……”末了,又安慰自己似的道:“人各有命。”
東飲起身,帶上上次給人算卦剩下的幾塊碎銀, 晃晃悠悠哼着小曲下山去了,盤算着今日該點哪些飯食來配酒纔好。
剛出了門, 便看到一抹素白的身影, 站在自己的門外。
東飲愣了愣, 心裡在嘆息,面上卻又換上副笑臉:“你怎麼來了?”
言鬱看了看他手中的銀子, 問道:“去哪?”
東飲道:“我能去哪?這一場比試老筋動骨的,自然要去山下買一頓好的來吃吃,怎麼?師弟要不要也一起來?”
言鬱皺了皺眉:“你可知,你本次的表現,讓本門場上的長老都很是生氣。”
東飲樂了:“他們生氣什麼?我自己都不覺得什麼。”
言鬱瞧了一眼東飲, 眼中的冰冷顯而易見:“你打算就這樣混下去?像你師父一樣?”
東飲因着這句話眉微蹙, 卻依然不動聲色的笑着:“這樣不是挺好的嗎?我們修道講究什麼?無爲。”
言鬱深深嘆了口氣, 極力忍耐着什麼, 垂下眼, 將手中的書冊放進東飲的手中:“這些都是我師父教授過的術法,我挑揀出來, 整理成冊。你無事時便多看看吧,試劍大會每年一次,師父說你也算東來觀的一員,每年的大會你也逃不得,所以,不要再像這次一樣了。”
東飲擺了擺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卻沒有去接:“不就是術法書冊嘛,那老頭留下不少,我知道了。勞煩你跑這一趟,快回去吧。”
言鬱頓了頓,東飲清晰的看見他額上的青筋跳了跳,無奈之下只好默默接過了言鬱手中的書冊,來儘快緩解面前這個尷尬的局面。
東飲道:“行了,我收下了,你走吧。”
言鬱道:“這些書,你仔細看着,過段時間我會來考考你。”說罷,便拂袖離去了。
東飲心情本來就不好,如今聽得言鬱這一句話,心頭更爲沉重,在言鬱走後,將書一摔:“先前不聞不問,把我們當透明人似的,現在跑來獻什麼愛心!”
說罷,將書踢得老遠,自己照舊下山喝酒吃肉去了。
回來已是晚上,東飲回來便睡的昏天黑地。
睡到清晨,朦朦朧朧看見自己房中坐着一個人,東飲一個激靈,猛然起身,待看清房中那人的臉,心中的不安不消反增:“是你?你沒事來我這坐着幹什麼?”
言鬱搖了搖手中灰撲撲的書冊,上面清晰的印着一個腳印,言鬱冷聲道:“你把它扔了?”
東飲嬉皮笑臉道:“沒扔,估計走在半路上掉了吧。呦,不小心弄髒了吧?完了完了,道辜負了師弟的一片心意。”
言鬱放下書冊:“沒關係。”他慢慢起身:“確實也都是些無聊的理論,弄髒了也好,我親自教你。”說罷,拿起東飲放在窗口的一隻竹筷,一揮手向東飲拋去。
東飲反應還算激靈,一個閃身躲過了,看見深深插在牆壁的竹筷,驚魂未定,怒道:“大早上的,你發什麼瘋?!”
言鬱走上前,居高臨下看着裹在被子裡的東飲:“不想死在牀上,就趕緊穿上衣服隨我出來練功。”
東飲氣不打一處來,慢悠悠掀開被子。
言鬱背過身去,非禮勿視,古板的讓東飲又覺得有些好笑。
東飲邋里邋遢裹上裡衣,看着言鬱近在咫尺的背影,出其不意搭上言鬱的肩膀,卻被反應迅捷的言鬱反手一扭。
“咯嘣”一聲,東飲都有些懷疑自己的胳膊是不是斷了?
東飲揉着胳膊埋怨道:“戒備成這個樣子幹什麼?我又不是要吃了你。”
言鬱淡淡道:“習慣了。”
言鬱看了看東飲,不耐煩的神色寫在那雙淡漠的眼睛裡:“我在院子裡等你。”說罷,便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東飲心想着,今天是逃不掉了。又有些不甘心的琢磨着,十年前的自己要是料到當年那個怯生生的小人兒會變成如今作威作福欺負到自己頭上的人,自己還會不會選擇幫他呢?可惜,當年那個乖順可愛的小白眼狼現在可能早已將一切忘掉了。
東飲慢吞吞出門,靠在門邊,問道:“所以你究竟打算教我什麼?該不會從扎馬步學起吧?”
言鬱搖搖頭,冷眼看了東飲一眼:“來不及學那些了額,你若這個樣子,估計明年連六七歲的新入學的道童都打不過。”
“……”東飲心想:小白眼狼,看不起我啊!
容不得東飲靠在門邊發呆,言鬱隨手撿了一根樹枝,也扔給東飲一支:“我每日只有一個時辰來這裡,時間不多,只有學些速成的了。”說罷,便出手向着東飲攻去……
東飲用樹枝擋住:“我說,這是南枝那老頭的意思?”
言鬱不說話,一個掃腿將東飲重重絆倒在地。
東飲捂着腿:“你來真的啊……”
東飲的苦難日子就此開始,他忽然覺得,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每日清晨的一個時辰,都是東飲一天中最難熬的時光,言鬱準時前來,從不放水,打着教習的名義,將東飲狠揍一通,留下一瓶傷藥,然後氣定神閒的離去。
僅那一個時辰,卻足以讓東飲一日都下不了牀,揉着青紫的胳膊或腿哀痛連連,連下山的氣力都少了。
就這樣過了三個月,東飲也漸漸被言鬱打出了門路,開始能躲過言鬱十招,甚至能找出自己的出手機會了,雖然連言鬱的頭髮都碰不到……
那日,比試完之後,東飲癱坐在牀上。
言鬱難得說了句話:“有進步。”
東飲道:“也不能總捱打不是?”頓了頓,感覺言鬱頓在那裡看着自己擦藥沒有走,便拐着彎問道:“那個……我也學的差不多了吧……”
言鬱道:“還早。”
東飲愣了:“你還真打算讓我像你那樣,學個十年八載,圖個什麼?我不是你那種人,也不圖怎麼樣。何苦來?你說,你們這樣圖個什麼?”
言鬱沉默很久,低聲道:“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東飲愣了愣,腦袋裡冒出試劍大會出現在言鬱身邊的那個小姑娘,東飲瞭然的笑道:“我就說嘛,英雄難過美人關。”
言鬱深深瞧了東飲一眼,慣常的保持了沉默。
東飲笑笑:“不過你這樣是不行的,這樣打不動人家芳心的。”
言鬱道:“那要如何?”
東飲道:“陪伴纔是最好的告白,便用你每日清晨陪我練武耗費的這段時間,去陪陪人家,說必定能打動人家呢?”
言鬱頓了頓,瞧了一眼東飲,點了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