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 見紅
馬嬸子的聲音很低很低，幾乎就是在端娘耳邊說的。
端娘本來正夾了一塊肉準備放到馬嬸子的碟子裡招呼她吃，聞言筷子一抖那肉就掉回了砂鍋裡，濺起一些湯汁。她原以爲馬嬸子一副難以啓口的樣子，是遇到什麼難處。想着以如今顧琰的身份，只要不是儲位之爭，那什麼難處都不是事兒啊。所以她很是放鬆，並沒當回事兒。沒想到馬嬸子居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沒、沒看錯？”
“我也這麼問了。我兒子說秦王時常在大街上騎馬，雖然是晚上，王爺還戴了斗篷，但他看得真真的。那地兒很是隱秘，他也是誤打誤撞纔會瞧見的。”
端娘道：“我其實也勸來着，可是姑娘就是不聽啊。我就覺得這樣早早晚晚是要出事的。罷了罷了，只要不在王府裡不讓她知曉就成。王爺這樣已經很顧念了。”話是這麼說，端娘還是心頭嘀咕了一句，裝得跟情聖一樣！她頓了一下又道：“暗女昌啊？王爺這麼不講究麼？怎麼也得是包一個吧。這萬一要是染上什麼髒病，豈不得……”傳染給姑娘。那還不如在府裡給哪個丫鬟開臉呢。
端娘和馬嬸子面面相覷。
半晌，端娘道：“我、我去告訴三夫人一聲。”再怎麼說她也只是個下人，有些事情也沒有多少置喙的餘地。顧琰視三夫人如母，所以端娘準備去討她一個示下。當然不是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顧琰了，而是要不要想法子勸一下秦王，好歹換個乾淨、身家清白的啊。也不能爲了隱秘就將就那樣的貨色啊。她覺得蕭允如此，是爲了避過楚王這類人的耳目。因爲不管是去青樓還是包養一個外室，都可能被哪些人探知。那也就等於自家姑娘知道了。也不知姑娘怎麼在這件事上那麼想不通。如今生生把自家男人逼到這份兒上了。
三夫人十分的詫異，“怎麼可能？秦王嘴那麼叼的人。”她也是不覺得蕭允不會出去偷吃，只是對他偷吃的對象有疑惑。
“您說怎麼辦啊？”
三夫人捏捏鼻樑，“先確認一下再說吧。要是馬嬸子的兒子弄錯了，我就這麼去跟秦王說……”她也不是正經岳母，一次兩次多嘴秦王興許忍得，多了肯定就不行了。所以這一次兩次就得用在刀刃上啊。就這麼去勸他悠着點，顧琰都快要生了，就不要去了，總得先確認一下吧。
“可怎麼確認呢？”
“先讓馬家小子近距離看下秦王，萬一他認錯人呢。要是真沒錯，我再讓珉兒跟着馬家小子去看看再說。”三夫人頓了一下又道：“還要搞清楚馬家小子說的那個時間秦王是不是真不在人前。我看到過琰兒胡鬧把元元改成糰子的模樣，不是我自己孫女我都可能弄錯。搞不好是有人故意假扮的呢！”
三夫人一時也不知該希望是有人假扮的，還是真的是秦王實在忍不住了去外面偷吃。如果是後者，大家可能還能幫他瞞住。就像之前瞞顧琰外頭鬧得紛紛擾擾的兩個官員累死在崗位上的事一樣。但如果是有人假扮，那人家肯定千方百計都要讓她知道啊。顧琰的性子她清楚，真是什麼大事兒就像如今秦王府面臨的困局，她多半穩得起。可牽涉到男女私事，就很難指望她冷靜了。可她現在的身體狀況禁不起不冷靜啊。
馬嬸子當天在端娘那裡吃了熱鍋子就害起了肚子，端娘忙將她帶到自己的院子裡躺下，又找三夫人開方子到府裡藥房抓了些藥，讓小丫鬟給熬上了。安排妥當她纔去稟告顧琰，要打發人去叫馬嬸子的兒子過來接他娘。只是他們小店的生意頂好，興許要晚一些才能來人。
顧琰道：“那沒事兒，你就幫着照看一下吧。不過，幹嘛去找三伯母開方子啊？王太醫的徒弟如今一個個正需要練手呢。”
“不是我去找的三夫人，是她在我院子外頭看梅花聽說了這件事就進來瞧瞧。然後順手就把方子開了，我就打發小丫鬟去抓的藥。”端娘院外的那幾樹梅花開得甚好，三夫人閒了走去看看也是合情合理的。馬嬸子從前又是顧家的人，她既然懂岐黃之術，一點小毛病順便看了也是有的。
“哦。沒什麼大事吧？”
“沒有。”
“那就行了，等會兒我要是得閒，身體又舒服，我也過去瞧瞧她。你吃了都沒事兒，她怎麼就出問題了？廚娘的腸胃那不是應該比常人都好纔是麼。”
“您還是別去了，馬嬸子正覺得丟臉呢。您一去，那整個王府都知道了。我也不曉得她這是怎麼了，搞不好是在外頭吃了什麼不對。正好這會兒發作起來，被我遇上了。”
顧琰撲哧一笑，“好吧，那我不去。”
端娘派去通知馬家二小子的不是別人，正是小蘭的夫婿。要帶話給馬家小子，她可不敢找別人。
要想讓馬家小子當面辨認秦王可不容易。如今他上衙下衙都是坐馬車，看起來也就是皇宮秦王府兩點一線。所以，就只有到秦王府來認人了。但也不是誰都能到秦王爺跟前去的。萬一被當成刺客，那馬家小子就冤了。所以，什麼都得安排合適。唯一的可能就是迷路，而且立馬還得有人把他的身份叫破。
小蘭的夫婿聽了岳母的話，“娘吶，這事兒是不是讓你們給搞複雜了啊？這要是哪裡出了差錯，秦王跟前我們可吃罪不起啊。”
端娘板着臉道：“如今一家子有好日子過，靠了誰？這件事本來是沒什麼，可到了咱們姑娘哪裡就是天大的事。”別人眼底天大的事兒，在她那裡倒不算個事兒。整個搞反了，舉輕若重，舉重若輕。
關天河想了下，旁邊不遠處是有個修在路邊的茅廁，是供下人使用的。如果他們從側門進來，遇上人有三急的情況，跑到那裡解決一下還是可能的。他便這麼對蕭允說了。
朱兆明時常在府裡走動，蕭允也見過那麼一兩回，聞言點點頭，“放了他吧。”
關天河對朱兆明道：“帶人進王府，經心些。要是當刺客格殺勿論了，你賠啊？”本來升斗小民誰讓他撞到王爺跟前來呢，誤殺了也就誤殺了。可王妃那裡肯定不依啊。
朱兆明躬着身一個勁兒的道：“是是是，馬兄弟，還不快更我走？”
馬躍唯唯諾諾的作揖，然後跟着朱兆明往端孃的小院去。他早出了一頭一臉的冷汗，抹了一下道：“朱大哥，你說咱們的老孃給咱找的這是啥事兒啊？方纔嚇得我差點尿了啊。”
朱兆明心道，誰讓你要多嘴的，看到就看到嘛。男人這樣子多平常啊。可誰讓咱都端着王妃的飯碗呢。
馬躍被帶到端娘小院，三夫人跟前。
“你看清了麼？”
馬躍點頭不已，“看清了，秦王爺的確就是那晚我看到的人。”
三夫人蹙眉，“你確定那是個……”暗女昌二字她有些說不出口。
“是的，那裡頭的娘們貴得跟金子打的似的。聽說是哪個大窯子出來單幹的。一般人進不了門。”
馬嬸子看三夫人臉色難看，趕緊呵斥道：“老二，三夫人跟前不許說這種混話。”
接下來就是確認秦王當晚行蹤了。她們也只能派人在府里門房處不動聲色的打聽。結果還真打聽出來，那晚秦王出了一趟門，挺晚纔回來。
顧珉知道這事兒以後也是以手扶額，他也覺得這件事被幾個娘搞得有點複雜。
“行，我跟着馬躍去走一趟。茵茵那裡娘您可得替我兜着。”
“知道了。哎，你說，有沒有是別人假冒的可能性？”
顧珉道：“你們查到這個份兒上，我覺得這個可能性極低。如果有，那多半早就通過各種辦法讓琰兒知道了。你們做這些，沒驚動她吧？”他最擔心的事這一點。
三夫人想了想，“我們也沒做什麼。”
“還沒做什麼呢，娘，您是聰明，讀書比誰都厲害。可玩兒這些，您還真不是她對手。”他和顧琰合作了那麼多年，把他娘瞞得滴水不漏的。他娘一輩子都沒有經歷過太複雜的事情的。
三夫人道：“就是讓你去看看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可別……”
顧珉道：“放心，兒子纔沒那麼不講究嗯。”他怎麼可能和妹夫共用一個女人！
當晚，顧珉跟着馬躍往他說的深巷中去，看着周圍清幽雅緻的環境，他也覺得還真是個偷吃的好地方。
“我說馬老二，你怎麼找到這麼個地方的？”
馬躍笑道：“四少爺，我可不是來幹這個的。那裡一晚上，我們家全部家當說不得都不夠。我就是無意間走到這兒來的。”
顧珉摸摸下巴，馬家的全部家當，應該還是有那麼幾百兩的。看來的確是很貴啊！但也不能排除端娘說的染上什麼髒病的可能。想來秦王來得也不頻繁，不然還不如直接養一個外室呢。反正都是一樣的容易被人發現。是誰把他帶來的呢？
琰兒也是管得太嚴了點。不然，秦王何至於這樣。又要背了她，又不能讓楚王那撥人發現。這是府裡府外都難啊！還這麼背，讓馬老二給撞見了。像琰兒這麼愛吃醋要獨佔的，就該低嫁，她偏嫁了秦王。秦王還偏被她管得死死的。偷吃都只敢找這麼僻靜的地兒。
等到蕭允收到消息，顧珉晚上光顧了他手下一個細作潛伏的點的時候，顧珉已經回來了。因爲他也沒暴露身份，還是出門的時候被別的客人認出來的。所以消息傳回來的比較晚。
他霍地站了起來，他這個大舅哥一向是個詩酒風流的人，家裡管得也不嚴。偶爾和同僚一起出去尋歡作樂也不是不可能。但他一個人，還好死不死去了那裡。有沒有這麼巧的事兒啊？
“王爺，舅少爺沒過夜，就聽了聽曲子。還和香雪姑娘說了一刻鐘的話就回來了。”
“那他現在人在哪裡？”
“在咱們王府。”
“壞了——”顧珉那麼湊巧出現，難道是琰兒叫他去探虛實的？蕭允猛地往後院走去。
顧珉這會兒在三夫人屋裡，“娘，那地方人不多，但質量不輸給京城最好的青樓。而且頭牌賣藝不賣身的。我打聽着之前有個神秘人物成了入幕之賓，估計就是秦王了。時間正好對的上。”
屋外忽然傳來點響動，顧珉臉色一變躥出窗子逮住了偷聽的人。三夫人站到窗前去看，“呀，是你！”
顧珉問道：“她誰啊？”
三夫人臉色有些不好看，“她叫小慧，你妹妹的人。”
顧珉氣道：“您還說沒驚動她！小慧，你剛纔聽到什麼了？”
小慧其實隱蔽得很好，她跟着齊娘子學習進步是一日千里，可是聽到秦王是某個頭牌的入幕之賓一下子失神弄出了點極輕微的動靜。這就被顧珉發現了。
“你們到底揹着我在搞什麼名堂啊？”顧琰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從馬躍迷路那出開始她就有些疑惑。然後又打聽蕭允的行蹤，還有今晚的事兒。之前衆人齊心協力瞞着她那兩個大人的事，她一下子就產生了不好的聯想。於是打發小慧來聽聽看是什麼事兒。
小慧的手還被顧珉扭着，顧琰思忖，顯然四哥這會兒看到自己很是心慌，連把人放開都忘了。而且小慧也是神情不對。再看三夫人，一臉的懊惱。
“小慧，你聽到什麼了？快說！四哥，你還不把她放開。要把人家小姑娘抓到什麼時候啊？”
顧珉這才鬆開手，在月光下看了一下小慧，乖乖，這要長大了也得是個尤物啊！不比方纔那個頭牌差。
小慧張張嘴，不敢說。
三夫人素有急智，可也沒把握臨時編出來的瞎話騙得過顧琰。顧琰既然來了，大概前頭的事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齊娘子看到這副場景，對顧琰道：“王妃，興許顧三夫人同舅少爺有什麼事不好講呢。您做侄女和妹子的，幹嘛一定要知道。還非得現在就逼着小慧講出來。不如緩一緩，私下您再問顧三夫人。”
三夫人點頭，多給她點時間大概能說得圓吧。
“這兒又沒有別人。四哥，你不是說跟我之間沒秘密麼？”顧琰愈發狐疑，她覺得事情肯定跟自己有關，更加的想知道了。
正說着沒外人，蕭允就帶着一幫侍衛過來了。他在正房沒找到顧琰，便趕緊上三夫人這裡來了。他們要商量什麼，想來肯定就在這個小院裡。他看看場中的情形，不知道顧珉是不是已經把什麼都說了。應該不至於吧，琰兒現在什麼情況，怎麼能聽這些？
再掃一眼微微有些不知所措的三夫人，哎呀三伯母、師姑，這個節骨眼上，您這不是添亂麼？這個局面，現在要怎麼圓過去？
這個疑問也同時浮現在三夫人和顧珉心頭。顧琰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顧琰看看眼前三個至爲親近的人，朝小慧招手，“小慧，你過來。”
小慧走得如同腳上被綁了石塊，心頭萬分苦逼，爲什麼最後要讓我來揹負這麼大的壓力啊？她原本認爲秦王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夫婿，聽到他在外頭偷吃纔會吃了一驚。這會兒真的希望自己耳朵暫時聾了啊。
“王妃”小慧終於走到顧琰跟前，艱難的開口。
顧琰看看她，目無表情地道：“早些回去睡吧。”
小慧如蒙大赦，躬身退下，“屬下告退！”
顧琰朝剩下的幾個知情者，三夫人、顧珉還有蕭允臉上看了一眼，然後轉身出去。馬嬸子、端媽媽、三伯母、四哥，這幾個人會聯合起來瞞着自己什麼事兒，而阿允又這麼驚慌失措的，還有方纔小慧的慌亂不敢說，她心頭已經有數了。齊娘子趕緊跟上，生怕顧琰出什麼狀況。到底怎麼回事，她也猜到了。轉身前不由埋怨的看了一眼蕭允，這個時候您怎麼還掉這種鏈子啊？就連外人都知道王妃最忌諱的就是這個啊。
顧琰走了幾步，腳下一軟朝前撲去，齊娘子忙將她穩住，“王妃，您想開點！”
一個人影越過她，將暈過去的顧琰打橫抱起，回頭看三夫人和顧珉一眼，“你們可真是裹亂！”
三夫人和顧珉看到顧琰走着走着就軟倒了，自然也是急急的就跟了上來。
三夫人道：“不如先抱到我屋裡，正房太遠了。珉兒你快去叫季太醫和王太醫。”
蕭允抱着顧琰轉身，匆匆進了三夫人的房間把人放到她牀上。
顧珉是運起輕功跑去把太醫找來了。那兩人也是趕緊抱上藥箱就跑，生怕慢了一點。一時，整個王府都忙了起來。端娘和小蘭也急忙忙的跑了過來。
過來就看到蕭允一臉鐵青的站在門口，兩隻拳頭捏得死緊。三夫人此時和齊娘子在屋裡，只有顧珉在外頭。這要不是大舅子，他這會兒肯定掄起拳頭揍人了。
顧珉也不忿，你搞出這樣的事，讓我妹妹受苦，還敢一臉這樣？這要不是親王，挽起袖子揍人的這會兒該是他纔對。
端娘嚇得不行，抓着顧珉問：“四少爺，姑娘她怎麼樣了？”
“情況不太好。”方纔衣裙上有點見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