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黃昏時分,三百鎮北親衛都已經在王府正門集結,騰遠山跟赫連沉玉也已經過去了。
這次是光明正大過去接管兵權,當然也無需惶急。
我整裝完畢,卻忽然讓挽月先退了出去,自己在空空的房裡沉吟了一下,終於輕聲說:“小呆兔?”
沒有動靜,沒有迴音。
我無奈地摸了摸鼻子,終於下定決心,平靜地說:“小兔啊,你再不出來,我可又要自殘了。”
這句話當然比說什麼都管用。
一道墨黑人影無聲地從窗口閃進屋裡,小狼崽子似的細長眸子凌厲地瞪我,抿着淡色的嘴脣一幅堅決不肯開口的樣子。
我熟知他脾氣,也不多說,先摟過來使勁親了一口。
“這麼多天了,也不肯出來見我?”
墨少殤就一個勁兒瞪我,小兔似的柔潤嘴脣也微微顫了一下。
其實就算他不說,我也知道他心裡想的都是什麼,嘆了口氣,我剛要開口。
“我、我沒、生氣。”他語氣很生硬,十多天沒開口,那本來就可憐的說話水平似乎又有點倒退了。
“是麼?”我笑了笑也不較真,只是又探身輕輕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你、你回府……自然就、就忙……”他磕磕巴巴的,講的又費力又拗口:“我……我也不想煩你。”
我有些無力的同時,又有些心軟。
小兔就只認識我。
我不陪他,他就沒人可以說話,那水平顯得更可憐了。
他只有我一個人。
“傻兔。”捏了捏他的鼻尖,我忽然有些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輕聲道:“別鬧脾氣。”
“你什麼時候來我都高興,沒煩過。”
墨少殤寒星似的眸子呆呆地看着我,小兔似的三瓣嘴動了動,最終只是小聲說:“你、你要出發……了吧?”
“嗯。”我點了點頭,不再多說,只是溫柔地又親了一下他的嘴脣。
推開門邁出去之後,墨少殤的人已經無聲無息地不見了。
這功夫,真是通天徹地。
……
這次去寒山城,雖然帶的人不如上次多,可是排場卻大。
八龍帳頂的馬車,車轅都是沉香木所打,一撩開竹簾進了車子,就看到懶洋洋地半躺在獸皮榻的赫連沉玉。
車裡暖和,他穿的也少,就那麼件薄薄的月白色長衫還鬆鬆垮垮的。
我坐到獸皮榻的邊上,一把把他修長的身子拉了過來,似笑非笑地道:“這是勾引誰呢?赫連皇子。”
他翻了個身子,懶散地枕在我的腿上,一雙重瞳帶着淡淡的妖氣看我。
我捏了捏他的下巴:“這事暫且不提。有件事,你可得和我聊聊。”
“嗯。”赫連沉玉溫溫地應了聲,就安靜地等着我的下文。
“我怎麼覺得你挺喜歡挑釁騰總管啊。”我的語氣淡淡的,可是摸着他細窄腰際的手卻用力掐了一把。
赫連沉玉輕輕哼了一聲,眼角微微上挑,雙環套月的深黑眸子裡,隱隱劃過了絲溫軟的求饒之意。
“騰遠山不是我院裡的人。”我緩慢地說:“其實你也不算是。”
“當年,戰場上沉玉跟騰總管對陣過。”赫連沉玉忽然開口了,語調依舊是淡淡的:“他功夫厲害,可戰場上,不是武功通天便能橫掃沙場。那時沉玉的天蛇連八射差點便能傷到他,王爺伸手替他擋了一箭,還受了點輕傷。”
“就因爲這個?”我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其實無所謂因爲什麼了。”他也溫溫地笑了,小蛇似的纏上了我的腰,喃喃地道:“王爺不是說了?再犯的話讓沉玉下不來牀……”
我眯起眼睛,拍了拍他挺翹的屁股,隨即卻站起來出了車廂。
……
換了匹棗紅色的駿馬,我跟在車隊最前面的騰遠山並肩而行。
沉默了一會兒,他最終還是轉頭沉聲道:“王爺怎的不在車裡坐着?”
他的語氣淡淡的,一雙鳳眸裡的神色也平穩沉凝,沒看出半分不愉。
“悶了。”我沒有細說,卻饒有興致地看向了沿路上的青碧景色。
大地回春,即使是北疆的春色,也別有一番風致。
“王爺……”過了良久,騰遠山忽然輕聲開口了:“有件事,一直想找機會跟你聊一下。”
“嗯,說吧。”我點了點頭。
“王爺可曾想過,夏公子的容貌爲何跟當今聖上相差無幾?”
“想過。”我闔首,意識到他是要說正事,臉色也正經了起來:“我在燕雲京去了趟墨園。聽蘇輓歌提起過,當年發現夏雲深長得神似無極戰西,還帶他來見過我。蘇輓歌以爲我是要拿夏雲深做把柄,來牽制趙妃和無極戰西一派。可是後來無機戰西似乎也沒有爲難夏雲深,於是我也覺得有些蹊蹺,可能夏雲深真的跟趙妃無關?”
“其實遠山當年想查過夏公子的事,可是後來被王爺阻止了。所以遠山想,恐怕王爺留下夏公子,是另有隱情的。”
“所以我如今失憶了,這隱情也就無從得知了,是不是?”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騰遠山沉穩地點頭,低聲道:“王爺此去燕雲京,皇上可有說起什麼?”
“沒有。”我搖了搖頭,卻笑了笑:“只是聽到我說反而喜歡上了夏雲深,他有些吃驚。”
“王爺這一失憶,也真是……”騰遠山也無奈地笑笑,旋即神色卻微微凝重了起來,沉聲道:“那王爺看……夏公子的事,還查不查?”
我沉吟了片刻,忽然扯了扯繮繩,平靜果決地道:“查。”
“是。”他只是穩穩應了一聲,再不多說。
“遠山。”我開口想要說點別的,卻忽然覺得有些不知該說什麼。
我們談過的東西很多,卻偏偏都是公事。
咫尺天涯,便是如此感覺。
“王爺?”他一雙鳳眸裡劃過了絲疑惑,半側過來的側臉秀麗清雅,風華如玉。
“遠山去過南方吧。”我笑了笑,語調忽然放柔了些。
“嗯。”他微微點頭,平穩地說:“當年曾和王爺去過山海關,跟橫江鐵騎疆場廝殺。”
他語聲平淡地說着,眼裡卻劃過了一絲溫軟的緬懷,那沙場血戰的記憶竟然好像還很美好。
“其實當年……當年跟王爺在戰場數月,雖然也受了幾處傷,可是如今想想,也讓人心裡懷念得很……”
“我喜歡南方。”我看着他因爲回憶而變得溫軟的面容,不由輕聲道。
騰遠山的狹長鳳眸望着我,一時間有些怔愣。
“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就是喜歡溫暖的地方,就像我喜歡骨子裡溫柔的人。”我輕聲道,一時之間也有些忘了自己的身份是這個鎮北王。
上輩子,我就是北方人。但是我喜歡的人是南方人。
那人一口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卻只是讓我對那個吳儂軟語的溫暖地方,喚起無數的嚮往。
所以我喜歡夏雲深,也喜歡裴小染。
只要能讓我聯想到柔軟這個詞的人,我其實都是喜歡的。
騰遠山……也是一樣。
“遠山。”我揚了揚繮繩,恢復了平穩自如的語氣:“日後若是有空了,我們便再去趟南方吧。”
“嗯?”他一時有些沒有反應過來,春山般修長的眉宇微微揚起。
“不是爲了打仗什麼的。”我淡淡地補充道:“就是去走走。若是可以的話,去橫江也好。”
“橫江?”他低低問了句。
“嗯。”我忽然伸出手拉過他的繮繩,兩匹馬一下子捱得近了些:“橫江纔是真正的南國。”
“王爺去找南國風情的溫柔美人麼?”騰遠山轉頭看我,神情也有些似笑非笑的。
我笑了笑,忽然看着他低聲道:“你這樣就很好。”
騰遠山一時之間有些沉默,單薄的雙脣動了動,卻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我對他的反應早有預料,也不覺得尷尬,只是放開了他的繮繩,神情淡然地看向前方。
……
三天後,車隊終於到了寒山城。
寒山邊陲雄關,氣勢當然巍峨肅穆,豪邁雄渾。在夜色中,如同盤踞着的蒼龍,即使靜止不動,都讓人屏息。
我有着邊陲二十萬大軍的兵符,交接水到渠成。
站在城樓之上,遠望雲霧中飄渺青翠的羣山,一時也有些波瀾衆山小的感覺。
半年前我在這裡,斬朱炎,號令全軍的事情,彷彿都變得很久遠。
反而是當時在城樓調戲過騰遠山的事情,卻在記憶裡變得無比清晰。
只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這麼一想,也不由有些傷感,可是這麼一愣神間,忽然聽到背後傳來腳步聲,然後就是感覺來人輕輕趴在了我的背後。
“王爺……我們在這兒呆幾天?”
那獨特的糯軟音調,當然就是赫連沉玉。
“還要呆幾天,看看邊陲軍日常如何練兵的。”我也沒動,就是淡淡地答了句。
“嗯。”他溫溫地應了一聲,忽然輕聲道:“沉玉明兒想試試騎射那一套功夫……王爺準不準?”
“對……赫連皇子當年的騎射功夫,可是天下一絕,當然要見識見識。”我也來了興致,轉過身。
赫連沉玉輕輕一笑,那雙重瞳在夜色中竟然彷彿閃耀着簇簇的幽火。
“王爺如今待沉玉真好。”他面向着羣山連綿的北方,一邊說,一邊做了個彎弓搭箭的動作。
那瞬間,他修長挺拔的身姿,筆直的手臂,都拉伸出了完美的弧線。
雖然手裡無弓,我卻彷彿能想象出他當年在戰場上,該是何等耀眼的風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