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二月天,湖堤楊柳醉春煙。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
江南的春,每年都來得很早,歲月的足跡才姍姍而至二月時節,柔軟如少女櫻脣的風已迫不及待地將滿樹的芽吹成嫩綠,滿地的草拂得碧綠。在這春天的氣息裡,躲了三月寒冬的人紛紛外出踏青郊遊。
春天總是一個令人熱情蓬勃而歡欣悅然的日子。
杭州城外,積翠巖下,碧水湖岸。
遠遠望去,天地間的翠綠彷彿全都積鬱在此,視野之內,茫茫無際的盡是一片綠色。綠色的湖水、綠色的幽草、綠色的柳枝,在一片無盡的綠意中隱隱然透露出重重疊疊的一派金碧輝煌的光彩來。
湖岸邊的一株古柳上繫着一根彩金繩,繩子另一端則牢牢地拴着一葉輕舟。舟頭橫放着一隻魚甕、一根釣竿、一頂斗笠、一見蓑衣,舟尾則隨意地將三丈長的竹篙插入水中。輕舟極小,僅容得下二人共乘。只是此刻輕舟上卻無漁人垂釣,小舟隨着輕柔的春風輕飄飄地浮動着,蕩起的漣漪與遠處被風吹皺的湖波遙相呼應,更映襯着天邊的悠悠白雲、蔚藍蒼穹,更顯得靜謐而安詳。的確是個春日裡最佳的消遣之地。
數百丈遠的積翠巖長滿蒼松古柏,在這勃勃盎然的春日時光裡愈發顯出一派雲蒸霞蔚、生機凜凜的氣勢來。定睛望去,那金黃色光彩竟是來自於巖下的一片連綿橫亙數離的莊園。
這積翠巖其實並非是一塊巨大的岩石而是一座岩石多於土壤的山峰,這座山峰也生得很是奇怪,竟在這方圓百里的平原之地突兀而起,孤峰如出鞘利劍直指蒼天,頗有些鬥天戰地的豪邁氣息散發出來。
正是午後時分,一輪太陽依稀也是懶洋洋、無精打采地懸在天穹。
忽然響起一連三聲尖細的銳嘯,只見三條藍汪汪的火光沖天而起,約莫有二十丈的高度時,三團拳頭大小的火光“噴碰、噴碰、噴碰”接二連三地炸響,響聲震耳欲聾,陡然間又見那火光像花瓣綻放了一樣,美麗的不可方物,火紅的色彩映紅了碧色的湖水。尋常的煙花只有在夜晚時才顯現得出各種色彩,可這莊園燃放的煙花在大白天裡也和夜晚一樣的效果,真是叫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由此便可判知這座莊園的主人該是何等的奢豪雅緻。
在江南能施放得起這世所罕見的煙花的人也只有上官家族。三百年來,上官世家在江湖的血雨腥風中一直屹立不倒,絕非泛泛之輩可做到。在江湖四大家中上官世家的歷史最悠久,蜀中唐門次之,這兩大宗派近二百年實力只在伯仲之間,而根深蒂固的江北南宮世家則落後於龍門世家,列爲末位。上官世家雖然在江南創立基業,但直到三十年前上官正我執掌門戶之後才一舉統領江南武林,成爲上官家族中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人物。
威烈堂外,三十二名赤着胳膊,虎背熊腰,一臉精悍剛猛的勇士列爲兩行,如一座座石獅子般挺胸而立,彷彿世間沒有什麼事物可使他們動一動眉頭的。這時上官正我親手訓練出的“三十二勇士”,按照上官正我的說法,這三十二勇士在執行任務時即使有六十四個赤身的絕色佳麗輪番走過,他們也絕不會動容。上官正我能夠統領江南武林,有一半的功勞都得歸於“三十二勇士”。這三十二人年紀相仿,自幼便在上官家族接受嚴酷的訓練,如今正值中年,無論體力還是精力、亦或是經驗都幾乎達到了畢生的最佳狀態。唐門門主唐凝風曾在暗地裡說,如果要打倒上官家族記得先擊垮其中流砥柱“三十二勇士”。江湖中甚至流傳着這樣一句話“欲破上官,先滅勇士”。“三十二勇士”的任務是爭鬥殺伐、平息****,絕不是用來作崗哨的。如今這陣勢,未免也太糟蹋“三十二勇士”了。上官正我的兩個胞弟上官無我和上官無影都同是這樣的想法。當二人此際又見到上空升起“千花亮”煙花時,心中更是大爲不解,雙雙要去找大哥討個說法。
上官正我調動“三十二勇士”站崗,燃放“千花亮”,自然有他的目的。
因爲他要迎接一個人。迎接這個人,用這樣的排場一點也不過分。
他的目的沒有人知道,一來因爲事起倉促,他是昨夜才接到探子的消息;二來知道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上官正我在雞鳴五更時,匆匆起牀梳洗畢,草草吃過一碗陽春麪便着力安排人手,清掃威烈堂,直到日上三竿時纔將場面佈置好。心中這才舒了一口氣,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就等着那個人的到來。
他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時間在他的等待中一點一滴地流逝。他很少焦慮和焦急,可是這一次他額角的髮梢都不禁冒出了汗。他這次是單獨做出決定,違背了家族流傳的規矩——但凡有重大決定,掌門人必須和兩人以上的元老協商後,方可做出舉措。還有一個原因,如果這件事失敗了,那麼他這個掌門人往後在上官世家將顯得形同虛設,沒半分威信可言。老二和老三對掌門人之位虎視眈眈,覬覦已久,他二人若是爲了掌門人之位手足相殘,致使外敵趁虛而入,那就更是自己最大過錯。
功夫不負有心人,該來的人始終還是來了。
正午時分,探子回報說,“百里先生在青少爺的陪同下正向上官山莊而來。”聽到這句話,上官正我高懸着的一顆心終於落地了,忍不住愉快地笑出了聲。“三十二勇士”盡皆心中一怔,“究竟是什麼事使一向不苟言笑、深沉內斂的宗主高興得笑出聲來?”事實上,“三十二勇士”也不知道上官正我這樣做的用意何在。
不遠處響起了一陣低沉如牛哞的“軋軋”之聲,顯然是啓動某種機關而發出的。“三十二勇士”心知肚明這是上官家族的“十二重樓”在緩緩開啓。上官世家的締造者上官雄當年修建十二重樓的目的就是爲了迎接身份尊貴的造訪者。這十二重樓在三百年間只開啓過七次,上一次是十七年前襄陽王遊歷江南指定要在上官世家的府邸落腳。襄陽王是皇室貴胄,尊崇非凡,自然擔當得起啓動“十二重樓”來迎接。而這一次迎來的人究竟是何等身份,“三十二勇士”各自心中狐疑不已。
上官無我和上官無影聯袂來到威烈堂外,見到大哥換了一身嶄新的及地紅色長衫,腰繫白玉帶,足踏趕浪千層靴,還意外地挽起長髮、用銀簪束縛起來,幷包裹了一塊青巾。這幅行頭只有在極爲莊嚴肅穆的場合裡才穿戴的,兄弟二人都知道大哥平日裡雖喜怒不形於色,但生性最是討厭紅衣玉帶的裝束。
上官無我嘿嘿地笑了笑,用手肘捅了捅一臉疑雲密佈的三弟上官無影,悄聲說,“大哥這是要討婆娘嗎?大嫂知道這件事嗎?若是大嫂知道了,呵呵,有他好受的。”上官無我性子大大咧咧,一副了無牽掛的樣子,至今都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很是愛開玩笑,在整個上官世家就屬他最有人緣,甚至連丫鬟僕役也愛和他打趣。他這性子與上官正我截然相反,一個如冰冷的水,一個如熾烈的火。在他眼中,即使是貴爲掌門人的大哥也是他玩笑話裡的主人翁。
上官無影惡狠狠地瞪了一眼二哥,扯着上官無我的衣袖低聲道,“二哥,千萬莫要胡說八道,叫外人聽去了可大大的不妙。大哥畢竟是咱們的掌門人,他的形象代表着咱們整個家族的榮譽。再者,你這話若是叫大嫂知道,那還不嚷鬧得天翻地覆。”
上官無我收起嬉皮笑臉,怫然不悅,埋怨道:“就你知道得多,就你懂事,行了吧?虧你還口口聲聲說什麼‘咱們’、‘咱們’,依我看哪,你眼中根本就沒有我這個二哥。在你心中只有那個終日裡沉默不語、落落寡歡的上官正我。”甩開上官無影的手就要往威烈堂的大廳裡去。
上官無影搶前一步,攔住二哥,問身旁的一個勇士,“掌門人擺出這宏大的陣勢,難道是有什麼大人物要光臨我上官世家?”
那勇士見是世家兩大元老之一的上官無影問話,不敢不答,看了看四周,沒有見到可疑的人物這才壓低聲音道:“回稟二老爺,屬下也不知道掌門人的意思?小人不敢妄自揣摩掌門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