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貳』制金丹晝憐萬娥媖

但見這老道取出一隻黑檀木盒,他似是極爲喜愛這盒中之物,滿是褶皺的老臉擠出一抹癡迷的笑,渾濁的灰色瞳珠中充滿異樣的神采。

楚令昭看到老道那恍惚的灰色瞳珠,她秀眉微蹙,盯緊了老道手中的黑檀木盒。

那老道見她這般,認定她來了興趣,於是越發洋洋得意,他走上前,獻寶般將盒子呈給楚令昭:“小姐好眼力,您若喜歡,這個寶貝您可以親自來打開。”

楚令昭接過盒子,淡淡掃了眼那滿眼精明的老道,明明面前只是個年歲不大的女孩子,那老道卻不知爲何被她看得有些發寒,他嚥了咽口水,悄悄離她遠了些。

楚令昭收回視線,緩緩打開手中的黑檀盒子,卻在看到盒子中的東西時倏然色變。

甘醴侍立在她身邊,見她變了臉色,也立即伸頭去看那盒中之物,只見這巴掌大的盒子中,靜靜擱着一具小小的骸骨,他驚詫:“這是胎骨……”

那老道大笑:“不錯,這正是價值萬金的胎骨,不過眼前這具骸骨可是有價無市,只因……”

“只因什麼?”甘醴問道。

老道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而又不無得意道:“只因這尋常胎骨都是死胎煉化之骨,而這具胎骨,可是用老朽親自從婦人肚裡剖出來的活胎煉化的,剛挖出來時,還熱乎着哩!”

“這算什麼,想當初本道可是剖過活胎取胎心呢,這胎骨什麼的,本道瞧都瞧不上。”下方一位年輕方士不屑一顧。

“哼。”老道聞言冷笑:“老朽剖的可不只是活胎,便是那懷胎的婦人也是剖的活人。”

那老道與人說得起勁,絲毫沒注意到面前少女越來越冷的臉色。

楚令昭沉默地聽着他們的對話,捏着盒子的手指因用力而骨節泛白。

一旁的甘醴見狀,生怕她當場發作,急忙拿過她手裡的黑檀盒子丟回那老道的懷裡,故作刁奴怒斥道:“什麼腌臢東西,也敢往我們小姐面前送,速去丹房煉你的丹藥就是。”

那老道見吃了癟,也只得訕訕退下。

老道退下後,另一位身着灰色蟒袍的中年方士走上前來,他似乎是個啞巴,無法開口,他看了眼身後的隨從,那隨從點了點頭,上前介紹道:

“楚小姐,這位,便是我青冥門的少督主:硯甫。”

“姓硯……西京硯家?”楚令昭疑惑道。

“正是。”提及硯家,那隨從頗爲自豪,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楚令昭單手支頭,在主位上歪歪坐了,話語冷漠:“名門硯家,是秦廈西京的百年玄門世家,如今雖有不少子嗣,可你們少督主瞧着年逾不惑,這一代硯家子嗣最年長的也不過是剛及而立之年,而硯家家主往上也是代代單傳,不知貴門這位少督主是硯家的何人?”

“您這是什麼意思!”

隨從不滿,正要打抱不平,卻見那位中年方士攔住了他,也只得作罷,他低聲道:“總之,小姐看過我家少督主的本事就知道了。”

他說完,幾隻巨大紅色的木箱被擡了上來,剛剛放到地上,一陣濃烈的異香便飄散至大殿各處,楚令昭聞着那陣異香,心中無端升起一股熟悉的不協調之感,她起身走下臺階,站到那幾只巨大的箱子前,淡聲命令:“把箱子打開。”

站在大殿四周的侍衛立即上前,將箱子一一打開,一些好奇的宮人湊上前去看,但看那些木箱中,赫然盛放着一具具栩栩如生的少女人偶,宮人們驚歎:

“好棒的手藝!”

“能製作的如此精美如生,當真世算罕見!”

在四方讚美聲中,一道冷漠的聲音響起:“什麼手藝!這些是真正的人!”

讚美聲戛然而止,宮人們紛紛望向那說話的小太監,那小太監蹲到木箱旁邊,伸手擡起人偶的頭顱,只見人偶纖細的脖頸上,是一圈圈刺目的勒痕。

再細看那人偶的肘彎和其它關節,一根根半透明的紅絲自其肢體穿過。

宮人愕然。

周圍其他的方士見這些宮人震驚的模樣,紛紛不解:“這有什麼可稀奇的,不過是拿些無用之人制幾具人偶罷了,也算是賦予他們一點意義。”

“是啊,瞧着脖子上的勒痕,她們死的時候應該也沒受多少罪,總比病死老死要好。”

方士們隨口說着,好似對這類事情早已習以爲常,有些小門派的方士還跑去請教青冥門的那位隨從:“不知貴門少督主是如何令這些人偶長時間不腐壞呢?”

“晚輩也十分好奇,我家師父也製作過幾具,可時日最長也撐不過半日便會腐爛變色。”

有位方士也蹲下細細翻了翻人偶的肢體:“這些應當製成好一段時日了罷,可看起來卻像是活人一般,不知能否賣給在下一具,也好回去收藏。”

那隨從抱臂高傲道:“去去去,都別問東問西的,若想學,自去我青冥門拜師便是,像這種人偶,門派裡這些年下來,做了上萬具也有,我家少督主真正厲害的地方你們還沒見識到呢!”

“夠了。”甘醴不耐煩地打斷他們。

“小姐……”

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楚令昭,有些擔心她會不悅,沒想到楚令昭反應平淡地撫了撫指尖的丹蔻,語調淡漠:“不用再繼續了,你們少督主的本事我也算是見過了,只願他那些真正厲害的地方,也能爲陛下製得長生之藥。”

聞言,那隨從喜悅應是。

其餘方士見狀,也搶着要上前一展本領藥方,卻見她面上透着一絲不耐:“行了,無須刻意跟我這兒討巧賣乖,我要的只是結果。”

她頓了頓,脣畔多了些玩味的笑意:“子時之前,我要看到成果,你們一日煉不出長生之藥,我便一日殺你們一人。”

她語罷,滿室皆驚,有自認還算有些地位的方士站出來,寒聲質問道:“且不說煉藥需要許多時日,等一等又有何妨!更何況陛下的詔令只是讓你管理此事,可沒允你肆意殺人!楚小姐憑什麼如此?!”

其他方士們點點頭,立即附和着叫嚷吵鬧。

楚令昭挑眉,笑容舒雅:“我倒是能等,只是不知陛下的身體,可等得起諸位?”

她拿帕子悠悠擦了擦指尖,笑意不減,下一刻,守護在左右的黑甲禁衛上前,一柄長刀直接貫穿了帶頭質問的那位方士的心臟。

四下無聲,人偶妖異的香氣還在空中飄揚,絲絲縷縷勾勒纏繞着每一個人的心緒,少女聲音嫵媚動聽:“現在,諸位可知道我憑什麼如此了?”

大殿角落,滴漏聲清,終是無人再敢言語。

約莫半個月後,華序皇宮。

太極宮內除了前殿之外皆門窗緊閉,侍衛們嚴密鎮守在皇帝寢殿門外,除了楚令昭與那些貼身服侍蘇栩的宮女太監,其他人皆不得進入寢殿內。

此時,身姿勁瘦的少女披着件絳紫色狐裘,正歪坐在千門殿前的太師椅上,冷冷地睥睨着臺階下密密麻麻跪滿了的方士們。

幾柱香後,身着女官服制的女子端着放着丹藥空瓶的托盤步出寢殿,她走到少女身邊,垂眸道:“小姐,還是不行。”

她的聲音極輕,可卻令所有方士如淋滾油:又有人要被殺了……

楚令昭微微嘆息,她右手託着蓋碗茶,淡淡掃視了一眼跪在最前面的幾名方士,嗓音慵懶:“時至今日,已是半月有餘,眼見着陛下龍體日漸垂危,衆位道長卻還是煉不出真正的長生之藥……”

她又輕嘆一聲,姿態閒適地擡了擡左手,幽幽道:“動手罷。”

旁邊侍立的侍衛領命上前,一刀砍向綁在廊柱之上的方士。

鮮血立即噴涌而出,甚至有幾滴都濺到了少女的臉上。

一顆淌着鮮血的頭顱滾落在地,骨碌碌的直滾到少女的鞋尖。

正是那位剖嬰煉屍的佝僂老道了。

楚令昭望着還在汩汩流血的無頭殘屍,漂亮的點漆眸子微微眯起,下一刻,她擱下蓋碗茶,歡快地拍了拍手,發出陣陣泠泠輕笑。

整個太極宮都靜悄悄地,唯獨聞得少女清澈無邪的笑聲。

有大膽的方士戰戰兢兢地擡頭望去,只見那位貌美傾國的少女眉眼彎彎,白皙的面龐上濺着幾滴殷紅的血液,眼眸卻純粹明亮宛若孩童,好似那黃泉邊不知世事的鬼魅,格外令人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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