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的第二場表演,唱的還是《杜十娘》。

怎麼唱我便怎麼覺得那就是再說我的故事。一句接一句,越唱越悲涼。而臺下叫好一片,說什麼這是他們見過唱得最好的《杜十娘》。怎麼會不是最好的呢,那是拿我小半生換來的感同身受啊。

程玄洺跟他的友人們來看了這場戲。我在他的眼裡見識到了越來越多我從前沒見過的神色。他看我的眼神全是憐憫。

所以我還是傻乎乎的又去找了他一次。許是上一次只是他心情不好呢。我這般安慰自己。

可是當我問他我們這些年是不是不作數了,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給他了都不算了嗎的時候。他說了一句讓我徹底意識到我沒有在做夢的話。我怎麼都想不明白,這樣一個曾經在我身邊溫柔,體貼的男子,怎麼能對着我這樣有這多年情分的人說出這樣的話。他說,

“那果真是戲子輕薄。向來如此。”

我這次沒再回頭看。

他的心是冷的。他好像換了個人,不再是江南的那個程玄洺了。

我親自寫了一齣戲。我不會寫什麼字。只能口口相傳給戲班子。只演一出,是京城巡演的最後一齣戲,也是我的最後一齣戲。

這是新戲,這次看戲的人有多上了幾倍。程玄洺也來了。

這戲我取名叫《探窗》。

“她唱着他鄉遇故知,一步一句是相思。

臺下人金榜正題名,不曽認臺上舊相識。”

正月三十,程玄洺跟七公主成親。皇上說,那天是好日子。玄洺封了三品官。

他們成婚那天。我去看了。烏泱泱的人羣堆滿了大街小巷。

我在站很遠的地方看這場鬧劇。想着我這三年。想着我這一生。

我那齣戲唱得跟這一樣呢。

“他說着洞房花燭時,衆人賀佳人配才子。

未聽一句一嘆,戲裡有情癡。”

我站在公主府門外聽着世人談論他們的婚禮。

“可真是熱鬧呢,當真是佳人配才子呢,我還聽說呀,這公主還親手動筆,給這些新郎官寫了情詩。”

“唷,那這新郎官還真是幸福啊,一瞬間,又得功名又得這樣美麗的新娘子。當真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啊。”

我低頭笑了。

一定要文采斐然嗎。

我磕磕絆絆。蓄意不清的也是愛啊。

我不會寫字。更別說寫情詩了。我寫不出來。可這樣,我便是不愛他嗎。

她比我更美,她比我身份尊貴,她寫了情詩。

那我一針一線親手給他縫的那些衣裳,便不是愛麼。

她便比我更愛玄洺嗎?

我知道不是。

可既然她不比我愛玄洺更多,如今穿着一些紅衣長裙,十里紅妝的,跟他拜堂的爲何是她。

那些我幻想過的畫面,如今怎麼只有玄洺一個人在經歷。我不想明白。所以我不願再想。

夜半三更,街上無行人。公主和程玄洺新府邸門外無人。我尋得三尺白綾,一躍而上。在府外的房樑柱上自縊。

哪怕我要隕落,也要驚天動地,讓他不得安生。

那天我化了很漂亮的妝。穿了他說我穿着最好看的紅鑲邊戲服。那是虞姬。他從前說我演《霸王別姬》最美。那我便別給他瞧。他怪我是戲子,怕我拖了他的前程,那我偏偏要一身戲服而去。

連最後我呼吸不過來,嚥氣的那一刻。我腦子裡都還是他的臉,他笑着幫我撿起散落的東西,跟我說“姑娘沒事吧”。他在月光下抱我,他牽着我的手小心翼翼的溫柔。怎麼好像現在都離我這般遙遠而像假的呢。

我在京城見到他的時候,唱了《杜十娘》。跟我第一次見到他一樣。或許老天爺早就告訴了我答案吧。這個故事的答案,也許我早就知道了。

杜十娘,即是我。

蝴蝶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