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監獄的那五年時間,安妍從來都不敢輕易地想起林格,因爲愧疚,又或者是因爲憐憫。
林格從來沒有強求要讓她成爲一個大家閨秀。
林格出身書香門第,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大家風範,但是她從來沒有給過安妍明確的規範和目標,從小到大,安妍都是照着自己的喜好來。
從有記憶的時候開始,安妍就一直跟在林格身邊,安振東只是偶爾纔出現的一個模糊角色。
安妍小的時候就和林格住在這處房子裡,她怕黑,總是不敢一個人睡,就和林格一起睡在大牀上,就連安振東回來的時候也是如此。
安振東從來都不在家裡過夜,他每次回來的時候都沉着臉。林格向來是那種安靜的性子,安振東來與不來對她來講並沒有什麼差別,她還是像往常那樣畫畫,做飯,只不過做飯的時候總會多做一些。
或許只有安妍能夠感受到其中的差別,比如林格不經意揚起的嘴角,比如林格擡起卻遲遲沒有落下的畫筆,比如林格時不時流露出的溫柔的視線。
可是安振東毫無察覺,他總是會莫名其妙地發脾氣,他的臉會越來越沉,往往飯還沒有吃兩口他就會起身離開。
安振東離開以後,林格什麼都不說,她只會順着安振東離開的方向發一會兒呆,然後如無其事地笑笑,叮囑安妍要好好吃飯。
從小時候起,安妍就知道,自己的家庭和別人的家庭不一樣。
但是她從來不覺得自己缺失什麼,安振東角色的缺失對安妍來說並不是什麼壞事,正是因爲安振東的缺失,所以安妍纔將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放在了安妍的身上。
於林格而言,安妍就是她的情感寄託,而對安妍而言,林格就是她的整個世界,母女二人就這樣相互依存着度過了很長的一段時光。
安妍並不喜歡學校那種禁錮似的教育,對於安妍這樣離經叛道的想法,林格也沒有阻攔,她完全尊重安妍的意見。
安妍不去學校以後,林格也沒有將安妍禁錮在家裡學小學必學的書目,她開始籌劃旅遊路線,帶着安妍旅遊。
安妍之所以有那麼多不同的見聞也是全靠了之前林格帶她開闊的眼界,安妍只能和更高年齡的人相處。因爲接觸的大多是中年人和老人,所以安妍的談吐總比同齡人要成熟一些。
和老人相處的時間多了,安妍也自然而然地染上了散漫的性子,她可以不急不躁地和那些老爺爺一起看着夕陽漸漸地消失在地平線。
林格從不限制安妍交朋友,無論是街頭的小混混還是在酒吧裡的小姐們。因爲有着和不同的人交朋友的經歷,瞭解了不同人的身世背景,安妍也就能夠做到對所有人一視同仁。
對安妍來說,與其說林格是自己的媽媽,倒不如說林格是自己的姐姐。林格總是給她最大限度的自由,但是給她自己的卻永遠是枷鎖。
小的時候安妍不懂,那個時候安妍以爲林格的遠走是看破一
切的灑脫,但是一直到林格離世以後她才明白,林格永遠都沒有放下過安振東,她不過是在躲。
無論是在歐洲還是在美洲,林格住的都是曾經她和安振東一起住過的地方,他們當初選擇在一起的時候也是經受了那麼多的苦難和挫折,可是即便如此,他們還能苦中作樂,那是林格一聲中最痛快的時光。
在那段時光裡,保留的全都是美好的回憶。
林格一直都在等,只要安振東想要找她,就一定能找得到。她不過是再逞強罷了,只要安振東對她在乎一點,她就能繳械投降,但是安振東仍舊是沒有來。
那個時候的林格是怎麼忍受的呢?曾經對自己忠貞不二的愛人現在明目張膽地和情婦住在了一起,爲了那個女人,他不回家,他甚至還和那個女人有了孩子。
林格向來喜歡乾淨,可是自己的感情已經被玷污成了那個樣子,她怎麼能忍得下去呢?
即便林格的身邊還有自己在,雖然林格明確表示過自己已經結婚,但是圍繞在林格身邊的男人從來都沒有少過。林格長得本就溫婉,那種淡然處事的性子更讓她超塵脫俗,她從來不同那些男人糾纏。
在安妍的眼裡,那些人比安振東好了太多,他們會爲了接近林格給自己買好吃的糖果,會帶自己去遊樂園,而這些,作爲父親的安振東從來都沒有給過。
當時林格始終沒有接受任何一個男人拋來的橄欖枝,安妍以爲那是因爲林格還沒有遇到自己真正喜歡的那個人,可是後來她才知道,林格早就已經找到喜歡的那個人了,她的喜歡已經一點不剩地全都給了安振東,再也分不出一絲一毫給別人。
可是安振東卻絲毫都不稀罕,他一直守在別的女人的身邊,他不懂林格的良苦用心,他不能瞭解林格的美,不能給予安妍想要的一切。
他配不上林格。
林格病入膏肓的時候,醫生一直勸她待在醫院控制病情,但是她仍舊堅持要住在自己的家裡。到底什麼纔是家呢?沒有了愛人那還叫家嗎?
林格最後的那段時間一直住在他們曾經的家裡,她還在等,他仍舊沒有來。
林格從來都沒有想過將自己的病情告訴過安振東,即便已經到了生命的盡頭,她還是守着自己在愛情裡最後的尊嚴。
林格勝在自尊,也敗在自尊。
別人只知道林格空前強大,哪怕只有她自己一個人,也能將生活過得十分精彩,可是他們都不知道,林格在晚上總是要通過安眠藥才能入眠。
安妍曾經以爲林格是個通達的女人,但是即便再通達的女人,也難以控制住自己情感。
安妍坐在林格經常坐的工作臺前,林格的手稿還在,原本散亂的紙張已經被分門別類地裝訂成冊。
或許林格早就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命運,安妍發現其中有一本手稿是專門給自己的,封面上是林格清秀的字跡:“給安妍。”
家長總會給自己的孩子取
個乳名聽起來親切一些,但是林格卻從來都不在這樣的事情上下功夫,安妍連個乳名都沒有。林格也從來都沒有喊過安妍“妍妍”這樣的暱稱,她叫安妍的時候總是會直接叫她的名字。
清麗的聲音,綿長的語調。以前的時候安妍總是覺得這樣喊太過冷血,可是現在她想要聽卻怎麼都聽不到了。
翻開設計稿來看,裡面都是一副一副的服裝 設計稿。林格大學讀的是設計專業,大學還沒有讀完她就選擇了一條不同尋常的道路,去各個城市的街頭做街頭畫師,她畫了太多有名的畫作,以至於很多人都忘記了她真正的職業是設計師。
從一歲到十八歲,一年四季,總會有她的服裝設計圖。
安妍十六歲之前的那些衣服自己都穿過,安妍從來沒有在自己的衣服上花費過太多的心思,一般都是林格給她什麼她就穿什麼,她一直以爲那是林格買的,沒想到全都是林格自己做的。
十八歲的衣服比自己的號碼小了一號,安妍的眼眶澀得發疼,自己長得要比媽媽想象得各自更高一些。
很多時候,只有失去了才能學會珍惜,林格離世以後,安振東終於扮演起了一個稱職的父親角色,可是當時的她已經不需要了。她跟着林格已經學會了怎樣一個人獨自生活,獨自卻不孤獨,這大概就是林格從骨子裡潛移默化到自己身上的特質吧。
很多時候,安妍都不敢輕易地想起林格。林格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跡,她笑得時候總是不明白林格爲什麼經常出神地看着自己,明明一直在一起生活,還有什麼好看的呢?
或許正是因爲經歷了那樣的背叛和挫折,她才終於明白,林格看的根本就不是自己,她是在通過自己看另一個人的縮影。那個人是她一直等待的人,那個人是沒有出現的人。
自己終於還是沒能做到曾經對林格許下的承諾,其實背叛林格的不僅僅是安振東,甚至連同她最爲親密的自己也在安振東的背叛中扮演了角色。
如果不是因爲自己的任性與疏忽別人誣陷進了監獄的話,安振東也不會被人趁虛而入,將他對林格的諾言忘得一乾二淨。
林格在自己的身上傾注了太多的心血,但是到頭來自己卻連林格的最後一點空間都沒有守住,如果林格知道的話,會不會怪罪她?
怎麼都不會的吧?安妍輕笑,林格一直是這樣清淡的性子,無論是多麼複雜多麼濃重的負面情緒都能被她滌盪得很輕,就是那種爛好人啊,安妍想,這樣的人就連想要表達憤怒都那麼苦難,這樣的人,肯定會活的很辛苦吧。
可是就是這樣辛苦的人還要被這麼折磨,他們怎麼能夠忍心?
你放心吧媽媽,安妍暗暗地發誓,我一定會查明那件事的真相的,無論是韓美枝還是安穎,那些曾經帶給你傷害的人,肯定要付出代價。
你的心太善,你總是不忍心傷害別人,那就由我來好了,我會把他們欠你的加倍地討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