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章

二十二章

陳君華對林強雲說:“強雲,這樣的佈陣不好,這個鎮子就好比一個大菜園,前面一半做好了籬笆可以阻住雞鴨從這邊進來吃菜,可後面呢?那些雞鴨肚飢得狠了,它們一定會順籬笆走,想辦法進菜園的。若是李蜂頭的人繞個圈從鎮後進入的話,我們就成了腹背受敵,被人接近了的炮兵,一下子就會全部完蛋,這些都是我們的寶貝呀。”

陳君華的話讓林強雲驚出了一身的冷汗,急道:“君華叔,那你快下令調兩哨人到鎮南佈防,可能還來得及。”

陳君華:“不,你是主帥,還是由你來下令。否則,一時一人下令的話,會造成混亂,讓我們的人無所適從,於此後的戰鬥不利。你聽我說……”

林強雲聽完陳君華告訴他的佈陣方法,心裡有了些底氣,立即派護衛叫來三位步軍部將,向他們下令:“現在我們的陣勢要重新調整,這裡是對敵的正面,留下兩部較足額的部伍在此陣防守,你那一部現下只有不足一半的兵員,立即將他們帶到鎮子的東、南、西三面挖陷馬坑設陣,以防李蜂頭的賊兵從我們的背後偷襲。若是有時間的話,可以在挖好陷馬坑後再挖出能藏身的掩體防箭。如果來不及,則一定要讓我們的護衛隊員找到能遮擋身形的地方,以免對敵時多有損傷。”

林強雲看了陳君華一眼,見他微微點頭,便道:“好,現在各自回去調整兵員,做好準備。”

林強雲想了想後,把自己的衛隊哨長招來,吩咐他說:“等一下一旦李蜂頭的賊兵來了,你要先調一個小隊到鎮南潛於民房內。這裡留兩個小隊防止意外,哪裡緊急就派一個小隊前去支援。另一個小隊跟着我行動。”

林強雲初次指揮戰鬥就是這麼大的陣仗,雖說有鋼弩、雷火箭、火銃及子母炮諸般利器,但心中還是惴惴的不敢稍有懈怠,率幾個一隊護衛往各處巡視去了。

留在原地的沈念宗,見林強雲走後的陳君華突然間神色變得很是凝重,心知必定是有重大的難題困擾這位兄弟,不由得問道:“君華,怎麼了,發現什麼危險!”

陳君華回頭望了背後一眼,再信手朝鎮外一指,沉聲道:“這裡的地勢於我們十分不利,今天的仗極不好打,一不小心只怕我們會在此地栽個大跟頭。”

“耶,這裡的地勢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呀,除入眼一大片都是光光的白地外,連茅草灌木也少得可憐,李蜂頭的軍伍來攻,不是正好成爲我們遠擊利器的標靶麼。”近處四下鬼影俱無,說的話不虞被人聽去,沈念宗把自己想法道出:“以我想來,如此視野開闊又無草木掩身的平坦之處,敵人來多少便死多少,如何會於我們不利……”

“咳,念宗哥不曾打過仗,不知這裡頭的機竅,一切都以想當然爲意。殊不知我們護衛隊只有一千多人,真正上過戰場的除我和本忠老弟兩個外,說得上基本沒有。不曾上過戰場有過血腥殺戮的戰士……”陳君華搖搖頭,長出一口氣道:“唉,盡人事聽天命罷。念宗哥,稍後賊兵來攻時,務必將強雲給你的手銃裝好子彈以防萬一。我還有事,要去前頭的壕溝那兒看看。”

李蜂頭的打糧賊兵在人們的焦急等待中,終於在大家吃完飯後的午時姍姍到達。

見到李全軍除了騎兵外只有三四千人,陳君華不由大大鬆了口氣:這仗有得打了,就算是來此的賊兵全是青州活下來的悍賊,僅區區三千多人來攻有戰爭利器的護衛隊,某家只怕自己這方死傷的人多了有損實力。

數百騎兵從鎮北三四里外就分成兩股,繞過小鎮左右向鎮南急馳,如同擂鼓般急驟的馬蹄聲,震得這些從未見過騎兵的護衛隊員們心中發麻。他們看到這些騎兵的奔馳速度後,方纔明白局主爲何要自己這些人在打仗之前,還要消耗大量體力挖出能夠藏身的壕溝、大土坑了,局主這都是爲了自己好啊。

有了這些藏身於地下的壕溝和土坑,來敵不到近前就無法發現自己的身影,而他們就可以從容地利用手中的鋼弩予敵以迎頭痛擊。

李蜂頭派到這一帶劫掠的賊首,正是奪去兵權的原紅襖軍一方大將鄭衍德。只因李蜂頭的得力悍將尉遲環九月在高郵城下與應俊豪一戰,被應君蕙一銃打在腹部,回去不久便一命烏呼。而李蜂頭一時不察,讓看來還有些順眼的鄭衍德暫領尉遲環所部,因此這廝得以再掌軍權。

這次打糧可說是大豐收啊,由楚州出發沿運河一直南下至高郵城,除了平柯橋是自己的老窩,寶應城高牆厚難打沒動以外,光是界首、樊良兩個大鎮就擄得十數萬兩金銀,七十餘萬石糧食,還有男女丁口三萬多人。

前天由樊良鎮直撲興化縣,那裡雖說人逃得差不多了,但糧米財物卻是不少,也還差強人意。今天自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襲泰州海陵縣的西溪鎮,半天之內拿下這個素有泰州錢庫的富裕之地,保不定會比界首、樊良兩地有更大的收穫呢。

遠遠看到西溪鎮的房屋,估計只有五里左右距離。

鄭衍德還是按老規矩行事,大吼下令:“騎軍分出兩個百人隊成兩路將前面的鎮子後面堵上,其餘的兩百騎軍先衝入鎮中,前軍和中軍隨我入鎮,後軍圍在鎮外。抄後路的先走一步,別讓肥羊們走失了。”

鄭衍德騎着馬隨在大隊後緩緩前行,過了約兩刻時辰,他自己的中軍也到鎮前兩裡左右與前軍、騎兵會合。看看繞堵騎軍急馳揚起的塵頭已經繞過前面的房屋,此時兩股塵頭已經合在一處,心知大事已定,這鎮內的蒼蠅都別想飛走一個了。

鎮子看上去平靜得很,靜悄悄的無聲無息,遠遠的看去好像有幾個模糊的人影在活動,似乎還有三兩頭牛在鎮邊的野地裡走動。

“這個鎮子裡的人真是不知死活,我們來此的動靜這麼大,也不見有人驚慌外逃,等着我們去收取銀錢、糧食、財物,還有大批子女罷。哈哈!”鄭衍德想到高興處,邊雙腳用力要縱馬起步。

面對賊人的進攻,用砍下樹枝插在掩體前僞裝的林強雲,站在衛隊挖出的多人掩體內。他舉着望遠鏡的手不禁有些微微的發抖,第一次面對面看到大批敵人,也見識了剛纔騎兵從鎮側狂衝而過的速度,心裡確實非常緊張。

他不由得暗暗埋怨:“君華叔啊,你明知小侄沒打過仗,還在這緊要關頭把指揮權交給我,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嗎。”

隨即他又自我安慰似地對趴在身邊的山都說道:“不用怕,不就是幾百騎兵麼,幾通炮一射就能把他們給打發了。況且,他們還分掉一部分繞到鎮後去,不是全部對着我們來的。呵呵,就算他們用騎兵向我們衝鋒又怎麼樣,即使有幾個騎兵衝到面前,也還有三十名衛隊及他們帶的六十支長短火銃可以抵擋一陣,怕什麼?!”

山都不滿地嘟着嘴說:“我纔不怕,倒是你自己的手爲什麼抖動得這樣厲害,是你的‘千里眼’太重麼,不如就換給我好了。”

山都拿出他自己五寸長的小“千里眼”遞到林強雲面前,另一隻手就要把林強雲的望遠鏡拿過去。

林強雲縮手避開山都,連聲說:“不重,不重,不用換了,你那個太小,我看了不習慣。”

這一打岔,林強雲緊張的心情平復了不少,手也再不發抖了。

林強雲的這一部衛隊,在護衛隊裡是訓練中表現最出色的戰士,不但個個身體強健會些徐子丹教授的基本武技,還全都配上一長一短兩支新制成的單管火銃。而且,據陳君華說,他們的忠心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想到陳君華,陳君華就帶着拿到手後日夜不離的“千里眼”,悄悄地來到林強雲的身邊,小聲問道:“強雲,看賊兵們的隊形,他們是想以騎軍先衝入鎮中,控制住大局後再由步軍進鎮慢慢搜出所有的財物,這夥賊兵的將領是老於此道的人。你打算怎麼對付他們?”

林強雲按壓住心裡的不安,努力用平穩的聲音把心中早想好的計劃說出:“爭取全殲他們。已經安排好了,我吩咐炮隊放他們走進子母炮的射擊範圍之內,先用炮火打敵人的騎兵,把他們的隊形打亂後,再以子母炮分頭攔截住四散的逃賊,然後護衛隊和我的親衛出動抓人,儘量活捉。”

陳君華:“行,君華叔在這裡陪着,你只管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你看,敵人那些騎兵的馬匹相當好,比我們在南方所見過的馬都更高大,甚至比大軍騎兵的馬還更勝一籌。這樣的馬一旦讓它們跑發了性,速度將會極快,這百十丈的距離恐怕不消片刻就能在一個衝刺間到達。你要注意,在他們剛開始準備發起衝擊、馬匹還未起步的前片刻,就要下令發炮朝騎兵射擊,爆炸聲必定會將從未聽過如此聲響的戰馬受驚,如此一來既不會讓賊兵的騎軍跑起速度衝到近前,也能達到我們事後抓馬的目的。”

陳君華向林強雲解釋道:“馬比人的體力好,以急速衝刺來說,雖然它們和人一樣要有一個起步、增速的過程。但普通的馬能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三四里遠,人則不行,力量發揮至極致,普通人在跑完三四十丈後就不能再維持急衝的速度了。這點一定要注意,否則會在與騎軍的對陣中吃大虧的。嘿嘿,也是我們有運氣,賊軍騎兵竟然沒有排出進攻隊形,全擠在路上等我們打呢。”

林強雲正發愁自己不懂何時是最佳的攻擊時間呢,陳君華這些話讓他茅塞大開,覺得喜從天降,既高興又感激地說:“謝謝君華叔,我知道怎麼做了。”

眼看着敵兵越來越近,已經到達面前百餘丈,不用“千里眼”都能看清那些騎兵的動作,護衛炮隊的炮手們心裡暗暗嘀咕:“怎麼還不下令開炮啊,再近些就要打中自己人了。”

各炮的旗頭們更是不住呼喝炮手們調整子母炮的仰角,一個個忙得滿頭大汗。

就在賊軍接近到不足半里的時候,炮手們等候了很久的傳令聲響起:“第一炮隊向敵騎軍前射擊一發,裝好子炮後待命。”

鄭衍德回頭掃了一眼落後了四五十丈的步軍,向暫屬自己指揮的兩百騎兵大叫:“孩兒們,跟我衝進鎮去發財,快走啊!”

就在這時,擠在路上成密集隊形,亂紛紛打馬欲往前衝的騎隊裡,發出“轟”的一聲大響,塵泥四濺中四五匹馬嘶叫着連同騎士一起倒下。在他們還沒看清到底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又有東西怪嘯飛到他們前後左右爆炸,更多還沒來得及起步的馬匹連同背上的騎士倒下地。

剎時間,路邊的水花、爛泥、土塊四濺,路上數十人馬血肉橫飛,受驚的馬人立而起,把背上的猝不及防的騎士甩落下地,躍起就跑。狂奔外逃的馬又把落地的騎兵踩傷了不少,有的還被踩破腦袋胸腹死於非命。更有兩匹戰馬,把掉下地腳掌還在馬鐙上的兩名騎士,拉着往路東半乾的沼澤地狂奔,直到兩人都滿身肉爛骨裂糊上泥漿沒氣了才止步,整個騎軍隊裡亂成一團。

起步較早的鄭衍德距馬軍大隊有五六丈,他的運氣好得很沒有受一點傷,卻被那數十下的爆炸聲驚得馬鞍也坐不牢,差點被勒得人立的戰馬給甩下地去。

他一面拼命拉緊繮繩控制座下的馬匹,一面驚異地回頭大聲喝問:“發生了什麼事,爲何會有這樣的爆響?”

沒人回答他,所有的騎兵無論是還在馬上拼力控馬的,還是已經落地沒受什麼大傷的,都在忙着檢查自己身上有否受傷、流血。

鄭衍德看清大隊中血肉狼籍,人馬橫屍數十具的景象,驚得身上發冷,還待開口再問。天空中尖利的嘯聲再次入耳,刺耳的“嗚嗚”聲中,他擡頭四下張望,意圖尋出聲源自何而來。

除了嘯聲以外沒有任何發現,只聽得嘯聲從頭頂上掠過後,不遠處的大隊人馬的裡裡外外,再一次冒起數十處煙塵,路上飛出無數碎裂的人體血肉。同一時間,爆炸的聲浪夾帶着一股硝煙味迎面衝來。

“天哪!這是哪裡來的什麼鬼東西,怎麼會落到我的部下頭上?”鄭衍德驚怖地怪聲喊叫,他不明白爲什麼會有如此可怕的東西從天而降,偏偏又落在自己的騎軍隊伍中。

“這是天降神雷呀。”稍爲清醒過來賊兵隊伍中有人高叫:“是老天對我們做的壞事不滿發怒了,降下神雷來懲罰我們,大家不要再去作孽……啊!”

這個高聲說話的人被一個軍校一刀斬於馬下,再沒法說出話來,但也引起四周的士兵們的不滿。

一個名叫屈榮的年輕人小聲嘀咕道:“葉槐哥說得沒錯,我們這些名爲‘忠義軍’的,到處殺人放火、*搶掠,哪裡有半點‘忠義’的樣子,簡直連邊都靠不上。以往的所行所事與蒙古韃子有什麼不同了,能不引發老天爺的怒火麼,就有神雷降下也是平常得很。葉槐哥說得對,不能再幫他們作孽了,必須離開,省得落到身首不全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這屈榮想必平日裡就不齒李蜂頭的所作所爲,此時因爲好兄弟被軍校殺了,久憋在心裡的氣便一下子爆發出來,他調轉馬頭向路西側較乾的田裡跑,大聲向隊伍中的人們叫道:“各位袍澤,我們原是因爲蒙古韃子毀了我們的家、殺了我們的親人才跟着起兵抗爭報仇的,以前跟着季(先)大帥、彭(義斌)將軍時,所殺的金賊和蒙古韃子還少麼。自彭將軍在‘五馬山’被蒙古兵俘去就義後,跟了王義深投到李鐵槍部下。如今,李大帥非但帶領我們投了韃子,還幫着韃子對我們同胞們做出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如今老天看不過眼了,降下神雷來懲罰我們的惡行,大家與我一起離開吧,我們另尋明主去。”

餘下的一百多騎兵中有數十人聽了這人的話,俱都齊聲應和,紛紛策馬向屈榮跟去。

鄭衍德一見大急,怒罵道:“你們……你們竟敢臨陣脫逃,本將軍要以軍法從事,來呀,給我圍住全都拿下,不得放走一個。”

幾十騎圍住幾十騎,而步軍又還在四五十丈外,因前面的騎軍中發生的可怕異像讓他們停住腳步不敢上前。被圍的這些叛兵們卻也絲毫不懼,與前來捕拿他們的人“乒乒乓乓”地動手打了起來。

這裡發生的一幕全被林強雲、陳君華在“千里眼”中看了個一清二楚,讓剛想下令第三輪炮擊的林強雲疑惑不解,向陳君華問道:“怎麼回事,他們自己打起自己人來了?”

陳君華也有些摸不着頭腦,想了好一會才說:“不管他,讓他們自個窩裡反,隨他們去拼死拼活好了。”

林強雲沉思了一會,一拍大腿說:“怕是李蜂頭的賊兵有人臨陣反水。不行,我得去把那些背叛李蜂頭的士兵接過來,好增加我們的勢力。”

說完,也不等陳君華提出反對意見,立即跳出掩體向前衝出,揚起手銃高叫:“衛隊跟我走,我們去把背叛李蜂頭的騎軍接到這裡來。”

林強雲的叫聲一出,不但緊隨在他身後的三十名衛隊端起長銃隨行,連隱蔽在稍遠處的另一小隊衛隊也飛快地向他奔去。

陳君華一把沒將林強雲拉住,急得跳起腳來罵道:“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哪有主帥親自衝陣的道理。傳令:子母炮由兩個炮隊的部將自行指揮,向遠處的賊兵步軍射擊,令其不能往賊兵騎軍處靠攏,護衛隊二部伍原地護住炮兵,一部的槍手協助守陣,其他的弩手隨我衝上去保護局主。”

七十丈的距離就是慢跑也不消片刻,林強雲跑了一半多路,奔至距離拼鬥的賊人騎兵還有二十餘丈遠時,停下了腳步不走了。他喘着粗氣眼盯正在呼喝狠拼的數百人發呆,竟然不知向誰攻擊纔好。再認真看了一會,發現拼鬥的人馬左側圈外旱地裡,有一個將軍模樣的人揮舞腰刀,大聲呼喝叱罵,心裡頓時有了主意。

伸手接過緊跟在身後的親兵遞來的雙管長銃,舉銃一擺照準那將軍模樣的人就是一槍。

林強雲所打的正是鄭衍德,可惜這一銃卻因鄭衍德剛好有一組拼鬥的人向他靠近,拉馬閃避,恰恰躲過了林強雲打出致他死命的一槍。

林強雲打出的這一發子彈雖然傷不到鄭衍德,卻也沒有落空,正好打在鄭衍德的馬頭上,右耳進左耳對穿而出,那匹高大的戰馬吃了一發子彈,連叫都沒叫出一聲,轟地一下便倒地不起,把鄭衍德的一條腿壓在馬肚下,痛得他尖聲怪叫。

拼鬥中的騎兵見主將落馬,有幾個外圍的急急策馬趕來保護,正好給人指明瞭敵我。林強雲高叫下令:“衛隊的長銃每什爲一組向圍在那落馬將軍身邊的賊兵射擊,記得留馬射人,其他沒向我們進攻的賊人暫且不管。”

衛隊小隊長一聲喝令,三十多名隨同到達的衛隊在林強雲面前排成三列,舉銃就往鄭衍德身邊的護兵發射。

第一次排槍的十發子彈打落了四個賊兵,這下又引來了更多騎兵丟下叛兵不管,聚到鄭衍德身邊,以自己的身體和刀劍,以及三張盾牌擋在首領的前面,另有幾個人跳下馬去,搬開死馬扶起掙扎難起的鄭衍德。

已經趕到的百多名手持鋼弩的護衛隊員,陳君華指揮他們大部排成一個弧形把那些騎軍圍堵上,另派一小隊三十多名弩手面對四十多丈遠的賊人步軍嚴加戒備。

大步走到賊人騎軍與步軍的接合處,陳君華向賊騎軍大吼:“丟棄兵器,跪地投降者不殺!”

“丟棄兵器,跪地投降不殺!丟棄兵器,跪地投降不殺!”護衛隊和林強雲的親衛齊聲高叫,聲震戰場,令得還在裝模作樣拼鬥的數十對騎兵停下手回頭向聲源處察看。

在遠處六七十丈外賊人步軍外圍不時爆開的炮聲中,百多具強弩上精光閃閃的箭鏃,如同魔鬼的眼睛一般,盯着這些騎軍眨動。

另外奔來的六十多親衛也在這時趕到,他們在林強雲面前佈下一個多重的弧形陣,把主帥緊緊地護着。

一個賊兵首先耐不住這種迫人的氣勢,不由自主地鬆開手,掌中的刀“嗆”一聲掉下地,緊接着“嗆啷啷”的刀劍槍矛落地聲響成一片。圍攻叛兵的四十餘個賊騎軍也慢慢攀鞍下馬,驚疑不定地拉着坐騎緩緩走到路上,以半坐半跪的姿勢跪坐於地。

陳君華向屈榮等人叫道:“這些兄弟,你們先留在原地等一會,不可妄動,免招誤會。稍遲些有話和你們說。”

只有賊將鄭衍德身前的二十多個騎兵坐在馬上,他們臉色肅穆地直視面前十多丈這上百具可以立即致他們死命的強弩利箭,緊握手中的刀槍騎在馬上動也不動。

陳君華嘆口氣小聲說:“這些人在戰場上倒都是些硬漢子,可惜跟錯了人。強雲,你就成全他們吧。”

“這些人不能收爲我用嗎?”林強雲滿懷希望地向陳君華問:“這樣強悍的戰士,正是我們最需要的……”

陳君華:“這些人完全沒有自己的主意,只會聽命行事,沒有官長對他們下別的命令,他們就會按原來得到的命令去做,至死方休。”

“領兵的騎軍將軍是哪一位,快下令叫你的手下投降,別讓他們平白送了一條小命。”林強雲不死心地向對面的人叢高叫,他十分想把這些騎兵收到手下。

許久都沒有得到回答的林強雲再沒有說話,苦着臉對不時偷看自己一眼的親衛小隊長示意性的揮了一下手。

“射人留馬,舉銃瞄準,射擊!”小隊長的口令聲在林強雲臂手揮動的同時出口。

六次排銃射出,呆呆站在原地的鄭衍德暴露在衆人面前,二十多匹沒人控制的空鞍馬在它們的主人掉下後自行邁步往外走,似乎知道要讓出道路給別的人馬通過。

此進,在後面的直騎縱馬上前擋住鄭衍德的身體。

正當小隊長高舉腰刀準備再次發令射擊的時候,那三個騎兵的後面突然響起一聲怪叫,鄭衍德已經跳上一匹馬背向左側斜後方狂衝而出。那三名騎兵也在怪叫聲方起之際,一拉馬頭跟在鄭衍德後面跑去。

“這時候還想逃?沒那麼容易。”陳君華右手一擡,舉起已經裝好的鋼弩略微一瞄就扣下懸刀,嘴裡同時高叫:“護衛隊弩手給我分次射,不許放走一個。”

馬跑得再快,又豈能快過弩箭?

在數百支無羽箭攢射下,護送鄭衍德逃跑的三騎沒一個能跑出二十丈,每騎人馬身上至少插着四五支箭。只是先一步逃走的鄭衍德去得遠了,鋼弩射程不夠,林強雲打的一槍又沒能擊中,讓這廝脫身走了。

林強雲心裡暗叫可惜:“人收不到手下來也還罷了,可惜了那幾匹好馬。唉,又少掉好幾名騎兵!”

三十來個李蜂頭的叛兵解除了眼前的危險,此時也紛紛下馬把兵器收起,以免引起誤會。他們在屈榮的招呼下,牽着馬靜立,等待這些一式武士裝束的軍隊對他們發落。

相隔四五十丈遠的賊人步軍,先是被騎軍隊中發生的爆炸嚇得不敢向前,此刻見了主將沒了蹤影,騎軍都死於非命,領軍的部將激起了兇性。他不再管四周和路上的軍伍中不時落下的爆炸物會死傷多少人,狂暴地大叫:“前隊的給我衝,他們只有區區兩百多人,我們一千多人衝上去就是踩也把他們給踩死。快,衝上去,如有畏縮不前者,斬!”

陳君華聽到遠處賊兵“嗷嗷”的衝鋒聲,看清形勢後立即下令:“再去一小隊,用‘雷火箭’向衝來的賊兵招呼。”

被逼衝前的賊兵擠在路上成密集隊形奔來,一接近至三十丈以內,前面的人就成片倒下。開始還因衝前的速度快,雖然死了不少人,還是讓賊兵們衝到二十餘丈的近處。可一到二十丈左右的距離後,賊兵們就再也無法越雷池一步,除了不斷射來的無羽箭外,還一下子射來了三十支帶有寸半大箭鏃、會冒煙的怪箭,射在人叢中竟像那些不知來自何處的天雷般會炸開傷人。不論當着的是死是活,都被炸得血肉橫飛,肢體破碎。前衝的賊人們再無法面對這樣只死無生的局面,被上司鼓起的勇氣一下子泄了個精光,返身閃開路讓後面的人前去送死,自己則向路邊的半乾沼澤地跳落,在泥漿中艱難地逃命。

讓賊兵部將氣結的是,他們想向對方進行遠程反擊也沒法進行,只能伸長脖子衝上前挨箭受死。此次出來打糧,他們認爲面對的都是乖順如羊的百姓,爲了能多帶回錢物,把凡是他們覺得累贅的所有東西都撇下沒帶,其中就包括最常用的遠程攻擊兵器弓箭。

這一次進攻潰敗後,賊人都散亂地四散奔逃,任那幾個部將如何喝罵也無濟於事。他們再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攻擊,只好跟隨大流尋找機會逃命去了。

炮聲還在有一下沒一下的不時在賊人步軍外圍遠處爆響,把試圖奔逃的賊人步兵趕回原地。這些賊兵們此時也明白過來,只要他們不走不逃,不越出一定的範圍之外,那些能令人碎骨斷肢的傢伙就不會向他們落下。許多賊兵們知趣地聽從遠處護衛隊員的呼喝,丟下手中的兵器默默走向指定的地方呆坐在地,等候勝利者對他們的處置。

子母炮聲也在林強雲走出二三十丈時停了,整個這一片有着白花花鹽鹼地的沼澤一下子靜默下來,再沒有比受傷者求救呼號更大的聲音。

陳君華對着林強雲步履蹣跚的背影,不住搖頭嘆氣,眼看他扶着山都矮小的肩膀,越走越遠。

隨在林強雲身後往回走的那一小隊親衛,戀戀不捨地頻頻回頭。他們十分渴望能參與打掃戰場,想看看這第一次有他們參加的戰鬥,最後的戰果能有多少。

護衛隊員們在各自小隊長的指揮下,一部分持着裝好箭的鋼弩監視,另分出小部分到賊人近處喝令他們把兵器集中到一起。

陳君華呆了半晌纔想起還有許多事沒處理,向等着自己下達命令的林強雲衛隊吩咐:“你們分一半人去捉馬,其他人幫着看住賊人的降兵。”

他招手叫來剛纔在“千里眼”中看到的屈榮,向他問道:“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剛纔爲何會與自己人打起來?”

屈榮行了個單膝跪地禮:“稟告將軍,小人姓屈名榮,原是季先元帥的屬下,自彭義斌將軍被蒙古韃子殺害後,由王義深將軍帶我們投了李鐵槍。適才老天爺對我們的所作所爲發怒,降下天雷打死了許多同袍,因而小人想和衆位袍澤們另尋明主,故與領軍的鄭將軍打起來了。請問,貴軍是何來路,可是朝庭新組的大軍麼?”

“呵呵!”陳君華笑道:“屈兄弟,我們乃福建路的雙木鏢局,你聽說過麼?”

見屈榮茫然地搖頭,陳君華有心招攬這人,便向他解釋說:“鏢局就是專爲人保護財產貨物的一個行當,我們就是專做這一行當的人。比如,今天你們領頭的將軍要來這個鎮子打糧搶劫,我們受此鎮之人的委託,把你們打敗盡到保護之責後,就可以收到他們付給保護的銀錢用以謀生。這樣說你明白麼?”

屈榮想了一會才明白過來:“哦,這麼說來,你們就似北地的刀客之類的人一般,爲了賺錢而替人博命,用命來賺錢謀生的嘍。”

陳君華一時也真想不出用什麼話再對他講,只好點頭說:“大致也差不多吧,怎麼樣,你有興趣加入到我們鏢局中來麼?最起碼我們雖然同樣是以命來賺錢,但卻不必昧着良心到處打家劫舍,幹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賺到的錢可以大大方方地用出去,花起來也能心安理得罷。”

陳君華看屈榮沉吟不語,進一步鼓動他說:“你想必是山東兩路或是河北路的人吧,告訴你,我們在此地的事情辦完後,近日就要北上山東路,準備奪回被韃子搶去的大片失地,自己打出一片天地。正需要似你這般年輕有爲,又精於騎術的人來幫助我們建立一隊騎軍,以便與韃子的騎軍一較高下。”

屈榮有些奇怪地問:“將軍,我們這些人本就是貴軍的俘虜,如何處置還不是由你們說了算。要我們投到貴軍效力一句話就夠了,爲何要這般對小人苦苦勸說?”

“騎兵!”陳君華嚴肅地說:“因爲你們是騎兵,又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敢於在戰場上與李蜂頭反臉決裂的人。所以,我們不把你們這些人當成俘虜看待,倒是覺得你們這些人才是真正的好漢,是我們漢人中的英雄好漢,信得過。”

屈榮臉上現出激動的神色,嘴脣嚅動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

陳君華把他的表情看在眼裡,趁熱打鐵地再燒了一把火:“不久之後我們到山東路奪回被搶走的大片失地,不但需要像你們這樣的血性漢子,還需要一支能與蒙古韃子相比肩的騎兵。所以,才費盡口舌勸你們自願加入到‘雙木鏢局’中來,共同去開創一個讓所有人都能過上安居樂業、豐衣足食生活的新天地。”

“‘雙木鏢局’真的要到山東路去另立基業?”屈榮見陳君華認真地點頭肯定,高興地說:“小人投奔你們旗下跟着你們幹了。反正眼下我們不但沒去處,留在此淮南東路李鐵槍的勢力圈內只是死路一條,早晚逃不過他們的追殺,不如跟你們一起殺回山東老家去。將軍稍待,小人去與袍澤們說知此事,再回來與將軍派的人一起去鎮南,招降另外那數百山東來的弟兄。”

屈榮走了幾步,似是想起什麼,又回來問道:“請教將軍,適才降到我們隊中炸得兵馬血肉橫飛的數百個天雷,是貴軍中高人作法招來的麼,如能賜告感激不盡。”

陳君華笑道:“呵呵,你既自願投入‘雙木鏢局’,也就是自己人了,與你們說也無妨,那些你所說的‘天雷’,正是我們局主所制的小‘神雷’。這還不算厲害的,若是用上了大‘神雷’,只需三四發,就能把你們這數百騎軍連人帶馬全都粉身碎骨地送上天去。”

屈榮心想:“這位將軍說的可能是真事,自己這些人投入‘雙木鏢局’後遲早會知道事情真像,他不必在此時說些謊話來矇騙自己。”

心裡益發堅定了加入“雙木鏢局”的決心,向陳君華施禮後走到一衆同伴們面前,大聲說:“夥計們,我已經與‘雙木鏢局’的將軍說好,投入他們鏢局。不久之後鏢局將帶我們一起打回山東路老家去。大家看怎樣?”

這些李蜂頭的叛兵們亂紛紛地叫道:“屈兄弟既是覺得投入‘雙木鏢局’好,又還能有一日回到山東老家,我們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相跟着去就是。”

屈榮見大家都沒提出反對的意見,大聲叫道:“夥計們聽我說,剛纔大家不是都很奇怪,爲什麼會有那麼多天雷打得我們肉裂骨碎麼?告訴你們吧,那些天雷正是‘雙木鏢局’局主所制的,名爲小‘神雷’,聽說還有一種大‘神雷’,更是厲害百倍,只需三四發就能將數百人馬都炸得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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