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181

孟國公在午睡的時候原本不喜歡人打擾,只是在聽見田不韋帶了一副古畫來隨禮之後,骨子裡的那點收藏癖作祟,還是起身相見。

他從官位上退下來的這些時日,一直養尊處優,出門遊玩與在家宴客的次數都極少,他對外只稱自己是年事已高不願勞累,別人也大多讚賞他的爲人低調,其實這個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孟國公之所以過得這麼與世隔絕,只是不願意到外邊去丟人現眼罷了。

他爲人注重臉面,最受不得別個在背後嚼舌根,因此無論做官還是做人,都一直謹言慎行,愛管閒事予人恩惠的個性也是這麼來的,可誰知道,忽然有一天,他那個一直引以爲榮的兒子卻給他招惹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從前孟之繁一直是孟國公的驕傲,當朝三公的嫡子中,景逸玩心重,寧仲坤爛泥扶不上牆,唯有孟之繁,自小便聰慧持重,知書達理,出身又高,堪稱爲華京貴公子中的楷模,但偏偏是這樣的一個天之驕子,鬧出了帶男戲子回府偷歡,做盡斷袖苟且之事,鬧得人盡皆知。

雖然很多人顧忌孟國公的面子從來不會在他面前說什麼,但孟國公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那些人背地裡連皇家的事情都敢議論,又如何會在乎他區區一個臣子,這讓他的面子十分難看,不得已才已身體不適爲由,匆匆向皇帝請辭,從官位上退了下來,躲在府邸里人不見心不煩。

那些經年之事,即便孟國公現在想起來,依舊覺得難堪,他有心早早爲孟之繁尋一樁婚事,好斷了他的怪癖,奈何孟之繁從小便是個有主見的,孟國公也不能強迫了他,他又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也捨不得,久而久之,便懶得管了。

好在這幾年孟之繁十分安分,也沒鬧出什麼幺蛾子來,也算讓孟國公有了幾分心安。

孟國公讓下人將田不韋請到偏殿,兩人也不算是陌生人,孟國公收了田不韋的畫,又將他想找的古籍取來,兩人便開始閒聊,這一開二區,田不韋忽然就將話題岔到了孟之繁身上,說許久未曾見過了,爲他現下可在府中。

自孟之繁成年後,孟國公便鮮少關心他的事情,聽見田不韋提起,便招來管家問了一句,“少爺現下可在府裡?”

“少爺今日一直呆在自個院子裡,不曾出門。”管家想了想,還是實誠道:“不過現下少爺只怕在見客,他下帖子請了永逸王爺到府裡來,吩咐了不許人去打擾。”

“這小子,有客人來也不說一聲,永逸王爺可是貴客,既然來了,老夫豈有不聞不問之禮。”說完,孟國公對田不韋道:“田大人不如隨我一同去看看,之繁那小子手上藏了不少好茶,只有待客時纔會拿出來,咱們說不定還能討上一杯。”

田不韋點點頭,輕撫鬍鬚,笑着道了句:“甚好。”

一行人便出了正廳,由管家領着朝孟之繁的院子走過去,一路上田不韋不時誇讚國公府精巧雅緻,讓孟國公聽得有些飄飄然,他們繞過後院,剛踏入孟之繁所居的院子,便立刻有個下人迎上來道:“老爺你怎麼過來了?”

“少爺呢。”孟國公瞧着眼前靜悄悄的院子,不疑有他,“少爺既然請了客人來,爲何不通知老夫一聲?”

那下人陪着笑道:“因是少爺私下請的,少爺也說了不想打擾老爺,纔沒有知會老爺一聲……老爺既然來了,不如小的立刻去請少爺過來。”

“不必了。”孟國公一揮手,“他人在哪,我們自己過去。”

“這……”那下人卻開始吞吞吐吐,面露難色。

管家見狀,立刻喝了一聲,“糊塗東西,老爺問你話呢,少爺在哪!”

“在……在香河水榭……”孟國公也不是蠢人,看見那人的模樣,腦子裡忽然冒出了些不好的預感,他皺了皺眉,按捺住不好的心緒,沒說什麼便往前走。

那下人立刻滿臉惶恐地跟在了後面。

孟國公爵位很高,因此府邸的下人雖說不是成羣結隊,可也絕對少不了,方纔一路走來,走一段便能瞧見一個,可如今進了孟之繁的院子,四面八方卻都是靜悄悄的,好像連當值的人都被遣走了一般。

“這院子裡的人呢!”孟國公越來越覺得不對頭,不禁回頭對跟着他們的下人問道。

“因爲少爺要待客,說讓小的們不必打擾,所以便讓閒着沒事的都回屋裡休息了……”那下人是孟之繁的心腹之一,自然知曉孟之繁此刻在做着什麼,他不知道爲何孟國公會突然過來,這位老爺平日裡明明是極少踏足這間院子的,他有心要替孟之繁兜着,可又沒膽子阻攔國公大人,額頭上都浸出了一層細汗。

孟國公皺起眉頭,沒再多問,一路朝香河水榭行去,田不韋走在一邊,也十分識趣地沒有開口說話,等一行人到了池塘邊上,周圍依舊是靜悄悄的沒有半個人影,池塘中心的水榭上帳幔重重,看不清裡邊是不是真有人。

“少爺就在那裡待客是嗎?”孟國公一指水榭,目光又在池塘周圍掃了一圈,“浮橋上哪去了?”

“這……”隨着他們來的下人臉上汗水越來越多,他不住朝四周望着,一時不知該怎麼解釋。他並非孟之繁貼身侍奉的,只是負責在外圍外圍查探情況,原本貼身侍奉孟之繁的那人應當在這裡守着纔對,可眼下池塘周圍靜悄悄的,同別處一樣根本沒有半個人影。

“田大人,實在不知這小子在搞些什麼鬼名堂,咱們還是先回去好了。”孟國公越想越覺得事情恐怕和他預料的沒差,未免家醜外揚,他還是想給孟之繁留下幾分面子,先將田不韋從這裡支開爲好。

哪隻卻在這個時候,池塘中的水榭上忽然傳出一個人悠遠綿長的□□,那□□聲極爲明顯,在靜謐的院子裡隨着微風拂過衆人的耳朵,一時孟國公臉上的表情頃刻就變了。

“看來……水榭裡似乎有人呢。”田不韋似笑非笑地看着孟國公,“當然,國公大人如果有什麼不方便給老夫看到的場面,老夫現在離開便是,也保證絕不在外邊胡思亂想。”

聲音都聽見了,如果就讓你這般不明不白地走掉,出去之後你不會胡思亂想才奇怪,你想一想也罷了,要是又有什麼話傳出來可如何是好。孟國公眼裡陰晴不定,那聲音只是聽着香豔,或許並非是那檔子事也不一定,所謂百聞不如一見,也省得田不韋回去會胡思亂想。

於是他道:“無妨,想來也沒什麼見不得人,之繁這小子應當就在水榭裡待客,我先下讓人將浮橋升起來,咱們過去瞧瞧便是。”說罷,孟國公看了管家一眼,管家會意,立刻走到不遠處一處假山旁,轉動假山上的機關,便見着一道浮橋緩緩從池塘水底升了起來,飄上水面。

孟國公第一個踏了上去,越往前走,那水榭裡傳來的喘息與□□聲也就越明顯,孟國公臉色也就越難看,但現在即便是想回頭也晚了。

莫非這小子又如此不知廉恥地帶了戲子回來胡鬧!?孟國公這麼想着,大步上了水榭,用力撩開周圍擋着的帳幔。

眼前呈現的一幕,不止他驚呆了,連後邊跟着上來的田不韋等人也驚呆了。

孟之繁的確在水榭裡,可與孟國公心中擔憂的那檔子事有所出入的是,這裡並沒有什麼戲子的存在,換句話說,除了孟之繁,整個水榭裡再無半點人影,而那位均已儒雅的孟國公世子,此刻正光溜着身子,躺在一方蒲團上,雙手放在雙腿間隙,一面用力地搓揉着,一面用滿臉享受的表情發出粗重的呼吸與喘吟,並且似乎入境極深,連周圍圍滿了人都渾然不覺。

“這……這……”孟國公一時哭笑不得,事實雖然並非他所想,但以羞恥程度看也好不了多少,原本男子在血氣方剛之齡,自我慰藉也是尋常,可孟之繁要弄不會上自己屋子裡去好好呆着,跑到外邊來擺出這幅模樣簡直成何體統!

“丟人的傢伙,還不快將衣裳穿上!”孟國公呵斥了一句,可孟之繁卻好似全然未曾聽見,依舊在那自顧自地享受着,跐溜跐溜的聲音不絕於耳,到底還是田不韋身邊的一名書童打扮的人反應快,立刻將身上最外邊的麻布袍脫了下來,走過去蓋在孟之繁的身上。

那書童一動,被這一幕看呆的管家也晃過神來,跟着動了,兩人一左一右硬是將軟綿綿躺在那裡的孟之繁硬是撐了起來,到這一刻,孟之繁彷彿才清醒了些,撐開一雙迷濛的眼睛,朝周圍望了望,似乎還沒弄清楚眼前的情形,也想不起來自己之前都做了什麼。

“快些將少爺帶下去!”孟國公揮揮手,臉色已經僵得不行,他現在唯一慶幸的便是好在今日來的人是田不韋,田不韋不是會在外邊大甩長舌之人,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書童與管家一路將昏昏沉沉的孟之繁扶到最近的一間廂房躺好,管家纔對書童道:“多謝這位小哥幫手,我這就去替少爺拿衣裳過來,還請小哥幫我看着少爺一會。”見那書童點頭,管家尷尬地一笑,立刻匆匆去了。

“呼延……不要走……”孟之繁到現在彷彿都未清醒,臉色酡紅,嘴裡還囈語個不停。書童咧開嘴笑了笑,拿下頭上的麻布帽子,拍了拍孟之繁的臉道:“孟世子,你看清楚些,小的可不是永逸王爺。”

孟之繁無神的目光晃了晃,才落到書童的臉上,眼睛立刻便直了,半張開嘴“你……你……”了個半晌,都沒你出個所以然來。

“孟世子這是怎麼了?難道小的長得很像你認識的人嗎?”書童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還將蓋在孟之繁身上的衣裳掖了掖,“孟世子先休息吧,小的這就出去了。”說完他露出一記微笑,轉身出了這間屋子,而孟之繁此刻臉上的血色早已褪盡,等書童踏出了房門,才聽見他含着幾分顫抖的聲音從屋子裡傳出來:“寧……淵……”

田不韋的確是個能守得住嘴巴的,因此在孟國公府上的所見所聞,他也並未對外人提起,因此當京中有人忽然聽到孟國公世子不知道犯了什麼錯,被孟國公關在府邸裡閉門思過,不允許外出時,個個都忍不住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當然,其中最甚囂塵上的,不外乎是興許那孟之繁又勾搭上了什麼戲子玩起了斷袖,畢竟上回他同那戲子的斷袖情曝光後,也被孟國公禁足了一段時日,不過同樣的事情再來一遍,也算不得什麼新料,大傢伙議論議論便也只當笑談帶過去了。

“我聽說,孟之繁是被你嚇得不輕呢,還以爲是有厲鬼要找他索命,竟然病在牀上了。”依舊是在趙將軍府,趙沫找到寧淵,告訴他剛從外邊探聽來的情況,“不過我卻是不理解,他害得你差點喪命,你這一出是不是下手太輕了些,他也只不過是被嚇了一嚇,然後因爲孟國公覺得丟臉被禁足罷了,想來過上幾個月,又能活蹦亂跳地出來找你的麻煩。”

“我不是在手下留情,只是在還他的人情。”寧淵端着茶杯的手放下,“畢竟我曾經欠過他的人情,我這個人恩怨分明,他害我一次,我放他一馬,這從前欠下的人情便當是還清了,下次他若是再要不識擡舉,我便不會再手下留情。”

趙沫點點頭,“也虧得你想得出這樣的方法,讓呼延元宸隨身帶着刺穴解麻用的銀針不說,還有迷幻藥,好像料定了那孟之繁會對他霸王硬上弓一樣。”

“人之常情罷了,我好歹與孟之繁接觸過,早便看出了他骨子裡的自私陰狠,他覬覦呼延已久,有這樣的想法實在正常得很……對了。”寧淵聽趙沫忽然提到呼延元宸,免不了多問了一句,“呼延出城,也有兩天了吧。”

“今日是第三天,如果路上不耽誤工夫,再過兩天也該回來了。”趙沫道:“我同他說過,此事讓我去辦便可,可他總覺得好像是欠了你的,一定要親力親爲,我也攔不住。”

“他便是那樣的性子,有時候也不知道該說固執好,還是矯情好,我分明說過並不會在意這些。”寧淵輕嘆了一口氣,搖搖頭。

寧華陽這幾日過得十分不順遂,他表面上一直裝病躲在府裡,一面努力思考着,要如何躲過眼前這一劫。

婉儀郡主的指控,加上寧仲坤的以死相諫,雖然對於謀害寧國公這件事上尚沒有真憑實據證明與他有關,可僅僅是皇帝的懷疑也夠讓他喝一壺的。

原本他還寄希望於司空旭或者龐鬆,甚至孟之繁能幫他一把,或者處處主意,可眼下孟之繁忽然被孟國公禁了足,而龐鬆和司空旭也對他道此事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還說好在皇帝只是懷疑,沒有證據,等過一段時日,事情淡下去,便也太平了。

但寧華陽顯然不會這麼認爲,皇帝已經下旨將寧仲坤挪出了天牢醫治,並且還派了太醫入府來替寧國公瞧病,太醫有聖旨在身,自然做事勤謹,道寧國公當初服毒不多,調養數日自然能甦醒過來。

這更讓寧華陽犯愁,一旦寧國公醒了,自然會知道他將吳氏送到尼姑庵去的事,吳氏當然不可能願意去尼姑庵,本就是寧華陽差人硬綁了去的,如果寧國公要讓吳氏回來,只怕吳氏回京後第一件事便是跑到皇宮門前告狀,說他軟禁嫡母。

事情要是真變成這樣那可就不得了了。

寧華陽當初以爲勝券在握,便也只想將吳氏送走,並未動要滅口的心思,怎料如今事情居然峰迴路轉,只要吳氏回來一張口指控,立刻就會將他推到萬劫不復的境地,而爲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便只能讓吳氏永遠地閉上嘴巴。

因此他悄悄派出了刺客,讓他們去軟禁寧珊珊和吳氏的庵堂,將那兩人一併解決掉,再僞裝成山匪犯案,這樣才能保他暫時的太平。

只是刺客已經派出去了好幾天,卻沒有半點消息傳回來,不禁又讓寧華陽心裡打起了鼓。

這一日,寧華陽依舊在府裡焦急地等消息,忽然來了下人通報,說寧仲坤回來了。

寧仲坤在牢裡那一撞傷得極重,腦袋都險些開了花,好在他尚年輕,又被接出天牢治療,恢復得也還不錯,醒來之後,皇帝也沒有再讓他回牢裡去的旨意,還特地恩准他回府養傷,可寧仲坤不知怎的,一直賴在外邊不願意回來,怎的今日又回來了?

寧華陽雖然心中困惑,可作爲叔父,面子上的事情總要過,還是迎了出去,走到大門口,瞧見寧仲坤居然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不禁眉頭一跳。

寧仲坤頭上纏了一圈厚厚的紗布,活像個大饅頭,讓他整個人瞧上去十分滑稽,但寧華陽顯然沒心思取笑他,而是將目光落在了陪着寧仲坤一併來的幾人身上,上前行了一禮,“下官見過六殿下。”然後擡起頭,對另一人道:“怎的京兆尹大人也來了。”

“寧大人好。”京兆尹乾笑着行了一禮,“本官身負皇令,隨着寧少爺前來再次查探一番國公爺中毒之事,此番叨擾了,不知寧大人身體可好些了。”

“左右不過是老樣子,風寒加着時疾,不算太嚴重,可唯恐過了病氣給皇上,是以一直不能入宮面聖。”寧華陽裝模作樣咳了兩聲,他此番裝病也是動了真格,唯恐被人看出端倪,甚至服用了能體現出病態的湯藥,整個人看上去的確有種病怏怏的姿態。

京兆尹又露出一記乾笑,他其實壓根不願意來,因爲寧國公中毒的事情,左右不過是國公府裡的家務事,他能處理得好便也罷了,萬一處理不好,將會大大地得罪寧華陽,萬一寧華陽來日成了新任寧國公,記着今日之仇,還能給他好日子過嗎。

他甚至私底下還有些怨懟皇帝,原本皇帝起了疑心,放出寧仲坤,也明白這件事蹊蹺,想暫時按下來,等寧國公醒了交給他老人家自己去做決斷,是沒他京兆尹什麼事的,偏偏那個舒惠妃整日在皇帝耳朵邊嚼舌根,一說國公府的事可大可小,若寧仲坤當真是被冤枉陷害的,那麼陰謀促成此事的寧華陽狼子野心,將來勢必會成爲朝堂禍水,皇帝不得不防;二說此事鬧得極大,皇帝早日查清,也能顯得天子清明,體恤臣子,在老百姓心中搏一個好名聲,皇帝越聽越是這麼回事,於是才降了一道聖旨給京兆尹,讓他查案,還順便派了六皇子司空玄從旁監督,以防止有失偏頗之事出現。

所以在寧仲坤忽然要求回府後,他纔不得不陪着來。

“叔父,祖父可是醒了?”寧仲坤臉色蒼白,語氣入場地問向寧華陽,看不出又什麼別的情緒。

寧華陽打量了他一眼,道:“你祖父年事已高,又中了毒,雖然得皇上聖眷,有太醫大人在府中調養,可也暫時沒有醒來的徵兆。”

“原來如此。”寧仲坤點點頭,“我想去看看祖父。”

“當真奇了,你這大逆不道的傢伙竟然還敢回來?”寧仲坤話音剛落,寧逸才卻不知從哪個角落竄了出來,走到衆人身前,對寧仲坤不客氣道:“下毒害了祖父,還恬不知恥地在牢裡伸冤,胡亂潑髒水到我和父親身上,現在又擺出這幅假惺惺的作態,你莫不是想看看祖父有沒有順你的意,死沒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