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一直在你身邊,你的性命,你的未來,我會用性命來保護。”
孟之宇怔怔之際,在逆光中轉身的桑未已經融化在光暈之中,隱入煙霧白的光影去了。
深夜的風真是寒涼,雪不再飄零,卻迎來了更加徹骨的寒風。
桑未孤身出了宮門,遠遠看見褚府的馬車還在等着她,便扯緊了身上素白的大氅,正要向那裡走,左邊一個極大的勁道將她拉到宮門石雕貔貅的陰影后面。
桑未低呼一聲,一雙大手捂住她的嘴,待桑未看清後又放開。
“你要幹什麼?”桑未瞪着秦衍低聲斥責道。
秦衍深深的眼眸中滿含譏諷,他脣邊若有若如的笑意總讓桑未不舒服,這種不舒服似是她虧欠了他似的,可她有什麼不對的?
桑未昂首,將身上大氅穿好,冷着臉,擡腳就要走出去,卻被秦衍一把扯回來,秦衍有力的胳膊將她從背後箍進懷中,桑未左右掙扎,甩不開他,兩腳胡亂向下踩,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勁兒踩了下去,總之秦衍一聲也不吭,令人沉醉的氣息環繞在桑未周身。
桑未憋悶着不說話,賭氣似的抿緊脣,在秦衍的懷裡左打一拳,右踢一腳,秦衍不說話,桑未似乎憋着心中的一口氣,等桑未踢夠了打夠了,秦衍驀然放開她,她雙膝微微彎曲,往後退了退,靠着冰冷的牆,大口喘着氣,順着牆無力地往下滑,坐在了雪地上。
秦衍驚訝,他看到了什麼?向來不示弱的褚桑未,現在露出那種柔軟無力的眼神,她整個人顯得那麼嬌小柔弱,他就站在她的眼前,他的擁抱還溫熱着,可就是沒有了上前擁她入懷的勇氣。
“孟之宇不當皇帝,作爲太子妃的你很失望吧?”
話到嘴邊,言不由衷。
桑未悽然冷笑,“你以爲你能隻手遮天嗎?你敢假造聖旨,混淆視聽,若非因爲孟之宇,你以爲我今天會放過孟之吾?放過你?”
秦衍一凜,她手中果然是有些東西的,可他不由心痛,那些所謂把柄竟然是要來對付他的?
秦衍居高臨下俯視着她,語氣清冷,“你爲了他,就要這樣和我作對?你不怕我殺了你?”他劍眉一挑,“不,你不怕我殺了他?”
桑未笑得決絕,如一朵懸崖峭壁上盛放的雪蓮,“你最好敢這麼做,否則日後你們落在我手上,我會讓你和孟之吾後悔生在這世上!”
這麼狠毒的話,褚桑未真的敢對他說?
桑未心上也在滴血,她一想到那天在芙蓉臥門口聽到秦衍和邱安默的齟齬之事,還有秦衍爲了政治目的而去向褚紳求親,她嘴上不由得狠毒起來。
秦衍蹲了下去,湊近桑未的臉龐,“你手中,有什麼?遺詔?手諭?”
桑未揚起一抹狠絕的笑容,“你殺了我,就什麼都不會威脅到你了,現在就在這裡動手,也不會有人說左相什麼。”
秦衍目光深深,透過她那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看到了自己
的眉眼,是那麼無奈,一遇到褚桑未就無計可施的無奈,她明明知道,他對她,什麼狠心都不會有。
秦衍緩緩直起身子,雙手負在身後,悠悠地看向桑未,“你知道你和孟之宇孤立無援,你父親沒有實權,無心理會人脈,他自己的宅院都一塌糊塗,褚純叔叔生性不羈,就算有蒼黎軍舊部願意追隨他,他一不願重返蒼黎朝廷,這你也知道,那剩下的人,正如你所想,都是歸屬於本相的,你看見過我藏着的關於各位將軍短處的書信,他們的兵權實際上是捏在我手裡,你以爲孟之宇能翻身嗎?”
桑未眼眸一眯,心中恨恨,秦衍所言,句句正中要害,孟之宇沒有實權,兵權、人脈全都掌握在秦衍手中,他想要孟之吾暫且做一個好控制的傀儡而已,然而孟之宇就一定要成爲這場無聲硝煙中的犧牲品。
她無奈地閉了閉眼,垂首輕聲問道,“我承認,你會是最終的贏家,那就來個痛快吧,不要拖拖拉拉的,”她擡起清亮的眸子,“也當做,你我之間的了斷。”
秦衍眼中閃過剎那的痛楚,他隨意笑着,“原定的太子妃,怎麼可以死在我手裡,那我豈不是要說不清?你手上有我想要的,不如我們做個交換?”
桑未語氣清冷,蹙眉,“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手上,一定有先皇的遺詔,書信之類的信物,我也不強逼你交出來,我只希望你不要出來攪局,讓你的秘密放在你的肚子裡永遠不要拿出來。”
桑未迅速接道,“如此就可以放過孟之宇一命?”
秦衍輕蹙的眉頭一緊顯示出他內心深處那種嫉妒,然而也只是轉瞬即逝,他輕笑,“如果你現在告訴我,你手裡的那東西是什麼,那孟之宇的性命我會考慮留下。”
桑未臉頰凍得稍紅,長長的睫毛已經結了一顆顆小冰粒,她輕輕呼出一口氣,似是放下什麼似的,“好,我答應你,我可以告訴你,我拿着先皇留下的遺詔。”
她的謀劃再周全,也敵不過秦衍擁兵千萬,一朝鐵蹄踏來,什麼愛恨情仇,都是過眼雲煙,她做的捨棄,就是舍仇恨,保孟之宇。
秦衍思索片刻,點點頭,果然有遺詔。
“說好的,放過孟之宇,你不會不信守諾言吧?”桑未仰頭望着他,深情堅定,她這輩子或許報不完仇,那這段情也是要還的,就還給孟之宇一世無憂吧。
秦衍輕點了一下頭,“說到做到。”說罷便看見坐在牆根的桑未向他伸出手掌,對他道,“擊掌爲誓,抵賴的人此生孤獨終老,鬱鬱而終。”
這可真是個狠毒的誓言,可是褚桑未,沒有你在,此生等同孤獨無依。
啪啪啪三聲,擊掌爲誓,永不反悔。
秦衍灰白錦袍在寒風中吹得獵獵輕響,他半轉過身子,桑未看到他側臉堅毅的線條,與夜色柔霧相溶,幾乎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就着悽迷的夜色,桑未貪看了幾眼,恐怕以後再不會有這樣兩人單獨相處的時間了。
秦衍倏爾轉身,手腕一轉,將桑未從地上拉起來,桑未一個踉蹌,差點撲倒秦衍懷裡,她連忙往後退了兩步,她垂着眸,碎髮在鬢間飄散,她不是那個霸氣的褚桑未,好像只是一個有心事,有小秘密的尋常女子。
“女子家怎麼總坐在地上,別再這樣了……”
秦衍的聲音揉碎在寒風中,漸行漸遠。
她緩緩擡起頭,望着遠去的那個模糊背影,溼漉漉的眼眶被風一吹,似乎變得寒涼起來,澄澈的雙眸微微眨,淚水順着眼眶流回心裡,苦澀翻轉,只有她一個人承受。
從沒覺得自己孤單過,可就在秦衍轉身離開的那一剎那,桑未感覺到那種孤獨感鋪天蓋地席捲而來,像一條醜陋而兇惡的蟒蛇一樣纏住她的脖頸,讓她睚眥欲裂,不願在千載萬載地這麼孤獨地活下去。
可是,還是要活下去。
十二月三十一日,這一年的最後一天,蒼黎國改天換地,送別先皇,迎來了蒼吾帝孟之吾的登基大典。
蒼黎大地雪霽初晴,陽光灑在晶瑩的雪上,直晃人眼。
滿街的素白也都換上了喜慶的正紅,爲了慶祝孟之吾登基,大喪過後一天,秦衍就下令全城準備,調用國庫的庫銀裝點黎城,整個黎城鋪金蓋銀,奢侈程度不可言說,單看沿街開放的酒樓茶肆上掛着的大紅燈籠,都有金箔裝飾,就知道爲了這次登基大典,蒼黎耗費了多少銀兩。
桑未坐着馬車,聽着馬車外面鑼鼓喧天的響動,心中平靜寂寂,暖不起來。
她手中握着秦衍給她的進出天牢的赤金令牌,赫然刻着秦這個字,她要褚知槿的性命,秦衍不會阻攔,只是沉默地成全,就在昨夜,秦衍就派相府的管家給桑未送來令牌,准許她去天牢,褚知槿由她處置。
桑未是名義上的太子妃,所以也是這場奪位之戰的慘敗者,碰上秦衍,技不如人,她只得認栽,只是孟之宇,作爲蒼越帝親封的太子,今天在登基大典上,卻跪拜在孟之吾的腳下,該以何種心情自處呢?她不知道,或許,她一開始就是錯的。
車簾被香雪拉開,一道明晃晃的陽光射進馬車裡來,桑未擡手擋住了眼睛,香雨爲她繫好鵝黃織錦披風,扶着桑未下了馬車。
這裡是黎城的邊緣之地,遠沒有城裡那麼繁華鼎盛,周遭全是荒涼之景,積雪寒霜覆着一片片稀疏的衰草,遠處便是荒無人煙的荒灘,山巒連綿蜿蜒,守護着蒼黎大地的平安。
天牢的大門有重兵把守,寒冬臘月裡士兵們穿着冰涼的黑鐵鎧甲,表情嚴肅地守在門口,黎城裡歡慶聲響成一片,對新皇即位的溢美之詞如大江潮水般源源不斷,可這裡卻是千年萬年不變的死寂。
一站在這裡,就有種黑雲壓城的壓抑之感,這是黃泉路上的最後一道門,有的人一踏出這道門,就會被拉去行刑,轉世輪迴,只求別再爲人。
桑未怔了怔,拉了拉披風,對香雨香雪淡淡吩咐,“你們想看看她現在怎麼樣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