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愈把事情跟這名斥候做了交待,斥候便匆忙再次離去。忽裡沁汗和緹木爾都不知道劉愈要做什麼,他們只是知道,順朝人距離突厥的汗部已經不遠。突厥的政治中心,中原稱之爲王庭,突厥內部稱之爲汗部。這裡就好像是突厥人的首都,防備自然很嚴密,像忽裡沁人這樣靠近汗部的外圍都要小心謹慎。
在忽裡沁人看來,順朝軍隊要殺過來並不容易。
如果順朝人來不了,那明天忽裡沁人就要遭殃。忽裡沁汗很擔憂,在他心裡並不想去面對天可汗,他懂得現在突厥正值戰敗,汗部也需要殺一儆百,忽裡沁人當了逃兵,還被指與順朝人有染。這都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夜過半,這一夜的山丘上有些陰冷。一小隊人風塵僕僕地上了山來,這些人都用黑『色』的斗篷蒙着身體,連衣的帽子遮住臉的大半邊,一路小跑直到山上來,這些人行進依舊很快。是忽裡沁人在劉愈的授意之下將他們引上山。
“你們爲何不騎馬?”
忽裡沁汗問了一句,其中一名少年回道:“騎馬不方便。”
人已經到了劉愈面前,當前一個不高的少年將斗篷摘下來,『露』出一張稚氣卻好似滄桑的臉,臉上長了一張比普通人更大的嘴,一裂開『露』出血盆一樣的大口,臉上一邊一團笑靨連同眼睛也眯了起來。
正是許久不見的霍病。
“司令,向你報到來了!”霍病一臉笑容對着劉愈行着軍禮,端起的手不平穩。不倫不類的軍禮很不莊重。或有有些兒戲。卻也現出霍病的稚氣未脫。
劉愈見到霍病略微一笑,拍了拍霍病的肩膀,經過淮地一戰的試練霍病從一個小卒子成長爲一員猛將,再經金堯城一戰他已經徹底成長爲獨領風『騷』的將領。
“你小子……”
劉愈說了一句,而霍病身旁的人也都摘下斗篷,令劉愈驚訝的是,齊方也在當中。劉愈早前就知道齊方跟張無諸一起被調出關中,照理說現在齊方應該在鎮守邵武關。
“齊兄?”劉愈事前並未得到任何的消息說齊方也過來。
現在順朝的軍隊距離突厥王庭還有六百里。因不想打草驚到突厥人的外圍防禦,順朝中軍行軍速度並不快,卻派出一支先鋒隊秘密潛入過來。
齊方見周圍都是突厥人,並未多言語,只是抱拳,臉上神『色』顯出幾分敬重。
劉愈走上前問:“是否應該改口稱一聲姐夫?”
齊方慚愧道:“令姐身無親眷在旁,與爲兄商議,待你回去後再行納娶之禮。”
劉愈稍微感慨,這一戰行得匆忙,也沒來得及爲姐姐籌辦婚事。沒想到婚事又拖延下來。劉愈嘆道:“待回去後請奏天子,爲你們賜下婚事。”
齊方稍微點了下頭。看他神『色』,多半是覺得這段婚姻太過坎坷,到如今依舊是阻力重重。這趟出征漠北,能否安然回去依舊未知。
齊方收起平日的寒暄,以副將口吻道:“此次奉花帥之命,迎將軍歸營統領三軍,破突厥王庭建萬世不拔之業。請將軍即刻啓程。”
劉愈看了眼齊方和霍病所帶的部從,共有三百多人,他相信這是花集安在從斥候那裡得到他沒死的消息後派出來迎接他的。但若真是迎接,需要動用齊方和霍病兩員大將親率三百多敢死隊深入敵後親自迎接?
在能力上,劉愈完全信任花集安,因爲花集安所部是在淮南一戰中唯一遇到新軍能全身而退的,當時劉愈便對花集安心存敬意。但花集安畢竟是降將,因爲閔少頃的陷害令他落難,花集安因緣際會成爲三軍主帥,會輕易將主帥拱手讓出?
“先不回了。”劉愈正『色』道。
“爲何不走?”不但霍病和齊方不解,連忽裡沁汗也頗爲意外。
在得到順朝派出接應的部隊之後,忽裡沁汗已經作好準備對順朝人投誠,倚靠順朝人的勢力重建草原的新秩序。忽裡沁人的兩面三刀也是爲了部族的發展。突然聽說劉愈不去跟大軍匯合,忽裡沁汗一臉意外。
“司令,這次花帥就是派我們接你回去的。我們大軍壓境,突厥非滅不可,到時誰還再來找我們的麻煩?邊關那些將士也可以回家抱孩子去了。軍中上下可都等着這一天。”
霍病這一說,劉愈更加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花集安的理念,也跟他的理念有所不同。
當初在戰勝突厥後,閔少頃馬上就想撤兵,那是因爲他更在乎的是一時的得失,順朝根基未穩不想再節外生枝,免得到手的勝利再拱手讓出。
可這卻是遺禍於後。
而花集安雖然秉承劉愈的指示要繼續掃滅突厥,但僅僅是掃滅,他沒有去多想草原在失去了突厥部族以後的情況。這是一片肥沃的草原,就算是沒有突厥人,像花剌子模人,又或者月氏樓蘭,甚至是另一個歷史中馳騁草原南北的蒙古人都會出現,中原王朝的北方之患終究不能根除。
“我們留下來,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做。”
劉愈這話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順朝將士自然以他馬首是瞻,而忽裡沁人,現在仰仗於順朝人也要聽他的,至於此時的緹木爾已經完全沒有了主意,也只能寄希望於他的幫助。
“草原是突厥人的,這點我們不會作出改變。但草原真正的主人,必須隸屬於中原王朝,突厥將來也只會是中原的附庸國。”劉愈話出口,忽裡沁人驚訝,順朝將士也驚訝。
忽裡沁人驚訝的是劉愈那句“突厥將來只會是中原的附庸國”,而順朝人驚訝的是劉愈說“草原是突厥人的”。現在順朝大軍壓境,經過一戰就能令突厥徹底在草原上消失,但劉愈似乎並不打算這麼做。
“困獸猶鬥,與其拼個魚死網破兩敗俱傷,不如將突厥王庭作出一次大地震,讓突厥人接受臣服於中原王朝。這樣草原王國不會滅,而順朝人日後也不用再受戰『亂』之苦。”
忽裡沁汗本來還對劉愈有幾分敬畏,此時不屑道:“中原來的小夥,突厥人憑什麼聽你的,還有,就算是你們順朝將士又會聽你的?”
見到主帥被人侮辱,霍病惱怒瞪着忽裡沁汗『逼』上前道:“我們順朝將士哪個不聽司令的?”
霍病這一發狠,忽裡沁汗連忙避退兩步,問:“你……你是誰?”
“小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霍病霍小將軍是也,你哪位?”
霍病這一出口,但凡能聽得懂中原語的忽裡沁人一片譁然,忽裡沁汗更是背後一慎坐在石頭上。霍病現如今在草原的名頭太響了,連順朝主帥劉文嚴的風頭都被他蓋過了,主要是霍病在金堯城一戰所表現出來的風姿令所有突厥人折服,“霍病”這名字在草原上跟“惡魔”劃等號。
“你……是霍病?”
“怎麼?不像?”霍病將前襟一撤開,胸前掛了十幾把短槍,就好像槍支販子兜售短槍。這一亮相,忽裡沁汗不信也要信,因爲這跟傳言中描述的那個滿身“惡魔武器”的霍病一模一樣。
在突厥人眼中,火槍就是“惡魔武器”,而霍病就是“惡魔武器”的代言人。
“你們帶了多少把槍來?”劉愈問。
之前劉愈就發現這些人過來是沒有背長槍的,本來他還以爲是這些人將長槍藏了起來,現在看來都是帶了短槍。
霍病聽到劉愈的問話,才暫且放過了受驚過度的忽裡沁汗,道:“每人都帶着幾把,是花帥特地吩咐的,說是這樣營救司令方便。”
經過霍病的解釋,事實也就跟劉愈的猜測吻合了。
花集安不愧是花集安,他早就料到了劉愈的想法,他不派其他人來接應,卻派來霍病和齊方兩員大將,就是給劉愈足夠的支持,讓劉愈去做他想做的事情。短槍是最適合藏於身上的武器,就好像短刃一樣,是刺殺的最佳武器,令人防不勝防。
劉愈再想,花集安應該是早就看破了他隻身尋找突厥王庭的用意,是想顛覆突厥的王權,造成草原的羣龍無首或者是各方制衡,總之不能再像今日這般一家獨大。只有如此,順朝才能做到以草原人治草原人。劉愈本來還以爲花集安空有將帥頭腦而沒有政治頭腦,現在看來這是種偏狹的誤解。
花集安比他想象中的要更睿智。
劉愈甚至在想,花集安派給他這些人,就是想讓他樹立軍威。現在花集安已經控制了軍權,如果拱手將帥位再歸還於他,那下面的人包括花集安也會感覺到不服,畢竟劉愈雖然是之前的主帥,但畢竟在危難時是花集安獨挑大樑。現在花集安又摔大軍即將攻克王庭,軍威甚高。若是劉愈不能拿出足夠的戰功來令全軍懾服,那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將主帥之位奪回來。
“忽裡沁汗,你明日不是要去見天可汗?我們一起去。”劉愈道,“我們化妝成你的族人。帶上緹木爾,就說她是你們抓來的『奸』細,相信天可汗會因此而召見你們。到時候,一切都按我說的來就行。”
忽裡沁汗想了想,大驚道:“中原來的小夥……你瘋了?”
“誰說我們司令瘋了?”霍病嚷嚷道,“不就是個狗屁可汗,小爺我一槍把他蹦了!看他還怎麼蹦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