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水根鬱郁地走回家去,就在自己大門口,老遠就看見菊妮兒領着兩個小孩兒在那裡東張西望,他就覺得自己心中有愧,沒敢馬上走過去,而是繞了一下,進了一個鋪面。等他確認三個人不見了,才快步小跑回到家中。可是剛進了二進院裡,就迎面碰上了菊妮兒,“我看見你了!”“哦,我,家裡人多,出去找個廁所!”菊妮兒噗嗤笑了,“我看見你和一個人騎了白馬出去的。”這一下臧水根沒啥好說的。本以爲自己很隱秘,可還是被人發現了。不過聽菊妮兒的口氣並不知道那人是男的還是女的。
菊妮兒走出去,水根就一陣心跳,好懸呀,幸虧是她看到的,要是讓娘碰到,那可不得了。回到房間,發現杏花已經睡了,佩勳在屋裡看連環畫冊,臧水根走過去摸摸他的頭,準備把那些書信看完。可是佩勳一句話說的他再也沒有心思看任何東西,“杏花她娘說,讓我們長大了不要學爹,到處拈花惹草!”
“叫二伯母,不能說杏花她娘!”水根在兒子面前還是故作鎮靜地教訓了一頓。不過他知道了,菊妮給他留了面子。可是靜下心來臧水根在想,菊妮兒會不會也看到了他們去了贏河邊上。還有菊妮兒怎麼就會跟蹤自己呢?她會不會跟爹和娘提起這件事兒?一時間,臧水根心裡有點煩,就埋怨竇煜芳不該不打招呼就跑過來。不過想到竇煜芳,臧水根心裡又後悔讓她離開,心裡就癢癢的,很想馬上再次見到她。
過了正月十五,這個年差不多就算過完了,只是在正月十九最後收個尾, 把過年的東西燴到一起把它吃完,差不多就等着春天的到來。這一個月裡,最忙的莫過於臧克通和小媽駱梓雯啦。他們跑前跑後去單獨和每個頭面人物做疏通,讓他們同意水渠的事情。因爲水渠不單單是資金的問題,他還牽涉到水渠穿過人家土地如何補償或者處理的問題,還有就是勞工分配的問題。還有那些挖出來的山石和泥土傾倒的問題。這些事情都需要臧克通預先梳理好,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子熱情很高,可是這些具體的細節恐怕他從來就沒有想過。更不會想到未來會有很多矛盾的產生。最讓他們頭疼的是那幫子人在開會的時候,勉強同意了項目以及承擔的款項,可是一回到家,隔了一個晚上,紛紛就打退堂鼓。尤其是那個姓朱的,也就是鎮子上第二大戶,遞過話來,他不想參與水渠的事情。並且還風言風語地散播一些話說是臧家這些年在縣裡在鎮上當家賺了不少黑心錢,自然他們願意出這筆錢來修水渠。儘管開始大家都不信,可是擋不住他們不停地到處傳播。老百姓就是再相信臧克通是個好人,可是人本性的另一面就是仇富。看到臧家整天花天酒地,幾個孩子又留洋,又當大官,更是眼紅的不得了。所以這股風也就越傳越厲害,弄得臧克通和銀妹心裡老不舒服。銀妹就抱怨,“你看看,咱家一年到頭花了那麼多冤枉錢,結果弄得是啥結果?我早就說過,上邊的意思,該咋着咋着,就你心眼好,要做善事,你看見沒有,這就是結果。”可是臧克通也只是笑笑,“說就讓他們說去吧,只要咱們心裡沒鬼, 能睡得着覺就好。你能堵住這些人的嘴?”“我說呀,這個保長你還是別當了,一年下來還可以省下不少錢,交給兒子去修水渠,比啥都好!”旁邊屋裡的駱梓雯聽到了,也就搭上了腔,“姐這個話沒錯,克通,你乾脆去辭了這個保長吧,讓給那個朱先真去當兩天,等他來求咱們再當回來也不晚!”身邊兩個女人都這樣說,臧克通也就不得不認真考慮,雖說他們都是女流之輩,可是臧克通心裡清楚的很,這些年,這個家裡裡外外還真離不開她們倆。所以不到十天,枕頭頭上的風起了作用。他就不再去鎮公所上班。而是發了一封辭職信給縣政府,說自己身體不好不幹了,還有意推薦朱先真來接班。因爲臧克通在縣上是掛了號的紅人,大家也都相信他的話,結果就下了正式任命,朱先真做起了金上的保長。
這些動作臧水根一下子看不懂,就在那裡着急,還是小媽私下跟他說,“老三,”小媽駱梓雯從來不叫水根的小名,要不就是老三,像其它兄妹一樣稱呼,要不就直接叫水根,像是同事朋友一樣,“你只管去按照你的想法準備。距離開工不是還有好長時間嗎,這之前你就把鄉下的房子弄好,把做工程的人員找好。到時候,不耽誤開工!”臧水根多少有點疑惑,可還是按照小媽的意見去辦了。
朱先真轟轟烈烈地走馬上任,臧克通也過來祝賀。看到大家這麼給他面子,心裡止不住地高興,可是不到半個月,他就開始蔫了。先是到縣上開會,剛開始一兩次他覺得還不錯,可以認識不少頭頭腦腦,很新鮮,可是老是這樣開會,也就沒啥意思,再說這樣頻繁地開會也給他們朱家種地帶來不了什麼好處。接着是各種稅捐。朱先真根據上面的通知,安排下去,可是誰家也不願意交,除了臧家。他心裡就納悶,過去好像也沒有這麼多的捐呀稅呀費呀,怎麼自己一上來就這麼多事兒。沒辦法上頭逼得急,他就向臧克通討教,結果答案很簡單,收不上來只有自己先墊上。朱先真就墊了幾次,可是他的家底咋能和臧家相比,人家每個月門面房租金都有不少活錢進賬,可是他老朱家每一次都要賣糧食,就算他家糧食多,可也不能這樣不停地賣。再說自己是把錢墊上了,可是下面家家戶戶收不上來怎麼辦,自己不是吃了個大虧。還有關於修水渠的事兒,不知道怎麼傳到了縣上,縣長說是件大好事兒,要大力支持。可是怎麼支持,不知道,縣長也只是一句話的事兒。人家臧克通當保長的時候自己承擔一半的資金,可是輪到自己不要說一半,就算是一半的一半也不敢承諾。可是這個時候,臧克通的小老婆駱梓雯又來找麻煩,說是縣長都說了,水渠的事情一定要修的,讓保長帶頭捐款,這一下,朱先真纔開始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陷阱。這個保長還真不好乾!
朱先真就開始瞭解到底臧克通是如何弄的,結果就讓他大吃一驚。鎮公所管賬的老潘把以往的賬目搬出來,給他仔細看了,一筆筆都在那裡寫着,差不多一多半都是臧家替大家出的。這一年下來可是一筆大錢。這個朱先真覺得老潘是臧克通用的人,肯定會弄虛作假,就忍不住到上面去查,結果縣裡的記錄和鎮裡的賬目一模一樣,雖然看不出錢的出處,但是每一筆錢上交是實實在在的,一點也沒有出入,這一次他不得不信。本來他還在物色一個管賬的把老潘換下來,可是問了一下老潘的薪水,他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縣上每個月給一筆費用,朱先真算了一下,還不夠他來回縣裡開會和吃飯的費用,這還不算給縣裡的頭頭腦腦送禮請客的費用。就這樣,到了端午節,朱先真提了禮物來找臧克通,“臧老兄,修水渠的份子錢我出了, 至於股東不股東的,我都不介意。你跟侄子說一下,過去是我太小氣,別跟我一樣。”說着,真的掏出一張銀票,放在桌子上。“朱保長,你這是啥意思?”“老兄,啥意思,你還不明白,非要我直說?這保長我一天也幹不了。再幹下去,我家的糧食就得糶完嘍!”“怎麼就會糶糧食?真的沒啥吃了?要不從我這裡弄點過去?”臧克通明知道是咋回事兒,可是故意在裝糊塗,並且還要逗開心。“我錯了,不當家不知道,原來這裡面這麼多道道兒,你老兄給鎮上老百姓一年省了那麼多錢,可是從來就沒有提過。我想想自己真是蠢,竟然還以爲你在裡面佔了多大的便宜呢!”
話說明了,臧克通也不再裝傻,就板起臉來,問,“老朱,你也算是咱們鎮上第二大戶,咱真人不說假話,咱們這點財富也都是祖上積了陰德,經過一兩百年的積累,才攢下的。不過到了咱們這一輩兒,也沒啥回饋給鄉里鄉親的,所以能爲他們做點啥,偷偷摸摸也就做了。修水渠我也知道是一筆大錢,可這是百年大計,或者說千年大計,我家老三因爲這個還專門去了四川,什麼都江堰,他說那是春秋戰國的事兒,你說說,都兩千年了。你要是認真的,咱們一起好好的給鎮上做點事兒,你要是開玩笑的,這個保長你繼續做,我還做我家的生意。”
“臧老兄,保長還是你來做,我以後一定支持你。今天我就去縣上辭職。”
沒過幾天,臧克通恢復了金上保長的職務,不過這一次是悄悄地進行。幾乎沒人知道,臧克通又回到了鎮公所管事兒了。由於朱先真態度的變化,下面跟着他亂咋呼的那些人,也就學乖了,也知道了臧克通私底下墊錢應付上面,給金上老百姓省了不少錢。所以,水渠的事情一下子也就解決了。
這一天,臧克通高興,帶着駱梓雯到穹山凹來看水根準備的工地指揮部的房子。因爲來之前駱梓雯已經給他介紹了說水根要建一個新房子,準備做辦公室和倉庫用,可是到了地方以後,就看到三間簡易的窩棚,連個院牆都沒有,臧克通當着水根的面,就說,“水娃,你這辦事兒的氣魄不夠哇, 咱家這塊地不是有四五畝嗎,全部收回來,建個好一點的房子,要不縣長來了咱也覺得丟人不是!”臧克通嘴上這樣說,心裡卻是在打小算盤,其實他早就想好了,一旦鎮上的關係理順,就準備到縣上去化緣,這一點他沒有給兒子說。他非常清楚,水渠修到最後恐怕預算超支一倍都不止。不過他不想給兒子潑冷水,只是默默地在爲他創造條件。
“爹,夠用了!暫時這樣先用着,等資金寬裕了,再蓋也不晚!”臧水根看到爹那麼支持,心裡也很感動,可是他知道自己口袋裡有多少預算,就是把自己的錢全部用完加上鎮上湊的份子錢也都很緊張,所以他不想在這些地方浪費。
“水根,你爹說了,肯定有他的道理,你就聽他的沒錯。要不我過來幫你張羅張羅?”小媽插話說。
“對,對,還是梓雯心細,你就替水娃參謀參謀!”
沒辦法,既然爹這麼熱心,他也不好擰着,這樣這個房子肯定還是要蓋了。既然小媽摻和進來,那只有重新規劃一下。可是等爹走後,小媽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她想把這五畝地規劃成一個別墅的樣子,他說在洛陽他去過吳大帥的家,中間蓋成房子,周圍或者種樹或者種草,這樣將來他們在鎮上住的煩了, 也可以到這裡住住。至於錢的事兒,不讓臧水根操心,說她會解決。
在這裡蓋個西式的房子,其實第一次跟二哥臧樹根來的時候,他就有這種想法,這個地方太美了,背靠大山,面對贏河,風景好風水好,比住在鎮上老宅裡強多了。可是這麼多年不在家,也就把這件事兒忘了。這次回來,要搞工程,到處都需要花錢,除了他花錢把棠梨家的院子修了一番外,這裡蓋個臨時房,用上幾年,等水渠修好了拆掉,也不怎麼浪費。可是如今既然爹和小媽都有這個想法,也等於幫助臧水根實現了一個自己的願望。
一切準備就緒,臧水根就去了一趟縣裡,一則是需要去把周世羣給自己的銀票兌換成現金,拿來修水渠使用,二來想去看一眼竇煜芳。這幾個月說是給她寫信,可是每次坐下來,又不知道該說啥,不溫不火地寫幾句,沒啥意思,可是要是寫的太柔情蜜意,他又害怕惹火燒身,所以一直都沒敢動筆。可是他又時常想到她,想知道她在幹什麼,想了解她的近況。於是他就回老宅帶上那張銀票,到縣城裡去。沒想到,這一次去縣城,竟然在山埡口,也就是歐陽明被打劫的地方,竟然有人設了一個收費站。錢倒是不多,也就是幾個銅板,可是臧水根很納悶,多少年來,這地方雖說不平靜,可是這樣走路收費實在是有點冒天下之大不韙。這樣成年累月地收下去,也不是一個小數目。
想歸想,臧水根交了錢,到了縣城,先是去了銀行,將周世羣給的那筆錢換成現洋。本來他不打算花這筆錢的,可是他算來算去,真的錢不夠用,這麼大的數目全都推給家裡也不合適。畢竟自己這裡有這兩筆存款,一筆是周世羣作爲石油考察給的報酬,另外就是賣房子的錢。那筆錢到現在臧水根覺得暫時先不動,他覺得錢不應該歸自己所有,就算是要花,也要徵得老四焱根的同意。所以他就先把周世羣第一次給的銀票拿來兌換。可是沒想到,銀票交給銀行的人檢查以後,過了老半天,人家出來說,這張銀票不能兌。這讓臧水根大吃一驚,同時又非常失望。
“爲啥呀?”
“你也別問爲啥, 我們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兌不出錢來!”銀行的人解釋道。
臧水根看這裡問不出什麼結果,也就算了, 就想可能縣城是個小地方,擔心銀票有假, 數目大,不願意兌,等找個機會到省城去看看。本來很好的心情,這一下,他突然覺得很沉重,假如這筆錢不能用,那資金的缺口就更大了。抱着這個想法往前走着,不知不覺還是到了雅聚軒飯店那裡,可是擡頭一看,招牌不見了,門臉也變了,過去的飯館如今成了一個雜貨店。臧水根就覺得是自己走錯了,可是看看旁邊的那家店鋪,仍然在那裡,他就覺得見鬼了。走進旁邊店鋪,依然是那個林掌櫃,依然是那麼熱情。當臧水根打聽旁邊飯店事情的時候,林掌櫃一番話說得臧水根目瞪口呆。
“少東家,你不知道哇,如今這個飯館過完年就不幹了,你爹就把房子盤下來,這不剛剛租出去,人家開了個雜貨店!”
本來臧水根還想問一問關於竇煜芳的事情,可是想了想,既然過完年飯店就沒有開過門,自然竇煜芳也不可能到這裡來。難道竇家出了什麼大事兒,倒閉了?應該不會呀,那可是老字號哇!
帶着這個疑問,他離開了。心裡就覺得這次進城怎麼都是這麼不順,他就覺得很累,準備到小媽那個宅子裡去歇歇腳再回去。剛到門口,就聽到裡面有人說話,“局長你慢走!”臧水根聽到聲音,這不是老拐叔嗎?他怎麼會在這裡?局長又是誰呢?
拐過影背牆,和局長碰了正面,臧水根一看是警察局長,就打了個招呼,“你好!”
“哎呀,這不是臧秘書嗎?怎麼,準備回南京去呀?”
“啊,啊,”臧水根在想該如何回答,“費局長,我已經給南京那裡打了招呼,還沒收到回信呢!”
“謝謝你啦,我兒子他接到通知已經去了南京,說是人家讓他過去見個面,就說等他確認了去當面給你致謝呢!”
聽說話,兩個人談得是一件事,可是說話的內容好像不在一個頻道上。不過,誰也沒有在意。“臧秘書,你聽說沒有,咱們縣裡要來個新縣長,好像是南京派來的。”
“應該不會吧,南京怎麼會往縣裡派個縣長?”臧水根也沒多想,就回答說。
“就是,我們大家都在納悶,不應該,可是上面都這樣傳呢!你先忙,我得趕緊回局裡去!”費局長告辭,臧水根進屋。
“老拐叔,我爹不在?”臧水根問。
“東家他沒來,只是讓我過來打掃一下房子,說過幾天可能會有人來住。”
“那費局長?”
“啊,也就是過來給你爹帶點補品啥的。”吳管家指指地上的東西,臧水根就覺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老拐叔,今天我從山埡口過,那裡竟然收費,你碰到沒有?”臧水根問。
“能沒碰到。剛纔我還問費局長呢,好像他挺神秘,說是縣長大人最清楚。還說最好我們別管這事兒!”
“啊!”臧水根似乎明白了一點什麼,似乎又不太明白。“不是說要新來一個縣長嗎,也許收費點能很快撤了?”
“少東家,幾個銅板而已,咱也沒必要管這閒事兒!”
“老拐叔,我爹在城裡又置辦了房產?”臧水根突然問。
“這個,這個,”吳管家明顯很緊張。“我不知道。那你回去問你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