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是一座繁榮的城市,但是單就街道的特徵來說,與鹿鎮到過的小鎮和農村集市別無二致。一座新興的城市,往往是這樣,不待合理的規劃出爐,前來求生和生財的人就已經將它依自己的意思改造了。
雖然上海從宋朝開始就有發跡,但是因爲其商業型城市的定位,市政規劃也是偏向於商業目的的。在大街的兩側,是各式低矮的建築,以及在路邊擺攤的參差不齊的攤販。貨物的種類豐富,從小吃到肉、菜、藥,幾乎是應有盡有,盡顯城市的商業繁榮。
鹿鎮緊緊捏着那張紙,走在路上不住地環視,生怕錯過某個重要的路口。可是經過了幾條大街之後,他發覺,自己還是迷路了。師父只是寫明瞭工廠的地址,卻並沒有說明如何到達那裡。習慣在鄉村中生活的鹿鎮,如今獨自深處大城市,不禁生出一種迷茫,不知何去何從。
他站在一個十字路口,向着四個方向眺望着,卻最終放棄了,因爲每條街道似乎都是相同的光景。找個人問問吧,他這樣想着。正此時,肚子卻不合時宜地響了。在船上的幾天,鹿鎮都毫無食慾,吃下的東西寥寥,現在回到了熟悉的陸地上,他的肚子也反應過來,開始抗議了。
不遠處支着一家餛飩攤子,鹿鎮便去了那裡。摸遍全身,也只有幾枚銅板。與師父在一起的時候,鹿鎮完全沒有操心過錢的問題,可是現在離開了師父,自己便必須關心經濟問題了。這也許也是師父的考驗吧。
吃下一碗餛飩,鹿鎮雖未覺得飽腹,卻沒有辦法再來一碗,因爲光是這一碗就花去了他一個銅板。獨自在城市流浪,節省是必備的生存技能。這次任務的不確定因素太多,鹿鎮必須做好十足的防備。
好在,老闆爲他指明瞭工廠的方向,並告訴他應該走哪條路。鹿鎮默默記下,道謝後便離開了。
工廠位於一大塊工業區內,在租界的邊緣,被一片紅磚牆圍繞着。門口的金屬門牌上用英語寫着所在街道和編碼,並用花體字寫出了工廠的名字——Bestway. 在這四年間,鹿鎮已經通過師父學會了一定水平的英語。他對照了一下門牌上寫的東西和師父給自己的地址,確認是這裡後,走了進去。
剛走進去兩步,便有人攔住了他,詢問他是來這裡幹什麼的。鹿鎮說明了自己是來這裡做工的,然而那人卻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也許是因爲貓獸人的樣貌總是顯得幼稚,讓他懷疑自己的年齡;又或許是因爲自己腰間的黑鐵劍,讓他認爲自己是不速之客?
片刻之後,那人收回目光,指着一棟兩層小樓說道:“要做工的去那裡。”說罷,他便懶洋洋地鑽進門旁的一間小屋了。
鹿鎮沒有急着去應聘,而是先觀察了這家工廠的情況,大致推測這家工廠是做什麼的。師父並沒有告訴這裡生產的產品是什麼,這需要他自己探求。他在地面上發現了一些掉落的棉團以及細微的白色絨毛,推測這裡應該是一家紡織廠。大概明白之後,他走進小樓。
在小樓內轉了一圈,鹿鎮找着了招人的地方。辦公室裡坐着一個人類男性,不論是從穿着還是相貌,都可以斷定這是一個外國人。
那人見到有人進來,擡眼一瞧,發現是一隻黑貓少年。不過當他將視線轉移到鹿鎮身上的佩劍的時候,心中瞬間多了防備。“你是來幹什麼的?”他懷疑地問道,語音語調中都是外國人的奇怪感覺。
“我來這兒做工。”鹿鎮說道。
那人放寬心來,擺回一副自在的姿態,開口問道:“你看起來不大,幾歲了?”
“十二。”鹿鎮答道。
“嗯,可以幹活。”那人點點頭,“工資多少,你的組長會告訴你。”
他拿起桌上電話的聽筒,撥通一個電話,說了兩句便掛斷了。“你在一樓門口等着,一會兒有人來帶你去廠裡。”
來的是一個人類男孩,也是十二三歲的樣子,黑色短髮,黝黑的皮膚,穿着一件肥大破舊的工裝,赤着腳。他看看鹿鎮,用清脆的聲音說道:“跟我來吧。”
“你多大?”男孩子問道。
“十二。”
“我十三。抱歉,我一向看不出獸人的年齡。”男孩子撓撓頭,然後自我介紹道,“我叫陳鳴,你呢?”
“叫我小黑就好。”鹿鎮編了個名字,他不確定自己的本名是否還在被通緝。
“這名字跟你很像啊,小黑。”陳鳴笑道,“你全身都是黑的。”
鹿鎮也笑起來,說:“你不也一樣黑。”
陳鳴眨眨眼,說道:“那我們以後就是工友了。”
兩人沒有直接到車間裡,陳鳴先把鹿鎮帶到了車間邊上的一個小房間裡。那裡零零散散地堆着一堆紙箱子,裡面塞着一些破舊的工裝。陳鳴拿出一套,說道:“這件是我一年前穿過的,你應該能穿上。”
鹿鎮換上那件工裝,除了因爲材料粗糙而和毛髮略有糾結之外,十分合身。他把藍色的舊衣服疊好,問道:“有地方放衣服嗎?”
“放在這兒就好。”陳鳴指指架子的最下方一層,“我們都把自己的衣服放那兒的,雖然我沒有自己的衣服,嘿嘿。”
“那這個呢,可以放在這兒嗎?”鹿鎮轉轉手裡的劍,問道。
“什麼?那是,一把劍?”陳鳴端詳着黑色的劍鞘,問道。
“嗯,是的。”鹿鎮說,“我的佩劍。”
“你可真怪,來做工還帶着武器。”陳鳴打趣道,“這東西應該挺重要的,我想想,你藏到這裡吧。”
他扒開一堆舊衣服,指指一箇舊箱子後面,說道:“這裡比較隱蔽,不會被人發現。”
鹿鎮點點頭,比劃了一下劍的長度之後,就將其斜着放了進去。陳鳴則劃過那些舊衣服,將這個縫隙隱藏起來。反覆確認無誤後,鹿鎮鬆了口氣,準備和陳鳴一起去車間。
這家工廠的車間規模挺大,紡織機整齊地排列着,工人們正在不停地操作着機器。雖然師父曾經和他描述過西方紡織機和工廠,來自農業世界的鹿鎮還是被工業和機器震撼到了。他看着那些陌生形狀的機器,聽着紡織機發出的規律的跳動聲,頓時,一種不知所措的迷失感襲來,讓他僵在了原地,直到陳鳴將失神的他拽走。
“怎麼樣,第一眼被嚇到了吧。”陳鳴用手肘戳戳鹿鎮,“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跟你一樣呆住了。”
“跟農村的紡織機很不一樣啊。”鹿鎮開始擔心自己不會操作。
“其實,也沒差多少吧。放心,我會教你的。”
陳鳴將鹿鎮介紹給了組長,登記完名字(自然是假名,鹿鎮給自己化名爲路小黑)後,陳鳴便把鹿鎮帶到一臺機器前,像他耐心演示如何使用。鹿鎮不時點頭,用心聽着記着,心裡不禁佩服這個跟自己差不多同齡的男孩,斷定他應該已經在這裡工作很久了。
那麼,這個工廠就是在一直僱傭童工。鹿鎮趁陳鳴說話的空檔,快速掃視了一下週遭。工人裡面,有人類,也有獸人;有男有女。一部分鹿鎮可以看出是成人,但是還有一些,鹿鎮可以斷定,是兒童或者少年。
或許,這是這次任務的問題所在?
現在先不要思考這個,先得學會操作紡織機這項技能才行。鹿鎮自己動手,照着陳鳴的指示操作了一遍,機器開始慢慢運轉起來。
“好,我覺得你學會了。”陳鳴拍拍鹿鎮的肩膀,“現在,你可以自己操作了。那,我先去做我的事了。”
鹿鎮點點頭,向他道謝後,就轉過頭,繼續擺弄這個新奇物件,彷彿那是什麼有意思的玩具一樣,小孩子的好奇心暴露無遺。
不過很快,這種好奇心就消耗殆盡了。其原因在於,這項工作實在是過分單調了。鹿鎮一整天都在撥弄一些操縱桿或是板子,沒過半天,他就膩了。有時,他還需要快速靈巧地解開纏在一起的絲線,這就好比小插曲一般,讓他感受到一分樂趣,因此,他總是期待着絲線纏在一起,好讓他找些樂子。
此外,還有一個原因——工作時間很長。夜幕已經降臨許久,可是當天的工作卻絲毫沒有結束的跡象,這讓習慣於日落而息生活的鹿鎮很不適應。枯燥的工作,再加上漫長的工作時間,沒什麼比這個更折磨人了。
想到這裡,鹿鎮愈發佩服身邊的這些工友了。鹿鎮不打算再想這些令人更加煩躁的想法,而是暗自想到,反正自己還要持續這樣的工作很長時間,總是將其視爲折磨實在消磨自己的意志(雖然這確實是不折不扣的折磨)。於是,他清除着這些不愉快的想法,讓大腦一直失神,只是讓手機械地操作着。
也許,這是打發時間的好方法。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沉悶的鈴聲在車間中響起。工人們停下手中的動作,紛紛向門外走去。下班了!鹿鎮高興地想着,也擡腳往門外走。
忽然,他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己應該在哪裡對付一宿呢?僅剩幾個銅板,顯然不能支撐他去住旅店。他嘆了口氣——我經過一天的苦差事,晚上還得睡大街。雖然不想接受,但也只能如此了。
“走吧。”是陳鳴的聲音。經過一天的工作,他早上的活力也早已消失無蹤,臉上盡顯疲態。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道:“一起回家。”
“我剛來,沒有地方住,要睡大街了。”鹿鎮苦笑道。
“那要不跟我住一起?”陳鳴邀請道,“雖然我那個破房子跟大街沒兩樣,但好歹有個頂棚,下雨能擋一下,怎麼樣?”
“太好了,感激不盡。”鹿鎮累得也說不出更多感謝的話了。
“不過,咱們先填填肚子吧,我知道一個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