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五 輕舟已過萬重山
二夫人的喪事辦的很隆重。請來了最好的道士和和尚爲她超度,出殯之日,正值正月初三,大街上紅紅火火的在放鞭炮。柳老爺和幾位夫人形式了一下,抱着牌位哭了幾聲,隨後安置在了祠堂。
我站在白色的靈堂裡,周身是慘淡的白。那樣一個女人,就這麼走了。我不知道該對她的死說是什麼。
靈堂里人來人往,剩下的幾位夫人各自在心裡盤算着二夫人死後柳家當家主母的位子。大小姐在哪裡嗚嗚哭泣,不知道是因爲二夫人的死還是因爲失去了一個靠山。茵茵被奶孃帶走了,不讓她出現。
多日未出現的狐狸總算是姍姍來遲,難得的今日沒有穿那豔俗的大紅袍子,穿了孝服,一身白衣,行走間飄然出塵。白色的髮帶隨風飄動,他執一把桃花扇,慢悠悠的踱步進來。彷彿這周圍不是靈堂而是雅舍一樣。
他的出現贏得了衆多女子的目光。我也覺得今日的狐狸十分的不一樣。往日裡的妖媚一掃無蹤,只剩下清冷如同山間泠泠的山泉一樣的眼神。
白站在一旁對狐狸這個樣子並不陌生。我拉拉他的袖子,小聲和他咬耳朵:“白,你說狐狸是不是瘋了?”
白看着狐狸,眼裡似有激動的淚光:“他回來了。他終於回來了。”
“他是誰啊?”我疑惑的嘀咕道。
白的視線一直都沒有轉移方向:“月華,這纔是他。真正的月華公子。十里桃林裡最出色的殺手。”
我順着白的視線看去,狐狸的臉龐柔和的線條透出冷冽的光澤,眼眸低垂,漸漸掩蓋住他眼裡的冰寒。
總覺得今日的狐狸好似變了一個人,一寸一寸浮華盡去,裸露出裡面像是寒冰一樣的本質。
我擠在人羣裡,看着他。那冰涼的笑意,彷彿離我只有一個指尖的距離,伸出手,又像是萬丈一樣長遠。他擡手放在眉骨處,像是有些困擾的看着洶涌而來的人潮。
三言兩語就輕巧的推拒了所有的熱情。最後淡淡的站在靈堂的蒲團面前,慢慢的跪下,眼底一片清明的看着那骨灰盒。行禮完畢之後,他施施然起身,身子半曲的撣了撣身上的塵土。
我的眼前好似有一個人影,靜默的佇立在漫天紅霞下,淺薄的就像是一個白色的光點。有個清冷的聲音不斷的在叫着十四,十四。我漸漸沉入黑暗。
“小懶貓。”戲謔的語氣,一簇毛茸茸的東西在我臉上滑動,刺得我鼻子癢癢得只想打噴嚏。
“阿嚏”我揉揉眼睛,睜大雙眼。
周身纏繞着霧氣,狐狸的臉近在咫尺,他吊兒郎當的甩着一株狗尾巴草,笑mimi的看着我:“你總算是醒了呢?睡得可真沉。”
“這裡是什麼地方?”我連忙爬起來,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還是之前穿得那套深灰色的袍子,看來沒有人給我換過衣服。
狐狸也跟着我起身,突然,地面一股傾斜,我站得不穩,對着狐狸的胸口就是一記猛撞。他悶哼一聲,將我摟住,而後地面又左右顛簸了一下。狐狸抱着我,依舊身手靈活,避開了東西,倒也沒有磕着。
過了好一會,總算是平靜下來。狐狸纔將我放開,揉揉自己的心口道:“我的小十四啊,你要是再來這麼一記,我怕是有內傷了呀。”
窗外傳來花花的水聲,而後是木槳咿呀的擺渡聲。有風吹來,霧氣漸漸吹散。我斜了他一眼:“狐狸,這裡難道是船上?”
狐狸摸摸的我的頭,欣慰道:“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我拍開狐狸的爪子生氣的瞪着他:“誰許你和我一起走的?我不是說了叫你趕緊從哪裡來回哪裡去麼“話說完,我就後悔了。其實,我不想叫他走的,可是想起他在二夫人的靈堂上那副不鹹不淡的樣子,我就生氣。明明是我們兩個人做的錯事,爲什麼就我一個人在哪裡愧疚的要死。他卻若無其事的出現,再若無其事的走了呢?
身後沉默半響,我不敢回頭。我知道狐狸一定是傷心的走了。這樣也好,走就走吧,反正我也不在乎他。可是,爲什麼我的眼睛酸酸的呢?難道今天河上真的是霧氣太重了,把眼睛都變得溼潤了。
我回過頭,身後果然空無一人,只有船艙的木門被打開了。狐狸這廝肯定是走了。可是去哪裡了呢?
我揉揉眼睛,依舊是空蕩蕩的船艙。
突然後背被人拍了一下,我轉過頭,一張鬼臉突然放大在面前。我嚇得啊的一聲,倒退了好幾步。
“十四要是再敢說這種話,我下回就不止是嚇唬你了。”狐狸站在我面前,環抱着胸,居高臨下的看着我。
我縮了縮脖子,狐狸氣勢凜然的樣子一下子唬住了我,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已經頭如搗蒜了。
狐狸看着我狗腿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低下身子來摸摸我的臉頰:“十四,不要趕我走。我找了你那麼久,總讓我在你身邊再呆一會吧。”
他的笑容有些悽迷,風漸漸平息,雲霧又開始纏繞上來。他的容顏美麗得近乎不真實,指尖微涼的溼潤。狐狸,我不能言語。
我曾想過,若我有喜歡的人,我要將這世上最好的都拿來放到他面前,然後日日陪伴他,讓他日日歡喜,讓他一世無憂。可是,現在在我面前的人,我不知道我是否歡喜他,可是如果我說要,他必然會將世上的珍寶拿來放到我面前,討我歡心。只是,我不知道他想要討好的是不是我。
船上的日子過得是生不日死,我寧願我現在還睡着,就不用受這樣的苦楚了。從前我沒有坐過船,一時間上船,就很不習慣,幾乎是吃什麼吐什麼,吐得連黃膽水都出來了。
白就可憐了,淪落爲丫鬟,每日都得勤奮的擦洗甲板。也不知爲什麼,他也同我們一起上路。我詢問狐狸的時候,狐狸只是盯着他的錢袋子不說話。我立刻了然。
不過,白這麼走了,那柳家的五小姐誰來當啊?
狐狸實在是被我問得無奈,便將白叫進來,讓他一五一十的說與我聽。
白唧唧歪歪的文縐縐的說了一大堆,我聽完之後,總結爲一句話:還君明珠。這真五小姐只是被軟禁了起來,如今給餵了藥放出來,什麼也不記得。對外面說起來,就說是因喪母傷心過度,變得癡傻了。理由也好找。
白果真乃心狠手辣殺手是也。
“白,你的丫鬟呢?那個叫寧兒的丫鬟呢?”我好奇的問道。都說主僕一個樣,那寧兒的丫鬟也同白一般不近人情,冷冰冰的,從前唐繡同她說話,她也是愛搭不理的樣子。
“沒什麼,去做別的事情了。”白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
狐狸衝我努努嘴,傳音入密道:“那姑娘喜歡白十幾年了,總算表白了,結果被白給嚴厲的用教規批評了一頓。之後,那姑娘就連夜跑回十里桃林去了。教衆飛鴿傳書過來說,她在房裡哭得是驚天動地的,將所有值錢的東西都給砸了個稀巴爛。少不得得好幾千兩銀子來修葺。”
我驚異了,表示對那姑娘充滿了敬畏,小聲說道:“這得是有多大的決心才能敢這種事情啊”
狐狸點點頭贊同道:“是啊,是啊。”
“那姑娘有機會一定要介紹我認識啊。果真是江湖兒女啊。比百里紅還要粗獷豪邁啊。”我抱胸感嘆。
狐狸亦是附和:“是啊,是啊。膽兒可真大啊。連白都敢去喜歡。我一直以爲他喜歡的是我來着。”
我立刻反應過來:“什麼?”
狐狸乾笑幾聲,瞭解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掛上一副討好的笑容:“別,別。我錯了還不行麼。”
“你錯哪兒了?”我問道。
“說漏嘴了。”他低聲下氣像只鵪鶉似得,
“誰說你這個了我說那姑娘豪氣什麼的,你幹什麼附和啊你知道說她什麼豪氣麼?”我覺得和狐狸沒有辦法溝通,氣得直撓頭。
“你不說說她喜歡白豪氣干雲麼。”他老老實實的說道。
“我哪兒說她這個了。我說的是她一下手就砸了幾千兩銀子,實在是剽悍。”
“。。。。。。”
半響,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捉住狐狸的袖子問道:“那錢誰賠啊?”
狐狸摸着額角,一臉悲痛的樣子道:“你付。”
“。。。。。”
和狐狸吵架的事情,總是上午吵完,下午就和好。畢竟,現在大家是在同一條船上,就連上個茅廁都能見到,沒準蹲坑的時候,他就站在他旁邊呢。所以,我和他基本沒什麼能鬧得不可開交的。
上午的時候,待我和狐狸回過神來,白早就跑得不知所蹤了。後來,到了吃午飯的時候,見到了他,他的臉色黑得跟煤餅子似得。看來寧兒走了,他真的很傷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