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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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大人臺鑒,兒出閣已近三月,一切安好,母親大人勿念。”婉潞剛把念字的最後一筆寫下,身後就傳來腳步聲,甜蜜的微笑出現在婉潞脣角,不等那雙手伸過來,婉潞已經轉過身拿筆做個要往他臉上畫的動作:“再這樣,我可要畫你一臉了。”

輕手輕腳走進來的是趙思賢,婉潞轉身的時候他已經笑了出來,走上前瞧着婉潞寫的信,用手託着下巴仔細思索起來,那話說的嚴肅異常:“不行,我還有事要告訴岳母,需添上一句。”說完接過婉潞手裡的筆作勢要寫,嘴裡還在念道:“令愛刁鑽不已,小婿苦不堪言。”

婉潞本還在等着他要說什麼,結果竟是這樣一句,不由啐他一口:“呸,就知道來作弄我,乖乖在一邊等着,等我寫完了找人遞出去,你再過來。”說着婉潞指一指窗下的凳子,讓他坐到那裡去。

趙思賢依言坐下,婉潞今日穿的是新做的夏裝,石榴紅的輕紗做成的襖,因是在屋內,外面只着了件嫩綠的半臂,繫了白綾細摺裙,想是寫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她的臉上有淡淡的淺笑,大眼不時還轉一轉,偶爾細密的牙咬住下脣,下巴微微往上擡起,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

此時陽光一照,透着脖頸照進去,那襖好像也變的透明,想起裡面的無限春光,趙思賢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到婉潞身後,裝作看她寫信,嘴裡說的也很光明正大:“我瞧瞧,你有沒有寫信給岳母告狀,說我欺負你?”

那手卻裝作不小心往婉潞的領口滑進去,婉潞的筆輕輕一抖,最後那個潞字的一橫都有些歪了,筆上凝的墨也差點掉到紙上。婉潞急忙把筆放下,用嘴吹着紙上的墨,眼已經斜斜地瞅着偷香成功後迅速站直又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樣的趙思賢,抿着嘴不說話。

趙思賢上前接過信,邊看邊道:“我這不是看你有沒有寫信告狀?”婉潞起身捏起拳頭往他身上捶了兩下,趙思賢已把信看完,折了起來封好,提筆寫了地址這纔對婉潞道:“看,爲夫的這不是將功折過了?娘子就不要生氣了。”

說着唱了個大諾,婉潞本就是佯怒,他的腰還沒直起來,婉潞已經撲哧笑了出來。聽到他的笑聲,趙思賢順勢把她拉進懷裡,聞着她發間散發出來的幽香,眼睛已經微微閉上:“娘子,夏日天長,我們歇箇中覺吧。”

已是五月天,門窗全都開着還嫌熱,被他這樣抱住婉潞卻半點也不嫌熱,只覺得要抱的更緊才能解了心頭的火,嘴裡沒答應那腳已經跟着他往牀邊走去。剛到了紗帳後面,春燕的聲音在門邊響起:“稟六爺,老爺命你到前面陪客。”

這麼大熱的天,是誰不辭辛苦地跑過來?趙思賢有些慍怒地起身,婉潞也站起來給他理着衣衫和頭髮,又招呼秋煙打一盆水來給他擦一把臉。收拾停當了才趙思賢才出門。

他們小夫妻恩愛,這院裡的人是早就知道的,春燕她們這才進來把筆墨都收起來,又理一理方纔弄亂的牀鋪,婉潞坐在窗下臉上還含着笑,夏妍遞了盞酸梅湯過來,含笑說道:“今兒天熱,姑娘還是喝這個吧,也好解解心中煩悶。”

婉潞喝了一半就把杯子放下,故意瞪起眼睛:“這丫頭,怎麼離了吳媽媽的管教不過幾個月,就和春燕學的貧嘴薄舌起來?”春燕已把筆墨都收拾好,正在那裡整理着書架上的東西,聽到婉潞這話有些撒嬌地說:“姑娘,您怎麼動不動就拉上我,別看我愛說愛笑的,心裡面可藏不住什麼事。”

夏妍已經瞧見桌上那封要送出去的信,笑着道:“姑娘和姑爺現在恩恩愛愛,太太知道了,一定歡喜的不得了。”這兩個丫頭啊,果然是隻知其一的,婉潞淡淡一笑,春燕已經接夏妍的話:“是啊是啊,姑爺是個寬厚的人,待姑娘甚好,幾位太太也是慈愛的,要是老太君也……”

春燕沒說完就把話停下,私下議論主人,這是怎麼都不允許的事情。夏妍拉一下春燕,咳嗽一聲,春燕吐吐舌頭,描了一句:“不過姑娘常說,萬事休要求全,這點道理,奴婢還是懂的。”婉潞剜春燕一眼,沒有說話。

嫁進趙家三個多月,每日伺候婆婆,太婆婆。婆婆外表看來確是個慈愛人,言談之間也對人甚是關心,並不似月太君的喜怒全在一張臉上。但婉潞心裡還是知道,能當侯府那麼大的家,上面婆婆又是個不大好伺候的,下面兄弟妯娌侄子侄女,事情多如牛毛,雖有潘氏在旁協助,可潘氏沒進門前,楚夫人已經管家管了十來年了,能得月太君說個好字,自然不是什麼軟弱無能之輩。

若是人人都似月太君一樣,喜怒形於色,那倒還是件好事。婉潞打個哈欠,侯府明面上看起來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妯娌們也相處和睦,從最上面的管家再到最下面做粗使的,都規規矩矩,絕不肯踏錯半步,子弟們管束的也極爲嚴格,堪稱京城勳貴之家的典範。

可是事實並不如此,就拿眼前一件事來說,侯府的世子到現在都沒請封,雖然說按道理該是侯爺的長子趙思爾繼承,他是侯府嫡長孫,從小被寄予厚望的,誰知長大之後才幹只是平平。見到書本就頭疼。不喜文那練武也成,不過趙思爾連弓都拉不動,還談什麼上場?

文不成武不就,旁的雜學那倒是一學就會,生的一雙極巧的手,首飾掉了珍珠,玉鐲碎成兩半,他都能拿過來弄和原來一摸一樣。又長了一張甜蜜蜜的嘴,青樓妓子很是喜歡他。若他不是長子,在父兄的庇護下,倒可以做個富貴閒人了此一生。

偏生他又是嫡子嫡孫,侯爺恨鐵不成鋼,也曾下死力打過他,只是怎麼打也不行,指望娶個媳婦進來管束,偏生潘氏賢惠太過,爲攏住他的心還在房裡放了兩房妾。趙思爾才名沒得,又在外面添了個好色的名聲。

三爺比兄長要好一些,但從小沒被當成侯府繼承人培養的他,言談舉止在侯爺眼裡總要遜色一些。婉潞的丈夫就更不消說,上面還有兩個嫡親哥哥,從來就沒想過繼承侯府,娶個老婆,謀份官職,等時機成熟了帶着老婆孩子出去外面做上幾任外任,一來可以見識一下,二來省得在家氣悶。

自己的兒子如此,偏偏此時又出了個出類拔萃的趙七爺,他是四老爺的嫡長子,大名思文,年紀雖在兄弟輩裡面算小的,但已是久負才名,十三歲時以一篇京都賦譽滿京城,震驚的皇帝都知道了,下旨召見了他。

趙思文在御前毫不遲疑,應答如響,皇帝當場就下詔欲賜他同進士出身,召入翰林院。若不是當時御前伺候的首輔稱此子年紀太小,還該多加磨練。趙家此時就是兄弟兩翰林了。

這樣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物,娶的媳婦又是郡主,別說侯府自己人,就算是外人都在猜測是不是今上想送自己甥女一份禮物,等時機成熟就下旨冊封趙思文爲侯府世子?

有這樣一件事出在面前,侯爺就算下了決心想上請封世子的摺子,也要思慮下皇帝的意思。畢竟趙家這些年雖然看起來風光依舊,但在朝中勢力大不如前。

二十年前老侯爺敢在宮裡下詔,招老侯爺的長女趙致柔進宮的時候上表力辭,稱自己女兒嬌癡太過,不堪天子之配。那是因爲老侯爺曉得宮裡太后的脾性,這樣的詔書看起來是恩寵,實質不定會惹來災禍。推辭了進宮,讓女兒嫁個一樣的人家,再結一門姻親,勝過進宮那表面風光。

果然太后只嘆息一句有父如此,其女可知就準了老侯爺的奏摺。

今時今日,請封侯府世子的大事上,侯爺就不敢忤逆當今的意思,只是皇帝陛下也從不主動說起,侯爺也就繼續揣測陛下的意思,侯府的世子之位,還是那麼遙遙無期。

有眼色的下人們已開始偷偷對趙思文示好,當然,這一切都做的讓人看不出痕跡。婉潞在榻上翻一個身,外面蟬聲陣陣,真不適合睡午覺。

“六嬸嬸起來了嗎?”這清脆的聲音一聽就是秦氏的,丫鬟恭敬地回答也傳入耳裡“三奶奶四奶奶,我家奶奶還在歇着,兩位奶奶先請在這裡喝茶。”

婉潞從榻上直起身子,笑着往外招呼:“三嫂四嫂請進來吧,天太熱,我也睡不着。”竹簾被掀起,走在前面永遠笑吟吟的自然是秦氏,水氏人如其姓,像水一樣溫柔。見她們雙雙聯袂而來,婉潞早已下榻用手挽着鬢邊的亂髮:“兩位嫂嫂這麼大熱的天不在家歇着,跑來我這裡難道是要給做弟妹的好東西?”

春燕她們已端上了茶,夏日誰也不用熱茶,只是把茶壺放在水裡鎮着,也不用冰,冰性太涼,用的太急了對身體不好。見春燕她們端的是茶,婉潞急忙吩咐:“還有酸梅湯沒有?上那個吧,那東西解暑。”春燕應聲退下。

秦氏已喝乾了茶,笑着道:“六嬸嬸果然想的周到,這進門三個來月,就連老太君都說你雖從小沒了娘,教養還是不缺的。”說着秦氏頓住,婉潞知道後面的話當然不好聽,果然水氏推一下秦氏:“三嫂子,這罷了,不過就是老太君說了句賣肉的屠戶嗎?”

賣肉的屠戶?這說的自然是秦氏曾祖是屠戶出身了,秦氏端起酸梅湯一飲而盡,把空杯子遞給春燕:“再倒一盞來。”婉潞忙止住她:“三嫂,這酸梅湯是個收斂的東西,還是喝茶慢慢消了火氣。”

秦氏接過茶,臉上的笑容有些古怪:“我不是生氣什麼屠戶不屠戶,進門也四五年了,侍奉公婆生兒育女一樣沒拉,老太君還時常唸叨,也不曉得她是老糊塗了還是故意拿我難看?”

水氏搖搖手指:“三嫂,罷了,你忘了這院子裡還有誰在?”不提還罷,一提秦氏的眉毛豎了起來,那聲音更大一些:“有些做下人的,常忘了自己的身份,以爲把老太君哄好了,就可以在這家裡作威作福了,卻不曉得主人終究是主人,下人始終是下人,別糊塗壞了。”

婉潞心知肚明說的是李媽媽,還要裝作個不知:“三嫂,我瞧着這李媽媽人也是極好的,這幾個月在我房裡,也不見她說什麼。”秦氏本來是靠着窗口坐的,聽了這話,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水氏只是規矩坐在那裡,遲疑一下才說:“六嬸嬸,李媽媽有個女兒,今年十五了,生的如花似玉,一直沒有許人。”

看來她打的主意果然是這個,雖說老太爺,三位老爺房裡都有妾室,但爺們年紀都不到三十,除了大爺,就只有水氏房裡有個妾,那妾還是水氏自己的陪嫁丫鬟,在四爺某次酒後去服侍時被他當成水氏幸了,一夜春風有了身孕,水氏知道後就擡舉她做了姨娘。

二爺的身世尷尬,秦氏又不是好惹的,五奶奶周氏身子不好,誰也不敢給她添堵,算來算去,李媽媽能打的主意就是自己房裡。婉潞瞭然一笑,只是用手撥着竹墊上的竹片玩。收不收房,男主人說了只能算一半,還要女主人點頭才行。

過了四五天,院裡的小丫頭十一突然中暑,上吐下瀉的,董媽媽回過了婉潞,就讓她娘來接她回去養病。李媽媽瞅準機會,奉茶的時候對婉潞笑着道:“奶奶,我瞧十一就算病好了,也要調理一段時間,奶奶房裡就缺了人手。”

永遠都不缺想爬上主子牀的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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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婉潞正在描花樣子,這副牡丹圖是要送給明年出嫁的五姑娘思敏的,她是侯爺的庶出女兒,性格溫柔靦腆。李媽媽見婉潞對自己說的話毫不在意,那汗不自覺滴下來。等了三個多月,好容易等來這麼個機會,是怎麼都不能放過的。

婉潞已經停下筆,看着她:“缺了人手,李媽媽你自可去和董媽媽商量。”李媽媽見婉潞理她,往婉潞跟前又湊一湊,臉上的笑十分謙卑:“奶奶,您是這房裡的主母,怎好越過您去?”婉潞嗯了一聲,把紅色絲線劈開,在綢上比着地方,打算繡下第一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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