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陸航機場,袁朗的越野車通過機場口的哨卡,駛上跑道旁的便道,駛向一架正待發的輕型直升機。全\本\小\說\網

“我們是要坐這個走嗎?”成才簡直不敢相信。看見袁朗笑笑,成才壓抑不住地笑了,他捅了一下許三多,許三多不動窩,他索性癢癢許三多,許三多這才忍不住笑了起來。

袁朗將車停下。駕駛員看看錶:“準時。”說着上了直升機。

袁朗:“五分鐘後登機。成纔拿行李,許三多別動。”

成才:“是。”這對他來說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從車後廂拉出行李往飛機上送。

許三多沉悶地坐着。

袁朗下車,倚在車門邊,也就是許三多旁邊,看着機場人員作起飛前的準備。

袁朗:“你越來越少跟我說話了,而且我肯定,不是因爲上下級關係。”

許三多:“我就話少。”

袁朗:“那個人叫什麼?”

許三多愕然了一下。

許三多:“誰?”

袁朗:“讓你討厭我的那個人,他叫什麼?”

許三多:“我沒有討厭你。”

袁朗:“讓你把我當另一種人的那個人,是你想拖着掙扎着過終點的那個兵嗎?他叫什麼?”

許三多:“伍六一。”

袁朗掏出一個本,鄭重地記下那個名字。

袁朗:“番號?”

許三多:“三五三團一營機步一連三班班長…以後是司務長。”

袁朗邊記邊苦笑:“司務長…我很抱歉。你覺得不公平?”

許三多:“沒有…我只是覺得…您知道您提供的這個機會對一個士兵來說有多不容易嗎?…太不容易了。”

袁朗:“我知道,他把本收了起來。”

許三多猶豫一會兒:“那樣有用嗎?我是說,還會回這來選拔嗎?”

袁朗:“不會了,下次會換支部隊。”

許三多:“那記上有什麼用?”

袁朗:“爲了哄你,我給自己記的。我習慣記下一些士兵的名字,後來發現太多了,只好用本記。”

許三多:“記什麼?”

袁朗:“尊敬,遺憾和尊敬,登機。”

他走開,許三多跟着下車。

他不可能解決六一的現實問題,就像他不可能讓六一的腿恢復如初。但記下那幾個字,讓他又回到我的世界,不過我現在知道,他和我不是一種人。

直升機升空,在空中盤旋,懸停。

直升機已經將許三多和成才帶到一個生平從未達到過的高度,高到機翼下的城鎮像是一個小小的棋盤,而遠處的草原已經成了一個穹形。

成才驚喜地叫道:“機步團!”

確實,機翼下出現了兩人待了三年的團隊,看着那些螞蟻大小的士兵和瓢蟲一般大小的戰車,成才又喊起來了:“許三多,你說他們知不知道我們現在在他們頭上?”

許三多想了想,說:“不知道吧。”

成才說:“我真想往下邊扔個什麼,好讓他們知道知道。”

許三多信以爲真,忙說:“會砸到人的。”

成才說:“想想咱們來的時候坐悶罐子!咱們走的時候直升機!更遠的路,看更多東西!許三多,老A,以後我們要習慣從這上邊看東西!”

袁朗聽了不覺一笑,敲打一下駕駛員,那意思就他倆明白。

駕駛員朝後瞄了一眼:“兩位,飛得還穩吧?”

“挺穩!特穩!”成才依然興奮着。

“不暈吧?”

許三多搖搖頭,說:“不暈。”

成才也說:“一點不暈!”

“那就好。現在可以暈了。”那駕駛員什麼招呼都沒打,飛機忽然就沉了下去,這個大迎角飛行還沒完,再一拉,如一發出膛的炮彈往前射去。最後,直升機沉入了林蔭掩映之中。

這是與草原完全不同的溫帶森林地貌。

直升機剛一着地,成才立刻就從裡邊撲了出來,往機窩後跑了過去。

袁朗看了看許三多說:“沒事,人都得有個第一次。我倒是奇怪你,你怎麼不暈?”

許三多說:“我暈過,暈得很厲害。”

袁朗說:“那難怪,狠暈過的人就難得再暈了,鬧半天你也飛過?”

許三多說:“沒飛過。”

“那你怎麼會暈?”

“暈單槓,大回環。三百三十三個。”

袁朗不覺大笑了起來。

在進入A大隊的腹地中,他們發現周圍的軍人也多了起來,都是些體形剽悍的行伍之人,目光銳利得倒像捕獵一般。許三多和成才忙不迭地開始跟路過的人敬禮,因爲周圍隨便走過的一個人就是尉官。還禮的軍人,倒對這兩個新來的有點好奇。

袁朗臉上卻帶了點壞笑,因爲身邊這兩兵舉起的手,一直就放不下來。

袁朗:“這裡的軍人職業化,所以隨便拎個都是尉官。很遺憾,咱們現在的職業化還不能達到尉官以下。”

成纔好奇:“沒有兵嗎?”

袁朗提醒他們:“看他們瞧你們的眼神。”

一隊全副武裝的老A跑過,許三多和成才下意識看着對方,而一個隊的目光看得他們把頭轉了回來。

袁朗笑樂:“恭喜,回頭率百分之九十,以士官身份來這受訓的是稀罕物。”

他們最後停在了一棟軍營樓前。袁朗說:“這就算到了,你們的臨時宿舍,對面是我們正規軍的宿舍,我很希望你們能儘快搬到那邊去。”

成才自信地告訴他:“我們一準搬過去!”

袁朗笑了笑說:“臨別贈言,綜合素質就是隨時隨地,一切。齊桓!齊桓!”

隨着袁朗的叫喚,一個渾身精武之氣的中尉跑了過來。許三多和成才都沒見過他,而現在的齊桓看許三多和成纔像是塊要往人臉上砸的鐵板,再看向袁朗時就有點阿諛。

齊桓說:“到!”

袁朗問:“受訓人員到齊了沒有?”

齊桓說:“應到四十二人,實到四十人!都已經安排了住處。”

袁朗說:“最後兩個你帶走,我不操心了。”

齊桓:“沒好地方了。”

袁朗:“找地方塞進去拉倒,就倆士官。”

齊桓:“哦,兵豆子倒好說。”

許三多和成才徹底愣住,這一校官一尉官市井俚語十足的對話,加上徹底的漫不經心在他們的軍事生涯中從未見過。

袁朗:“那就塞下來了。我去瞧你嫂子了。”

齊桓:“嗯哪。撂這得了。”

袁朗揮下手,像對齊桓又像對目瞪口呆的那倆:“拜拜。”

兩人看着袁朗優哉遊哉地往別處走去。

“姓名?單位?”齊桓問道,“這是例行公事。”

成才:“w集團軍T師三五三團機步三連一級士官成才!”

許三多:“w集團軍T師三五三團偵察七連一級士官許三多!”

齊桓:“一個團的了不起嗎?要喊那麼大聲?”他一直把名冊翻到最後才畫了鉤,“瞧你們排多後,麻煩。”

許三多兩個戳着,尉官訓話,再沒理也得這麼戳着。齊桓對地上的包踢了一腳,絕對不是輕踢:“行李?”

成才:“對。”

齊桓:“你有權評價上級問話的對錯嗎?”

這語氣即使連許三多也爲之氣結。

成才面色通紅:“是!”

齊桓:“全部上交。連你們的隨身衣物待會都要換了,我們送得起——真是不知道幹嗎攬這種賠本買賣?”說着又給了行李一腳,“來個人拖走。”

許三多:“報告!”

齊桓:“說。”

許三多:“能不能輕點?…那是我戰友送的東西。”

齊桓:“哦,你有情義。”他對過來拿行李的一名老A,“重放,重重放。”

齊桓名冊拿在手上,手背在背後,一名年青的尉官走得像個老幹部的姿態,兩人跟在後邊。

很窄的樓梯前倒有兩名哨兵,哨兵稍稍讓寬了道,然後又把那條通道封上了。成纔回頭看了一眼,這顯然是表示不可自由出入。

齊桓上着樓梯,頭也不回地在跟兩人說着規則,即使在兩人新兵時也沒受過這樣的不友好和蔑視。

“這裡九點鐘熄燈,六點鐘至六點半,洗漱、早飯,十二點和下午六點,午飯和晚飯,教官有權隨時對此做出修改。不許私自下樓,外出要得到教官或我的批准;不許私自前往其他宿舍;不許與基地人員私下接觸;不許打聽你們在特訓期的得分;不許使用任何私人通信器材與外界聯絡;你們的信一律交給我寄發;訓練期間稱呼名字一律使用編號…”

聽後,成才的臉上出現了不滿,他說:“就是說這幾個月我們只能在這棟樓上活動了。”

齊桓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還有,除教官和我之外,你們不能跟任何基地人員私下交流。有意見嗎?”

許三多和成才都讓他那冷冰冰的目光刺得縮了一下。

許三多回答道:“沒有意見。”

齊桓說:“你的編號41,你的編號42。內務方面懶得說了,總不至於讓我們拿掃帚墩布?你們這些外部隊的,虧了還都叫老兵呢,看看好好一棟樓讓你們糟蹋成什麼樣子了?”

這樓確實是寒磣點,一看就是臨時湊合加年久失修,但那絕對和新來人員是否能糟搭不上干係。

許三多和成才已經學會盡可能不發言。

齊桓:“這是你們的宿舍,晚飯前領發作訓服和日常用品。”

他爲那兩人推開房門,許三多和成才連忙鑽了進去,他們實在是受不了齊桓。齊桓根本不往屋裡看,把門關上。

他的目光從走廊上掃過,一個正探頭探腦穿海洋迷彩的尉官被他掃見。

齊桓:“你想站走廊上戳着看嗎?”

那尉官怨憤交加地縮了回去。

這裡比班裡的宿舍小多了,只放兩張高低牀,很明顯,一屋四人。先住進來的兩個,一個是中尉,一個居然是少校。中尉叫拓永剛,大概二十四五歲的樣子,空軍迷彩。少校叫吳哲,看起來卻比許三多他們也大不了多少,只是穿着常服。兩人先看他們最普通的迷彩色,再看他們的肩牌,都有些錯愕。

拓永剛疑惑地問道:“你們是基地的,還是來…受訓的?”

成纔回答道:“報告首長!我們來受訓的!”

拓永剛:“哦,那就那就…真他媽的!”

新來的兩位被他忽然釋放的憤怒嚇了一跳,剛稍息了又立正。

吳哲:“放鬆放鬆。不是說你們,我們剛纔正在口頭宣泄。”

拓永剛:“見過這樣的部隊嗎?開眼嗎?一窩黑!你們來晚一步,沒見着這位少校剛被中尉訓!做好做壞都沒用,他就是要你難受!”

吳哲:“我在納悶,號稱甲種部隊剋星的老A會是這樣練出來的?”

拓永剛:“我也在納悶!”

吳哲:“你那是鬱悶,納悶是要伴隨思考的,思考待會兒再說。”他看向許三多和成才,是真正平等的友好,“原來四十二人的最後兩個是士官,放鬆好嗎?人老A也說了,受訓人員不分大小,他爲大,咱們小。”

拓永剛:“小成微生物!對咱們像對病毒!”

吳哲:“不管啦!分牀分牀!學生時代最快活的事之一就是新宿舍分牀!平常心平常心!”

成才:“我們上鋪。”

拓永剛:“那怎麼行?一個少校一箇中尉,還要你們士官發揚風格。”

許三多:“我們都是班長。”

拓永剛:“班長怎麼啦?”

吳哲:“我明白他的意思,做新兵那會都是班長睡新兵上鋪,方便照顧。是不是?”

許三多:“是的。換下鋪睡不着。”

拓永剛:“好笑了。要把我們當新兵照顧嗎?”

吳哲:“咱們是有好久沒過過新兵生活了,是新兵。平常心平常心。”說着,他讓開,做個恭請的手勢,“請,發揚風格給你們上鋪。”

許三多和成纔開始整理,吳哲幫忙,拓永剛仍在生悶氣。

拓永剛來自傘兵,老A挖過來的,他不理解被挖過來的人爲什麼要如此對待。吳哲和我們同一軍區,軍事外語雙學士,光電學碩士,就比成才大兩月,一代驕子,可說的最多的就是…平常心連行李都沒有,那種整理簡單得要命。他們很快就坐下。

成才說:“我叫成才,編號41,他是許三多,編號42,我們一個團的。”

吳哲:“平常心平常心。吳哲我編號39。”

拓永剛:“拓永剛,27。”

然後他們沉默,無論軍銜學歷,此時一樣茫然。

拓永剛覺着奇怪:“你們受得了嗎?我已經覺得來錯地方了。”

成纔拿不準該怎麼說:“我受不了的就一個,以前命令我的人對自己要求更嚴。這裡對人和對己是兩種對待。”

這時,樓下傳來喧譁和笑語。許三多他們伸腦袋一看,齊桓和幾個兵在樓下,他們在喝啤酒,不是休息時間,更不是會餐,居然在喝啤酒。齊桓現在是另一張臉,拍着他的老A隊友,傳遞着冷餐食品。

這屋裡的四個人縮回頭來,臉上與其說是驚詫不如說是震驚。

成才:“我的天。非休息時間在公用場地聚酒,這在三五三團夠記大過。”

拓永剛:“我可以去舉報他們嗎?”

吳哲:“我來給你們複習一下規則。除教官和他之外,你們不能跟任何基地人員私下交流也就是說,你只能向他本人舉報他。”

拓永剛:“這叫什麼規則?”

吳哲湊在門邊:“你們再看。”

就着門縫往樓下看去,一輛越野車視若無睹地從齊桓他們旁邊駛過去,車上坐的是鐵路。

吳哲:“如果沒弄錯的話,我記得他是這裡的基地指揮官。”

領軍服的那天,是一箇中尉在教訓十幾個尉官和近十個校官。齊桓仍繃着他寒冰似的臉,喝酒時的好心情是絕沒有了,他在訓話。齊桓告訴大家,所有受訓人員,在受訓期間不得再穿戴軍銜,因爲以代號相稱,所以所有的人都是從零開始,也就是說,都是他的士兵。

沉寂。

齊桓:“就是剛換軍皮的老百姓。我沒聽見回答。”

一羣尉官和校官沉默着,一羣散步都會不自覺踢正步的人:“知道!”

幾名老A發放着特種兵的作訓服裝。

老A:“35,36,37,38,39,40…”

大多數領到作訓服的人都不是太滿意,因爲他們發現那套作訓服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雖說因爲樣式不錯穿出去也不會被人當民工,可最多也就當是一軍服迷。

41和42號筆挺的一個軍禮,寶貝似的把那套軍裝捧走了,那自然只能是許三多和成才。吳哲對一臉不忿打量着那套作訓服的拓永剛使眼色,拓永剛湊過去,吳哲輕輕說:“內幕。”拓永剛斜眼看着齊桓:“他要被撤了?”

吳哲樂了:“想得美。關於咱至今未露一臉的教官。”

拓永剛:“教官怎麼啦?總不會比他還慘。”

吳哲:“說是真殺過人。”

“不會吧?真正的戰鬥英雄今天都多大年紀啦?”

吳哲:“我也在納悶。但是我期待,打過仗的人會很不一樣。”

拓永剛:“我還在鬱悶。”

吳哲笑笑:“不要想現在是什麼位置,該得到什麼待遇,會好受得多。看41和42,正寶貝般地觀察着新軍裝的每一個細節。”

齊桓:“27!39!做到校官都不知道列隊時禁言嗎?別立正了就裝沒事。”他刻意地把兩人從衆人中指點出來,“就是你和你。”

連吳哲都恨得咬肌繃緊。

然後齊桓掉了頭就和他的隊友說笑,聽不見說話,但那表情擺明是取笑,順便衝發服裝的一名老A揮揮手。

老A:“解散吧!還想要什麼?”

解散了,但是大部分人並不急於走,或者說氣得並不想往門口擁。

成才、許三多:“讓讓,對不起,讓讓。”一屋子人瞧着這兩兵捧寶似的捧過去那套軍裝。成才樂不可支地對許三多使着眼色,許三多也有一種大功告成的表情。拓永剛沒好氣地又橫一眼這兩沒見過世面的小子。

回到屋裡,成才就把衣服穿上了。那是他想了很久的作訓服啊,穿好後,便不停地往鏡子裡照着,怎麼也看不夠。許三多也一樣,正玩命把腿往褲子裡套,一邊套一邊對成才說:“你出去照啊!一樓有軍容鏡!”

成纔不去,他說:“你懂啥?去那能這麼臭美嗎?42,敬個禮給我看看!”

許三多說:“幹嗎給你敬禮?你又不是我的上級!”

成才說:“笨蛋!咱們倆差不多,看見你就像看見我自己啊!”

許三多說:“那你也得給我敬!”

於是,兩個傻瓜相對着給對方敬起了禮來,敬完了一個又敬一個,一直到拓永剛進來才放下了手。進門的拓永剛卻看都沒看他們。吳哲跟在他的後邊。

“這叫什麼服裝啊?”拓永剛一屁股坐了下來,“不讓戴軍銜也就罷了,連個臂章都不給?鬧半天人老A根本不認咱們,27號?把咱們當囚犯了?”

吳哲說:“快換吧,我告你,這是心理仗,人爲製造高壓,我包咱們這幾月不好過。”

拓永剛這才瞧見許三多和成才早把衣服換了,許三多還在忙着提褲子。他忍不住,開口就批道:“41,42,您兩位真就這麼榮幸?”

成纔不理他:“42,咱們出去整整軍容。”說着就把還在提着褲子的許三多拽了出去。

一樓軍容鏡裡的許三多和成才,都三分害羞七分得意地對着自己微笑着。

成才:“這是咱們奮鬥來的。”

許三多:“嗯。”

成才:“很適合我們。”

許三多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是的。”

成才:“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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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三多:“想讓熟人看看,真想讓熟人看看。”

成才說:“我也是。”

成才隨即想到了袁朗。許三多覺得不可能,他說:“都說了不讓出去。”

成才說:“我試試,他好像是領導,說不定報個名就四通八達了。”轉身,成才就向樓門前站崗的哨兵走去。那哨兵早把這兩傻蛋看在了眼裡,只是當沒看見一樣。

“41,你有什麼事情?”看着過來的成才,哨兵問道。

這號一叫,等於把老底給揭了,成才頓時就有些氣餒,他再看看對方,看看自己,服裝倒是一樣了,可人家戴着軍銜,有狼頭臂章,全套武裝背具滿滿當當的,真是沒法比。

可成才還是說了:“請問,袁朗少校在哪裡?”

哨兵很不屑地笑了笑。

成才說:“就是你們那個…中校,隊長。”

沒說完,哨兵打斷了:“知道你們想找誰。這樓裡想找他的人多了,以爲就你們跟他有交情?再說了,那要叫交情,什麼不是交情?”

成才哦了一聲:“好好好…也不讓出去,是吧?”

哨兵卻反問了:“你說呢?”

成才只好忍氣吞聲地退步:“我在這裡看,可以了吧?”

哨兵說:“隨便。”

許三多隻好陪他待着,看着外邊的青山綠樹,人來人往。幾個肌肉發達的小夥子在玩着足球,笑鬧着過來,顯然是A大隊一員,沒想那球被一腳踢歪了,向這邊滾來。成纔想利用機會躍躍欲試要一腳踢回,那多少也算個不違規的接觸。哨兵一腳把球踩住了,成才的腳也硬生生地剎住。哨兵一腳把球踢回了那幾個小夥子手上,讓成才狼狽得只引來了那些人的一陣鬨堂大笑。

成才僵直地立着,看着那幾個人離開,“回去吧。”

許三多感覺到朋友心裡的難受,靜靜地跟着。

六一說跑吧,團長說飛吧。我跟在成才的後邊回到那間宿舍,想着本該一起跑到這卻沒能挺住的人。我想,這樣一個現實。

天色依然如墨,與其說是凌晨不如說還是夜晚。突然,遠處一聲槍響,隨後是點射和連發,槍聲連成了一片,緊密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暴風一般,中間間雜幾聲悶雷般的震爆。

許三多和成纔不約而同地一躍而起,他們是被嚇醒的,他們從上鋪直摟跳到了地上。

他們驚訝到甚至有些恐懼,盯着槍聲傳來的方向,此時的槍聲已經響得異常的熱鬧了,像除夕夜十二點後的那十分鐘。

樓下的哨兵仍若無其事地在巡邏,這至少是個還沒有爆發戰爭的跡象。

許三多疑惑着這是怎麼回事?成才也覺得疑惑,覺得不像打靶吧?這個說這什麼槍呀?這聲怎麼沒聽過。那個說這一陣打出去怎麼也得個十萬發子彈吧?

拓永剛算是被他們給折騰醒了,他沒好氣地揉揉眼睛,說:“真沒見過世面,你們不這麼打靶嗎?”

“當然打過!我做機槍副射手的時候,一天就打四百發!”成才很自豪地說。

“機槍纔打四百發?我們空降兵那塊是九五突擊步槍,每天早上就打四百發!打完了再去吃早飯!今天可以上槍了吧?我一槍在手,讓他們知道老A也不過如此。”

吳哲:“嗯,我也等着。我手槍左右開弓二十五米不帶瞄的。”

成才:“我是狙擊手,跟老A對抗我是斃敵最多的。他在我們團常指導夜間射擊。”

他們立刻把自己鼓舞得很有鬥志了。

樓下的哨聲忽然尖厲地吹響了。隨後是齊桓冷酷的喝令聲:“緊急集合!”

許三多和成才條件反射地已經開始穿衣服。

拓永剛和吳哲跳下牀來穿衣服,不可謂不迅速。

這時許三多和成才已經裝束停當拉門就跑了出去。拓永剛和吳哲上衣還根本沒上身,更別說武裝帶了,兩人都愣住。

吳哲忽然笑了:“27以後不吹了,咱們吹完牛讓幾個小步給斃掉。”

許三多和成纔是第一對衝下樓的,周圍還是一片夜色,最奇怪的是一個人也沒有,連哨兵和剛纔吹哨的齊桓也沒有。多年來已經養成習慣了,兩人立正站着。

往下的人基本速度等齊,絡繹不絕地衝了下來,大家自行地開始列隊。仍是一片空地,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這支剛集合的隊伍已經有點鬆動,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拓永剛張望着:“剛纔那集合哨吹的是咱們嗎?”

“是咱們。”

“沒人啊?怎麼沒人啊?”

“開玩笑吧?”

“誰開這種沒品味的玩笑?這是軍隊,你當你還在念大一呢?”

隊伍的嗡嗡聲越來越大,連成才也已經開始東張西望了。只有許三多筆挺地站着,曾經獨自撐住一個連隊的人,已經習慣做事不是做給人看的。學員們還在聊着:“我看你昨天穿着陸戰服,你是陸戰吧?”

“對,你哪?”

“傘兵…這我同屋,他學歷邪乎。”

交頭接耳得正熱鬧,一個人影慢吞吞地從樹叢後踱了出來,那是袁朗,衆人訝然中都沉默下來,顯然袁朗已經在樹叢後待了很久了。

“你們完了,我是教官。”

如果剛纔大家還算知錯的話,他這麼一句話加上幸災樂禍的表情已經讓人爲之氣結。齊桓拿着記分冊出來,站在袁朗身邊。

袁朗宣佈:“扣吧。每人倒扣兩分。我說我們的規則,做好事沒分加,做錯事扣分,一百個積分,扣完走人。兩分本來是給大家見面禮的,隊列中不交頭接耳好像是新兵連就有吧?”

他在每一個人面前踱過,並且伴之以那種幸災樂禍的注視,散漫而不在意,看起來是存心讓人更加惱火。齊桓刷刷地在記分冊上打着叉,到許三多面前停下。

袁朗:“這個不扣了,這個真沒動。”

齊桓:“已經劃上了。”

袁朗:“那沒辦法了。沒問題吧,42?”

許三多:“沒問題。”

齊桓:“上級問話,說是或者不是!”

許三多:“是。”

袁朗看着許三多,後者的眼光並不憤怒,倒像有些惋惜。

袁朗:“你在想怎麼突然成了這樣,以前跟你說那些,是不是隻是手段。”

許三多不說話。

袁朗嘆了口氣說:“我有苦衷的,士兵。千萬別認爲我存心這樣對待你們。我最不願意的就是被你這樣的士兵誤會。”許三多沉默,但對方眼裡的失落之意愈熾,他也就愈撐不住。

“什麼苦衷?”許三多剛說完就後悔了,因爲袁朗露出一種可算讓我逮着了的得意表情:“扣五分。”袁朗簡直有點沾沾自喜,爲了許三多在隊列中交談無關話題和企圖與教官套近乎。

齊桓有種奇怪的表情,但在分冊上刷刷地記着。而從這時起袁朗再也不看許三多,儘管後者的表情終於從惋惜成了憤怒。

袁朗:“規矩是我定的,這幾個月你們完全由我支配,就是這樣。現在跑步。”

這個隊列在做全負重的狂奔,袁朗輕鬆之極地後來者居上,因爲他和齊桓都坐在越野車上。

袁朗:“跟上跟上!跟不上都扣五分!”

那支隊伍已經跑散了架。

成才:“你見過嗎?跑步的時候,主官居然坐在車上!還喝茶?”

吳哲已經一頭栽倒在地上。

許三多狂跑,幾乎與那車齊平。袁朗毫不客氣地讓齊桓保持着中等車速,一邊吹涼正要下嘴的茶,他根本沒把這些玩命奔跑的學員放在心上,表情上寫着。

那樣的自得足以讓許三多忘記疲勞,只剩下機械而無目的地奔跑。

我很失望,而且剛明白以前我不知道什麼叫失望。我很慶幸六一沒來,他那樣純淨的人不該體會這樣的失望。我很想念六一的右腿,六一居然爲了這樣的未來失去了一條腿。

一隊人,一個個腮幫子咬得繃出了咬肌。齊桓宣佈往後的訓練日程:“早中晚十公里負重越野各一次,早晚俯臥撐、引體向上、仰臥起坐、貼牆深蹲各一百個,早晚四百米越障、徒手攀緣各一次,全部項目要求全負重高於二十五公斤,全部項目要求在用餐時間前做完,因爲,不能影響每天的正常課目訓練。”

袁朗在他的隊伍周圍晃悠着:“全體倒扣一分,這算是立正嗎?”

那支隊伍強打起精神立正。

袁朗:“別再讓我抓到把柄了,我都勝之不武了。”

齊桓刷刷地在記分冊上划着叉。

學員們站着,而且沉重的揹包一直就沒有解下來過。

袁朗是最爛的教官,這位中校的領隊才能甚至帶不了一個班,第一天他在衆目睽睽下玩弄感情就已經犯了衆怒,所有人堅信在連隊,第一個季度他就得走人。但在這裡,正像他說的,他完全支配我們。

這支隊伍三個月的磨難就這樣開始了。

他們經常剛剛解下背上那要命的揹包,就*在了一張張課桌的旁邊,接着聽教官講課。

他們的座位前,總有一攤汗水在不停地流。而且,每天課後作業的成績,也會記入總分。慢慢地,一屋子的學員最後連憤怒的力氣都沒了,他們只是無力地看着袁朗。有人在暗暗地掐着自己的大腿。有人在狠狠地擰着自己的人中。

忘了,全都忘了,現在沒人記得之前的光榮與理想,只盼着吃飯和睡覺。我恨他。我們很窮,現在連僅有的尊嚴也被他拿走了。

一個星期的時間漫長得就像一年,但沒有一個人放棄,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星期天的休息,那可以補充消耗殆盡的體力,迎接下一個星期。

四個人坐在牀沿,明明困頓之極卻沒一個人睡,他們在等待什麼。

拓永剛:“棺材釘還沒出過聲…”

吳哲:“烏鴉嘴!”

拓永剛輕扇了自己一下,居然就認同了此罵。這時熄燈號響起,齊桓的聲音在走廊裡響着:“熄燈!別讓我說第二遍!”

拓永剛一個虎撲到開關前,把燈關上。然後全體屏息靜氣。

齊桓的腳步聲遠去。

拓永剛:“他沒說,也許是忘了。”

吳哲:“能作踐我們的事情怎麼會忘了?只是壞也有個限度,咱們唯一沒被取消的也就是明兒這個星期天了。”

拓永剛他已經輕鬆地哼唱起來:“反正他沒說,他沒說。明兒星期天,星期天。”天字剛出口,他已經鼾聲如雷。

只有袁朗和齊桓沒睡,他們在樓下看着他們,看着那些漆黑的宿舍。夜已經越來越深了,他們倆在按計劃實施着自己的工作。

齊桓問:“現在嗎?”

袁朗說:“現在。”

“熄燈號剛吹兩小時。”

“我會看錶。”

齊桓頗有些愁眉苦臉:“隊長,我什麼時候能恢復自由?”

袁朗:“現在不自由嗎?你很自得呀。又不用跟班練,訓練強度還不到以前的十分之一。”

齊桓:“那你給我加大二十倍!”他看起來真是很苦惱,“隊長,我現在剛發現我是個壞人,壞得得心應手,這可真把我嚇着了。”

袁朗:“我比你還壞,壞得出口成章。”

齊桓:“我不是在開玩笑。”

袁朗:“覺得自己有壞水是好事,正好提前反省。你當誰的理想是做壞人嗎?都是出自好的目的可踏錯了步子。——順便說一聲,以爲跟我聊天我就忘了看時間嗎?”

齊桓看他一眼,吹響了哨子,那一聲哨響淒厲之極。緊急集合!!

許三多和成才一躍而起,那兩人仍在沉沉地睡着。

許三多一邊穿衣服一邊對他們着急地喊道:“緊急集合!快點,緊急集合!”

許三多的呼喊把他們叫醒了,吳哲和拓永剛終於爬了起來。

“幹什麼?”吳哲暈暈然的。

“緊急集合!”說話間成才和許三多已經抓起揹包,衝了出去。

拓永剛說:“不是今天休息嗎?”

吳哲也是一臉的惱火:“緊急集合還需要理由嗎?”

拓永剛可慘了,索性光着膀子把衣服套進去,然後急急地往外跑。

操場上,已經站了四五個學員。

袁朗手裡拿秒錶,嘴裡宣佈道:“從現在起,晚到者扣去兩分。”

齊桓一邊看着那些遲到的後來者,一邊毫不留情地在記分冊上不停地扣下他們的分數。

拓永剛是最後一個,正要衝進隊列被袁朗攔住了:“這個扣五分,歸隊吧。”

這支隊伍總算站齊,意志鬆懈睡眼惺忪,但最大的特徵是怒髮衝冠。袁朗看着這支隊伍說:“緊急集合是有原因的。剛知道個好消息,急着告訴你們。”

好消息三個字讓人們的火氣稍小了一點,精神稍振作了一點。

“我剛看天氣預報,發現明天,不,現在該說今天,是個大晴天。”

大家等着,當終於明白好消息就是天氣預報時,立刻也就超出憤怒了,何況袁朗還是一臉無辜加天真的表情,像他慣常的作惡那樣。

“你們不高興嗎?這樣好的天氣,我臨時決定加個餐,來個五十公里強行軍。”

憤怒在每個人臉上一潮接一潮地涌,涌到後來就成了絕望。

“報告!今天休息日!”

袁朗:“教官有權隨時做出變更。不熟悉規則,扣兩分。”

拓永剛:“報告!”

袁朗:“27發言。”

拓永剛:“爲什麼不提前通知?”

袁朗:“我剛看的天氣預報。在隊列中不聽教官說話,扣兩分。”

吳哲:“報告!”

袁朗:“39發言!”

吳哲:“這個時間誰播天氣預報?”

袁朗:“哪都有。光電碩士,我榮幸地通知你我們已進入信息時代,所以我是上網查的,不能跟進時代,以及質疑教官,五分。”

他的用詞和語氣缺德到這種地步,吳哲是被成才硬給拉回隊列裡的。

袁朗:“41在隊列里拉拉扯扯,兩分。”

許三多:“報告!”

袁朗:“知道你跟41關係好。抱不平?”

許三多:“不是!”

袁朗:“說吧。”

許三多:“我們可以跑,再累也能跑…可是幹嗎這麼對我們?…我知道您不是這樣的…您跟我說生活是有意義的,我的夢想在什麼地方等着我…不是這樣的夢想…說這種話的人也不會這樣對我們。”

袁朗:“十分。”

齊桓一筆戳空,在分冊上劃了一道,擡頭看着袁朗,而後者現在還和許三多眼對眼看着。

齊桓:“理由?”

袁朗:“過於天真。”他是一字一咬牙地說的,說完了許三多一閉眼,兩道眼淚流了下來。

袁朗在隊列前踱着,時面向時背向,看來是打算好好發揮一下:“嚴將嚴兵,這裡就是這樣的帶兵方針!做得鬼中鬼,方成人上人!你們有不服氣的,就回憶一下我的兵在對抗中把你們收拾成什麼樣子!然後給我服服帖帖邁開你們的腿!技不如人還要窮叫喚…我的車呢?”

袁朗的車正好開過來,袁朗將一個隊列扔在那,上車而去。

許三多仍站在那。

齊桓:“歸隊。”

許三多歸隊。

凌晨的山野裡,這樣的奔跑傷感而又憤怒,從邁開第一步就帶着讓人崩潰的疲倦。兩輛野戰救護車緩緩跟在後邊。在奔跑中他們自由一點,可以說話。

“許三多,別難受了。他以爲他在罵你,可天真不是壞事,只被他這樣的人當做壞事。”吳哲寬慰許三多。

“沒難受…叫我42。”

拓永剛豁出去了:“扣,扣又能怎麼樣?他好意思說嚴將嚴兵?火星來的嚴將這時候開着車聽音樂!”

確實,前邊袁朗的車上音樂響得讓人煩躁,如果不是這種心情也可說蠻好聽的。

吳哲:“我也帶過兵,也挺狠。到這看,只能說心理陰暗…許三多,碰上這種人可以失望不要難受,他願意活在陰溝裡邊。”

許三多:“我好了,真的好了。”

吳哲:“挺不住就一躺,上救護車,那個他不好扣分。”

許三多:“我不上。”

成才:“我也不上。”

吳哲苦笑:“那我也只好不上。”

拓永剛:“跑死我也不上。跑死正好走人,我爬也爬回空降兵!噯噯!”

吳哲忽然難受起來,跑到路邊嘔吐,拓永剛過去,許三多和成才也過去。袁朗將車停在路邊,對他們摁着喇叭,從車裡伸出腦袋說:“不要裝着照顧病號來躲懶!”

晨光初起,照耀着這支怒火滿腔又油盡燈枯的部隊。已經到了沒有人煙的地區,大部分人那點精力已經在幾天前就耗光了,一名學員晃了晃就倒在路邊。幾名衛生兵從行駛的救護車上跳下,將他擡進救護車。

吳哲被成才和許三多用揹包繩拉着,拖着在跑。

許三多竭力拉着身後那個人,竭力地在跑,忽然覺得手上輕了一下,一看,成才騰出手幫他接過了大半的分量。一直一聲不吭的拓永剛也忽然一聲不吭地也倒了下去,許三多從吳哲身上解下一條揹包繩,看來他們只好一個拖一個了。袁朗把車停在路邊,衝着齊桓大聲嚷嚷,那明顯是嚷給所有人聽的。

袁朗:“下次招兵別迷信什麼老兵老部隊了!直接上地方找幾個老百姓!也不能跑成這熊樣!”

吳哲搖晃着站起來,一把推開許三多,和兩個人一起擡着拓永剛開始狂奔。

那一句話也惹毛了所有人,有人吼,有人罵,但統一的動作是成倍速地加快了速度。躺在路邊的學員推開扶他的人,亡命地再次奔跑。正在救護的衛生兵趕回去發動他們的汽車,因爲眼看就要被拋在後面。車後廂里正打點滴的那名學員拔下針頭,跳下車就跑。衛生兵看着變得空空蕩蕩的車廂,瞠目結舌地招呼自己的同伴。

衛生兵急了:“追追!還讓兩條腿的甩了!”

山頂山風吹拂,袁朗看着這支搖搖欲墜的隊伍。學員們正在報數,一個個數字從筋疲力盡或神志模糊的人嘴裡傳來。齊桓點數完畢,向袁朗敬禮。

齊桓:“報告,應到四十二人,實到四十二人!他自己都有點驚訝沒人掉隊。”

袁朗點點頭,看看那支迎風屹立雖未丟盔棄甲卻也相差無幾的部隊,相處一週,他第一次用不帶戲謔的眼光去看他們,而平常他看人時總像在醞釀着惡作劇。

袁朗:“讓車開上來,他們坐車回去。”

齊桓:“是!立正!稍息!向右轉!目標,公路集結點——出發!”

那個隊列從袁朗身邊走過,沒有人正眼看袁朗一眼,偶爾掃到他身上的眼神也充滿怨恨。袁朗無奈地嘆氣。

後車廂裡,成纔給拓永剛小口小口地灌着礦泉水。吳哲已經恢復了一些,虛弱地看着許三多微笑。

吳哲:“明知道這沒意義,你怎麼還能跑下來?”

許三多:“都跑下來了。”

吳哲:“你跑,是爲目的,眼裡有,心裡也燒着。我們跑,怒髮衝冠,要證明自己確實不凡。他呢,一步一步,就是跑。”

許三多:“本來就是步兵,本來就是一步一步,步兵就是一步一步跑。”

吳哲:“我們都灰了心了,現在就是賭口氣,訓練一完沒人在這多留一天。你們呢,要留下來嗎?”

成才:“當然。”

許三多:“不知道。”

吳哲:“這地方爛到根子裡了,人也不善良,不合適你們。”

成才:“我們付出很大代價纔來的。”

吳哲:“在這,最大的代價就是自己也變得不善良。”

許三多:“不會的。我們現在都挺着,就是知道放棄是不對的。我們也知道教官是不對的,知道不對爲什麼還要去做錯呢?”

吳哲愣了一會兒:“我真是佩服你的天真啊,許三多,不過這次是好話。”

袁朗和齊桓的車超過了他們,吳哲的笑臉也頓時拉了下來。

五十公里的一個來回下來,這個倒黴的星期天已經十去**,剩下那點時間也許還不夠恢復到學員們能自行爬回牀上。仍然得在樓下邊列隊,袁朗一直到隊列排好才從車上下來,慢條斯理地走過。

袁朗:“今天你們還算讓我滿意,所以有個小小的獎勵,每人加兩分。”

正如他所預期的那樣,這兩分加得隊列裡的人恨意熾然。可這跟袁朗沒關係,他施施然地走了,並且沒忘了拿走他的野外保溫瓶。

齊桓:“解散。救護車暫時就停在這裡,有不適的人可以現在就醫。”

他剛說完,隊伍散去,走向救護車的人接近了半數。

許三多和成才一人一個把吳哲和拓永剛攙了起來,往樓上攙。拓永剛兩條腿拖得如劈了胯的山羊,人也是前所未有的失意:“我算是明白了。那個分沒什麼好掙的。他說扣就扣,說加就加,什麼規則等於放屁。”

吳哲:“也就是他讓你留就留,他讓你走就走。”

拓永剛:“讓他滿意…嗨,原來我們吃了這麼多苦是爲了讓他滿意。”

吳哲:“噯噯,老拓別哭。”

拓永剛:“誰他媽哭?我就是不知道幹嗎來了…我幹嗎不在空降兵好好待着…現在正是訓練緊的時候…藍天白雲,一開一片花…我怎麼就空投到這泥潭裡來了…”

他本來是真沒打算哭,結果讓吳哲安慰到想哭,最後成功地把自己說哭。

吳哲:“三多,成才,你們別光悶自己心事,也哄哄他呀。”

拓永剛:“他們懂屁。被人當狗欺,還欺得受寵若驚。我說你們倆,以前過的什麼日子?是不是還把這當天堂了?”

成才:“不是空降兵,對藍天白雲天堂泥潭都沒有興趣。”

許三多幹巴巴地安慰他:“以前過得很好。我們也很想以前的部隊。”

“平常心平常心,你們怎麼還有這份力氣…”

樓下一聲暴喝把他打斷,那是齊桓:“進屋沒進屋的都聽清楚,明天實彈射擊,成績列入總分!”

樓上樓下怔住的絕不止在這樓梯口拖磨的四個。

拓永剛抹一把奪眶欲出的淚水,他已經忘了哭了:“他說什麼?”

許三多:“明天實彈。”

拓永剛:“不用跑三個月了?還是我幻聽?”

吳哲:“我想他們子彈快報廢了,借咱們消耗點。”

拓永剛站了起來,不知哪來的力氣,忽然也不用人扶了:“我想是時候讓他們知道天底下還有其他的部隊了。”

這大概是全體學員的同一反應,齊桓沒事人一樣走了,而所有人心領神會地交換着眼神,那有些像在提前預支着勝利。

四十二個人來自四十一個好鬥的團隊,通常還都是該團隊最好鬥的傢伙。追着越野車屁股吃灰不是光榮而是污辱,一多半的憤怒是因爲死老A居然連槍都不派一支。

成纔在窗邊,看着極遠的一點星光,不是發呆也不是在惆悵,他在練目力。

拓永剛在閉眼養神,活動着指關節,看起來很有修行的樣子,可說的全是沒什麼修行的話:“這回我要讓死老A見識。我槍械全能,我能用十一種槍械打出接近滿分的成績,你們呢?”

許三多的聲音聽起來很沮喪:“我們沒有十一種槍械。”

吳哲笑,他總算是在牀上,但雙手上各攤了一本書平舉着,在練穩:“你別被他嚇着。打好一把槍就行了,自己手上那把。”

許三多的牀微微地動,翻上了上鋪。

吳哲:“你睡覺嗎?”

許三多:“嗯。”

吳哲:“這麼有把握?”

許三多:“是沒把握。我太久沒摸槍了,現在補也沒用。”

拓永剛:“什麼太久,就一星期。”

許三多:“半年。”

成才:“我也是快半年沒開過槍了。”

許三多:“你至少還摸到槍,有槍感。”

成才:“那也是八一槓,明天是九五式。”

吳哲:“那你…天天在摸什麼?”

許三多:“掃帚。”

他有些不大開心地睡去。拓永剛和吳哲面面相覷。

“早說那個記分沒有意義。平常心平常心。”

說是這麼說,我是四十一箇中被扣分最多的人。十分之一的分數竟然因爲那麼一個原因被扣掉了——過於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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