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館的課程結束後，三人依次沿着花壇中的青石板路走出來。
此時豔陽高照，穿過翠綠樹影投下斑駁，散在蒂露校服裙襬上如星光點點。
蒂露率先走遠一些，然後轉身對後面的除月與虞芙芙揮手：
“接下來我就自己走，經濟園與生物園不同路，拜拜。”
虞芙芙伸出手在空中揮了揮，細碎的陽光照射下膩如白雪。
很快她又收回手，藏在寬厚的外套袖子下，放到胸前。
蒂露朝她友善笑笑，隨即側目對除月說：
“老闆發了消息，下課後會來學校接我們，地址已經發給你，可不要遲到。”
“說話前顧好自己，別到時候腿軟連路都走不動。”
“哼，只會耍嘴皮子功夫。”
蒂露撇了撇嘴：“再見，不高興。”
“一路順風，沒頭腦。”
跳躍的電弧閃爍剎那，轉瞬間，蒂露從原地消失，只留下殘影與淡淡煙塵。
旁邊虞芙芙由衷感嘆道：
“昇華者嗎……真厲害啊！”
蒂露爲人活潑，性子比較急，從來不等校園內免費的觀光車，換教室都是用昇華者能力飛過去。
以金甲怪盜身份在下城區活動也有一段時間，虞芙芙能看出自己與蒂露之間的實力差距。
要是戰鬥，恐怕會一敗塗地。
除月揮手驅散激起的落葉與煙塵，邁步向前走，沿着青石板路走往另一個方向。
“走吧，去生物園。”
聲音平淡又無半點起伏，她一直是這樣冰冷的性格，聽起來生人勿進。
虞芙芙從學生服務中選中觀光車項目，很快就有智能車輛從遠處趕來，穩穩停在兩人面前。
兩人依次上車，她跟在除月後面，與後者並肩坐在一排。
虞芙芙與除月蒂露兩人認識是個巧合。
蒂露與除月入學後，由於學習基礎孱弱又是半路出家插入班級，所以高級聯合中學安排了虞芙芙作爲兩人的學伴。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學校願意招收普通學員的原因之一。
作爲培養未來玫瑰城統治者的頂級學府，學校裡可以有紈絝、可以囂張玩樂、可以校園霸凌，但不能有蠢材。
教學考覈十分嚴格，不會因爲任何學員的身份網開一面。
課程考試必須全部達標，學分不夠就會被勸退除名。
學習優秀、能力出衆的普通學員存在，就可以爲蒂露和除月這樣初始成績較差的學員提供輔導，最大可能確保他們能跟上學習進度。
畢竟同齡人之間交流，總比AI教師或年紀偏大的專職輔導教師要容易。
況且高級聯合中學也是巨企少爺小姐們學習如何收服手下的練習場，普通學員就是陪練對象。
總而言之，學校生態很特別，提供教育並不是第一目的。
觀光車沿着學校內風景優美的道路向生物園方向駛去，除月上車後就和虞芙芙沒有新的交流，又拿起平板電腦點點劃劃。
首先打開一個‘綠洲視界’下屬的遊戲商城，把幾款最新發售的魔法吟唱材料加進購物車，點開好友找到付羲頭像，選擇‘好友幫我付款’按鈕把鏈接發了過去。
等看見聊天框中出現回覆的問號後，她關掉聊天軟件，繼續在‘綠洲視界’的玩家交易平臺淘客街上瀏覽。
找到幾件心儀的東西，與賣家簡單交流後談妥付款，然後把交易地址用私信發給程賽，讓他去幫忙取貨。
——程賽如今最主要工作，就是當除月的跑腿工具人。
這一系列操作都沒有避諱虞芙芙，被後者用餘光盡收眼底。
她想了想，然後主動挑起話題。
“除月同學也會用‘綠洲視界’嗎？”
除月瞟她一眼，再度垂低眼簾。
“會，經常用，想要加好友？還是組隊邀請。”
“唔……”
虞芙芙假意搖搖頭：“我平時不太用‘綠洲視界’，抱歉。”
此乃謊言，她是‘綠洲視界’的資深玩家，排名很高。正因如此，奎恩長老纔會選擇她當合作者。
‘綠洲視界’的真身是‘微縮銀河’組件之一的[微縮屏障家園]。
那是賽琳一族棲身的地方，也是‘微縮銀河’的核心。
“哦，可惜。”
除月略有敷衍地迴應，手中動作不停。
虞芙芙觀望着，繼續主動與除月交流。
“我還以爲，像除月同學這樣的人，日常活動會更豐富。”
除月動作一頓，終於扭頭與虞芙芙對視。
她覺得有些奇怪，前段時間才入學的時候，小虞恨不得找個紙盒子躲起來，費盡心思想要保持與她們的距離。
如今熟悉後關係拉近不少，但應該也還沒到小虞願意主動挑起話題的程度。
除月本想沉默應對，不過轉念一想，付羲送她來學校讀書前曾經說過，想讓她多接觸同齡人，學會正常人類的社交生活方式。
或許小虞的轉變就是社交中必須經歷的環節之一。
於是除月耐着性子，繼續用招牌的平淡語氣和虞芙芙聊下去。
“小虞同學早上沒來學校，是因爲生病？”
虞芙芙一愣，除月居然會主動與她聊天。
她點了點頭，勉強擠出個笑容：
“嗯……對……”
“哦，我還以爲你因爲下城區的突發事件，在路上耽擱了。”
除月看似輕巧一句話，直接把虞芙芙嚇到。
手心藏在袖子下悄然捏成拳，身體慢慢繃緊，警惕性也提到最高。
表面上，虞芙芙還是那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微微一笑問道：
“下城區？下城區發生什麼了嗎？”
除月用平板電腦調出新聞，豎在兩人中間。
“因爲前兩天的暴動，下城區從昨天開始實行宵禁，並對部分街區追加交通管制，有幾條聯通上下城區的公共電梯線路被暫時關閉。”
“如果從下城區要來上城區，出行可能會受到影響。”
虞芙芙歪了歪腦袋，故意驚奇道：
“原來是這樣嗎？我沒有關心新聞……我家住花梗區，不用坐公共電梯。”
花梗區也是上城區一部分，比較偏僻，比不上花蕊和花冠。
“那是我誤會了，此前以爲你是下城區的人。”
除月收回平板電腦，裝在隨身的手提包裡。
虞芙芙乾笑了幾聲，別過頭去，望向慢慢後退的沿路景物，說道：
“除月同學誤會了，高級聯合中學不向下城區招收學員，學校裡恐怕也沒有下城區出身的人。”
“我就是。”
“呃？除月同學你說什麼？”
除月平靜看着她，湛藍色眸子古井無波。
“我說，我就出身下城區，拾荒者街，或者說野火街。”
嚴格來說，除月的確算下城區出生的人。
她的出生地，就是野火街老狗診所地下的秘密克隆實驗室。
這句話在虞芙芙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高級聯合中學自建校起從來沒有過下城區學員，哪怕像她這樣的平民學員，也是出身上城區，父母是巨企中螺絲釘小員工。
巨企的大少爺們或許會從下城區找玩物和樂子，但單純的玩物絕不可能被送進學校來栽培。
除月同學能從下城區到高級聯合中學，肯定付出比常人更多的代價。
轉瞬間，虞芙芙在心裡爲自己此前的不屑道歉。
她把蒂露與除月兩人當做花瓶，出賣身體的投機者，卻忽略了每個人背後不爲人知的付出。
她們能走到現在，背後或許也有各種各樣的理由。
“除月同學能從下城區到學校來，肯定付出了很大努力。”
虞芙芙由衷說道。
“沒那麼複雜。”
除月聲音平靜到彷彿再說別人的事。
“我的同伴死後，就被老闆收留僱傭，他讓我來上學，我就來上學，僅此而已。”
虞芙芙小心問：
“你的同伴……？”
除月瞥她一眼，回答道：
“陷入風波，巧合或者被人刻意安排，總之就是死了。”
兩人間談話戛然而止，主要是虞芙芙低着頭，不再說話。
本以爲自己的人生已經足夠悲慘，一團亂麻。如果除月說的是真話，她的過往肯定要比自己更難熬。
這樣一個出身下城區，同伴不明白死亡後只能委身於大人物的可憐女孩，簡直就是她最理想的合作對象。
除月的黑客技能可以幫她找到其他‘微縮銀河’組件，等自己復仇結束，也能順帶將除月從她的‘老闆’手下解救出來。
……但不能這樣就武斷做決定。
自己對除月瞭解還不夠，還要與她多接觸，逐步拉近感情。
除月在旁邊看虞芙芙心事重重的樣子，突然覺得無趣。
又是一個傻乎乎的沒頭腦。
三言兩語的隨便交談中，通過虞芙芙的微表情與身體反應，除月就已經把她心中所想試探的差不多。
一個出身不高、親密之人同樣不明不白死亡，內心有小秘密，渴望尋找同伴但又怕被別人傷害的用戶畫像已經在除月內心中建立起來。
和蒂露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
除月嘆氣口氣，這樣的小丫頭，估計最合老闆口味。
要是她把小丫頭綁起來丟到老闆面前，他會不會高興？
虞芙芙縮了縮身子，
就在剛纔的瞬間，除月渾身氣質都變了，從清冷孤高的月亮變成抓住小綿羊的獵人。
而自己就好像是那隻小綿羊，在劫難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