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央走過狹長的公寓走廊，在一堆廣告的燈影下，找到編號15130的房間號，伸出手掌。
門下自動驗證裝置彈出，橙色光線掃過掌中紋路，指示燈變綠。
“二級公民-花音琥珀女士，武人集團代表NON門鎖系統祝您回家愉快，武人雷虎，年輕人的第一款格鬥義體，可制定線程，支持自定義編程。用雷虎，學武術，武人集團至臻鉅獻！”
漫長廣告語之後，門鎖啪嗒一聲打開，公寓走廊照明燈也自行點亮。
花音琥珀進屋，在門口的卸妝臺上啓動機械臂拆卸義體，‘花音琥珀’的容貌被收回，夜晚的她只是平平無奇的雀斑女孩閻央。
“我回來了！”
閻央朝屋內喊。
往日這個時候，走廊盡頭會探出一個身系圍裙的家庭煮夫，端着幸福滿滿的晚餐，微笑對她說‘歡迎回來’。
今天似乎不同。
不僅親切的回家歡迎沒有，客廳中也寂靜一片，沒有開燈。
“丁毅？”
花音琥珀疑惑呼喊着，在玄關扯掉高跟鞋，光腳踩着地板走進客廳。
很快，她足底一涼，溼潤粘稠的液體浸溼指縫。
稀里嘩啦！
滿地殘骸順着桌臺滑下，藉着窗外絢爛的霓虹燈光，閻央看清公寓不大的一體式客廳中彷彿被颱風肆虐過。
電器已經全部稀巴爛，只剩滿地扭曲電子元件；燈管爆炸，牆內的數據線條被扯出來，半耷在牆邊；呼嘯冷風吹高她的額頭，堅硬強固的外窗玻璃早已不翼而飛。
就連她養的電子寵物，一隻機械鸚鵡也被拔斷雙翅扔在地上，看乾癟的腦袋肯定被人狠狠踩了一腳。
在這些狼藉中間，丁毅垂着頭，仰面倒在桌上顯眼位置。閻央踩到的液體，就是順延他手臂流下的血。
這麼一瞬間，閻央慌了神。
急急忙忙放下隨身小包，顧不得腳底被殘骸刺破，衝到丁毅身邊。
她先撫摸丁毅脖頸側方的脈搏，又扒開瞳孔藉着外界的光檢查，最終確認丁毅還活着，但離死不遠。
容不得閻央深思，她果斷啓動腦機網絡接入倉，選擇萊茵生物旗下的應急創傷小隊服務。
67秒後，巨大的轟鳴停靠在公寓破碎的窗戶外邊，醫療浮空車中躥下四個全服武裝的急救醫生。
“這裡是萊茵生物應急創傷小隊，是誰需要幫助？”
“這邊！”
閻央招招手，創傷小隊將丁毅擡上擔架，浮空車沖天而去。
……
薰香柔和的病房內，兩個仿生人護士推着丁毅走出，閻央連忙迎上去。
“大夫，他怎麼樣？”
“性命保住了，都是簡單的貫穿傷且避開要害，休克主要因爲失血過多，我們已經輸送人工血漿，很快患者就會醒來。”
帶着口罩與白大褂的醫生點了點自己耳朵：
“現在將急救賬單發送給您，小姐，歡迎再度使用萊茵生物應急創傷小隊服務。”
說着，護士與醫生都頭也不回離開，閻央耳邊響起重要郵件提示音。
[花音琥珀女士，您收到一份賬單，來自：萊茵生物集團，共計5000000星聯點，新人初次使用服務特惠折扣-1星聯點，最終代付款爲4999999星聯點。]
[當前您的賬戶餘額爲：4930000星聯點，由於您是二級公民夜氏銀行贈與您2000000貸款額度，組合付款後，您的賬單已經結清。]
[萊茵生物，祝您生活愉快。]
花音琥珀長舒一口氣。
無論如何，丁毅的命算是救回來了。
若不使用大公司的創傷小隊服務，自己送去急救或等待公共救援，恐怕要等到丁毅的屍體開始發臭纔能有人來。
萊茵生物不是玫瑰城的本土巨企，創傷小隊服務已經是最便宜的那一檔，即便如此還是掏空她多年來的積蓄。
這筆錢原本是要攢更多後給丁毅換人工心臟，他康復後就擱置，沒想到最後還是用來救了丁毅的命。
安靜之中，病牀上的丁毅慢悠悠睜開眼睛。
“閻央…我這是…在哪裡？”
閻央撲到他身邊，抓住他的手。
“你可嚇死我了！發生什麼事，家裡面怎麼會變成那樣？”
這麼一問，前不久的回憶浮上腦海，丁毅不由得打個寒顫。
女友握緊了他的手，丁毅苦笑着慢慢開口：
“是共創會……”
“共創…會？”
閻央在腦中搜索一會，沒有找到相關印象。
共創會對普通下城區人來說是隱藏的，他們只能見到共創會明面的東西——各種街頭幫派、掮客和中間人。
丁毅見狀搖搖頭，嘆氣道：
“是我們惹不起的組織……你知道我幾個月前開始自學編程，前段時間我發現一個黑超夢域名的漏洞，就從裡面拷貝黑超夢放在‘綠洲視界’下的匿名交易所‘淘客街’秘密販賣，想黑吃黑賺筆錢。”
“哪曾想到拷貝後的黑超夢殘留隱藏極深的追蹤程序，察覺到網上盜版黑超夢流傳後，就被共創社找上門來……”
閻央與丁毅的手再度握緊。
“可我們的公寓在上城區，這裡有治安紅線，他們怎麼進入的公寓？怎麼敢在上城區非法使用暴力？”
“所以才說，是我們惹不起的組織。”
丁毅苦笑，然後兩人同時陷入沉默。
沉默一直持續很久，直到病房的合成音播報發出聲音。
[尊敬的患者您好，您購買的‘創傷小隊初級套餐’中贈送的120分鐘病牀使用時間僅剩餘5分鐘，使用結束病房將被清空。若需續用房間請……]
丁毅吃了一驚，率先打破沉默：
“你叫了創傷小隊服務，我記得很貴，伱……”
“丁毅你爲什麼要去賣黑超夢。”
閻央打斷他的話，清理病房的機器人已經在門外就緒，時間到之後，機器人會清理房間中最該被清理走的東西。
這麼一問，丁毅又再度沉默下來，片刻後纔開口：
“當然是因爲……賺錢。閻央，我們重逢快一年，成爲情侶也已經七個月。我不可能一直依靠你而活，你是大偶像，而我只是昏迷好幾年病秧子街狗。”
“你在變好，我只能活在野火街的巷尾裡，我不可能讓你與我回下城區去。”
丁毅頓了下，喪氣說道：
“除非我們分開。”
閻央心裡微動，指甲狠狠嵌入被她抓住的丁毅手背。
“可是……可是你很有編程天賦，不是說好還要去編程學校系統學習麼？爲什麼還……”
“因爲學費很貴，那是你捨棄原本容貌，把真正‘閻央’賣給公司得到的血汗錢！你以後一輩子只能頂着假面目而活！”
丁毅打斷道。
“我怎麼可能心安理得用你的錢去學校上學？我本來想給你個驚喜，或者一件禮物，就像那時候的戒指一樣……”
說着，他又抱住腦袋：
“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沒意義了，創傷小隊服務……你爲了救我居然叫創傷小隊服務，是我對不起你，閻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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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到，還在情緒釋放的兩人被機器人毫不猶豫丟出病房。
在車流洶涌的街道上，對未來一片迷茫的兩人毫不顧忌坐在街頭，相顧無言。
夜色漸深，使用創傷小隊服務讓閻央的郵箱中多了許多醫療、殯葬廣告，關不掉的郵件滴滴聲響個不停。
丁毅忽然說道：
“閻央，我們逃走吧！”
“離開玫瑰城，到其他地方去。”
閻央擡頭望他：
“爲什麼？”
“共創社說，他們還會再來。”丁毅苦笑，“事情不會就這樣結束，我們沒有對付他們的能力，你的公司恐怕也不會幫忙。”
“逃得掉嗎？”
閻央聲音麻木。
丁毅閉嘴。
是啊，逃得掉嗎？
共創社能在上城區這樣秩序優良的地方找到一個人強行闖入住宅公寓後揚長而去，其能量根本不是兩人能想象。
就要要逃，難道真的能順利離開玫瑰城？
丁毅一咬牙，站起來：
“我一個讓人到下城區去，刪除我們的所有聯絡，這樣子他們就不會波及你。”
“你瘋了？這是送死！”閻央不可置信道。
“沒事，冷凍幾年我都活過來了，共創社只是小場面，野火街是我主場，我在野火街生活二十多年，閉着眼都能找到每一條路，藏在裡面肯定不會被找到。”
“等事情解決，我再回來找你。”
丁毅雙手插兜沿着街邊往前走。
“抱歉，創傷小隊的錢……我也會想辦法還你。”
說完之後，他被閻央強行扯住，朝着心口就是一拳。
這一拳軟綿綿，最後整個人都靠在丁毅懷裡。
“你有想過我的感受麼？我花錢把你救回來，不是讓你去送死。”
閻央故作堅強擠出一個自信的笑：
“我在偶像圈混了那麼幾年，還是認識一些關係很好的大人物，區區一個共創社打聲招呼就能解決。”
“所以，我不許你走。”
……
……
方舟山別墅，客廳燈被關掉。
閻央鼓足堅強的一幕落在隱藏完美的攝影無人機中，被投影在客廳的投影2D幕牆上。
抱着爆米花的瑪姬啪啪啪鼓掌。
“最後這句，昇華了，不愧是當紅偶像，演技拿捏真到位。”
“小聲點，蒂露睡了。”
付羲瞟她一眼，繼續目不轉睛盯着投影。
“付老闆這話說得好刺激！”
瑪姬壓低聲音湊過來，眨眨眼睛。
付羲沒管傳進鼻尖的幽香，只是淡淡說道：
“所以你怎麼做到的？”
“其實丁毅那小子天賦不錯，共創社的蠢貨根本沒發現他們的黑超夢被人偷偷拷貝掛在網上賣。”
瑪姬咀嚼着爆米花：
“不過付老闆發話了，我也只能親自替共創社拉仇恨，把丁毅的拷貝行爲暴露給他們。之後的事情，就是順理成章。”
付羲點點頭，長吸一口氣：
“這樣子，閻央就會去找陸赧笙求助，她只能找陸赧笙，陸赧笙是唯一可能幫到她的人。”
“那麼篤定？我看那個‘光’小姐……呃，‘光’夫人就挺友善的。”
“公司的生存法則，無論巨企還是普通企業都是一樣。”
付羲輕描淡寫解釋道：
“職場裡沒有真朋友，誰也信不過，花音琥珀只是走投無路，而不是蠢。”
“可這件事難道不是丁毅有錯在先？您下城區的未婚妻似乎是個死腦筋的聖母，只認對錯。”
伴隨爆米花的咀嚼聲，瑪姬含糊不清說道。
“情誼也是聖母的一部分，閻央是她的朋友，在她最困難的時候幫助她，陸赧笙回記得這份恩情。”
“況且，目的只是向陸赧笙暴露共創會，她會發揮主管能動性，繼續深入調查共創會的一切。”
付羲伸手搶過瑪姬的爆米花，扔在垃圾桶裡。
“精彩！精彩！”瑪姬終於吞嚥掉口中的甜食，喉頭蠕動後捧場道：“還是付老闆心黑，我原本以爲你這樣的身份，不會用這麼下作卑鄙的手段。”
“我不是好人。”
付羲關掉投影站起來。
“手段有效即可，沒有什麼卑鄙不卑鄙的說法。”
“今天就到這吧，我很滿意，瑪姬小姐。”
付羲沿着旋轉樓梯上樓。
瑪姬在黑暗中站起，朝着他離開的方向輕輕鞠躬，用微不可查的聲音開口。
“很榮幸聽見您的誇讚，帝君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