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衛坐在沙發上神色凝重地看着手中的報告,站在她對面的帕卡也是一臉嚴肅,像是吃了蒼蠅一樣難受。他們相互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瞳孔中看到了無奈和疑惑,像是同病相憐,兩人深嘆。
“已經確定這是屬實的情報嗎?”前衛取下鏡框放在茶几上,用修長的手指揉了揉自己有些紅腫的眼眶。
“秘書長我早上已經再三確認,梅卡倫的確是消失了,什麼線索都沒留下。”帕卡臉色有些難看,發生這樣始料未及的突發狀況,是他這個智囊的失職,在他的推測中這是根本沒有預料到的結果,對方什麼也沒說,就這樣直接離開盤踞多年的立足之地,沒有惋惜和不捨,甚至沒有一絲猶豫,彷彿是將這裡作爲大禮拱手相讓。就跟秘書長推測的一樣,這樣的對手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出牌根本沒有套路可言。
“也就是說昨天他就開始計劃逃離了?是嗎?”前衛想起昨天陰暗的天氣,和她的臉色一樣難看。一上午都是灰濛濛的夾帶着點點細雨,下午就開始發瘋似的狂瀉,將這個城市淹沒在漫天的雨幕之中,放眼望去都是茫茫的水沫一片,甚至看不到遠方建築的輪廓。沒有人會想到梅卡倫會趁着這樣的大雨逃離,就像堅毅的壁虎斷尾一樣,他用這塊大蛋糕換取了繼續下去的機會,如條滑膩的泥鰍再一次從前衛的手上逃脫,鑽進大海無影無蹤。
“應該是這樣的,這是我的失職。”帕卡垂着頭像個犯錯的新兵,等待教官的訓話。他一直沒有派任何人去監視梅卡倫的動向,因爲他認爲對方只會安分地待在家,等待總督府的最後決定。令他沒想到是,梅卡倫直接一走了之,甚至連依附他的勢力也從太平洋分部的地圖上消失了,如同有計劃的遷徙。他們在極短的時間裡逃之夭夭,讓身爲獵人的調查團對這些獵物無可奈何。
“這不是你的錯,身爲主要負責人的我也有責任。沒人會想到這一步,你沒有想到,我也沒有。”前衛擺擺手安慰,她將報告單扔在光滑的茶几桌面上,枕着腦後柔軟的靠墊,胸膛深深起伏,像是在努力壓制內心的無名火。
幾天前她和梅卡倫的第一次交鋒就以失敗而告終,對方一夫當關將千軍萬馬擋在門外,之後城門大開本以爲是甕中捉鱉,可以輕易地將這隻老狐狸牢牢地抓在手心,沒想到裡面是空城,根本什麼都沒有留下。這一切的一切彷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什麼時候該強硬,什麼時候該退縮,這些一步步事先的計劃都被實施得滴水不漏,讓前衛感受到了從來沒有過的無力感。她知道現在對手在下一步很大的棋,可是沒有任何人可以告訴她這到底是怎樣的棋,會在什麼時候起到將軍的作用,讓局勢瞬間逆轉,變成她最不想見到的糟糕模樣。
她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困局,卻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帕卡你說他爲什麼要這樣做,爲什麼!這樣輕易地放棄掉整個立足的基業,到底有什麼作用!”前衛聲音逐漸提高,最後完全是憤怒地嘶吼。那雙墨藍色的瞳孔中甚至可以噴出攝人的火焰來。敵人她從不害怕,但是這種你摸不透也猜不着的敵人是讓她最難受的。對方的每一步計劃似乎都有深意,但你就是看不懂,像是高手和新手間的對弈,對方每走一步都是在爲勝局奠定基礎,而你看着棋盤卻完全沒有一點明悟的味道。
帕卡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發火的秘書長,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前衛,像個被激怒的抓狂野獸,瘋狂地揮動着她的利爪撕咬,發出怒不可遏的雷鳴,沒人可以忽視這樣的猛獸。可是現在她面對的是虛無的空氣,這一切的張牙舞爪都是徒勞。
前衛深深吸了口房間中的涼氣,收起了那如槍矛般的獰厲之氣,用力地揉了揉她堅毅的臉線,讓它看起來柔和一點。“帕卡你覺得他們會去哪兒來逃避我們的追捕?”她看着頭頂天花板的精美花紋,眸子裡黯淡無光。
“現在對於他們來說算是絕對安全的地方只有西伯利亞。”帕卡沉聲迴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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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利亞邊陲小鎮一間無名木屋。
灰濛濛的天飄蕩着片片雪花,靜靜地打在這片淒涼的土地上。
在流動着溫暖氣流的木屋中,梅卡倫坐在古樸的木椅上,輕蕩着手中的酒杯,杯中的深紫色的葡萄酒在暖色燈光下微漾,散發着迷醉的紅光。
他眼睛微眯,掃視着周圍的一切。
在身後的是個價值不菲的紫檀書櫃,風格古樸典雅,游龍雕紋在木質層上纏繞,發出懾人的精光。櫃側是個被固定在牆上的木質樓梯,連接着上層。
面前擺張硬木長桌,寬大的兩側整齊地排着數張古式紅木椅,深紅如血的木椅在頭頂瑩白的燈光下熠熠生輝,彷彿有鮮血在其間流動。在往外看去就是翻起來白得發黃的牆皮,長時間的水分侵蝕讓這個狹小地下室透出一股黴臭味,混合着紫檀香,散發着奇怪的味道。
忽然頭頂的牆粉灰簌簌落下,撒滿酒杯。梅卡倫皺着眉頭,擡頭髮現身穿灰色軍裝的老人順着樓梯從上面爬下來,佈滿灰塵的木梯發出嘎吱嘎吱的酸響。
“梅卡倫,讓你久等了。”老人走下樓梯,拉把椅子在,梅卡倫面前坐下,頭頂暖色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白色額發在那深邃的湛藍雙眼前晃盪。
“西奧多很久沒有看到你了,不知道你在這裡過得怎麼樣?”他將撒滿牆灰的酒杯放在長桌上,站起身給了這個老人一個深深的擁抱,像是故人重逢,眼裡閃着激動的光。
“你還是老樣子,一點沒有變,身上的肌肉沒有一點鬆懈的樣子。”西奧多用力地拍着梅卡倫堅實的臂膀,發聲感嘆。
“你可是變得更老了,我記得你真實的年齡可是比我還小。”梅卡倫笑笑坐回了木椅上,看着這個曾經的老友,眼神裡流溢着歲月的時光。
“我哪能跟你比,”西奧多搖搖頭,“自從留在這塊荒蕪的土地上之後,我整個人在這冰天雪地裡逐漸凋零。這裡沒有任何可以觀賞的景色,有的只有茫茫的白雪和無盡的冰冷,就算是鋼鐵在這裡也只能凍成粉碎。”他看着窗外的飄零的雪,眼裡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像是結了霜。
“那我現在也和你一樣了,回到了我們約定的地方。”
“我想這恐怕是你最不想來的地方吧。”西奧多嘴角上揚,似乎看穿了對方的鬼話,“說說吧,我想你要不是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恐怕永遠也不會來這塊靠近極地的凍土吧。”
“的確,正如你說的那樣,我現在的確是走投無路了。”梅卡倫苦澀地笑,“我現在在太平洋分部已經沒有絲毫立足之地了。”
“這怎麼可能,你是誰?你可是那裡的地頭蛇,就算是總督府拿你們都無能爲力。”西奧多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梅卡倫口中的天方夜譚。
“那是過去的歲月了。”
“過去的歲月?這是什麼意思?”
“現在的總督府已經是一手遮天了,每個大洋的分部在它面前只有俯首稱臣的份,再也不復往日的風光。”梅卡倫嘆息。
西奧多仰躺在座椅上,盯着泛黃的牆皮沉默了許久。“那現在你們是什麼都沒有了?”他翕動着蒼老的嘴脣,眼神裡盡是悲涼。
“也不算是,我們該運走的東西都裝上了貨輪,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在這裡光復當日的榮光。”
“是嗎?”他無奈地笑笑,站起身,灰色的軍裝在紅色的微紅的光下泛着如血色的光。“我現在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老人,什麼也做不了了,不像你們還有着繼續下去的動力。或許以後能繼續的就只剩下你們了吧,我的身體似乎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他擡起手摸着自己有些光禿的腦袋,指間夾着縷縷掉落的白髮。
“你的身體是怎麼回事?我記得原來的你可不是這樣的。”梅卡倫看着這個遲暮的老人,不知道歲月在他的身上發生了什麼。
“你知道惡語吧。”西奧多低聲說,嘴角全是苦澀。
“知道,那是我們從深海的血液中提取的一種元素。”
“我服用過它。”他看着自己佈滿褶皺的手掌,裡面緩慢地流動着近乎凝固的血液。“那彷彿是惡魔的契約,讓我獲得了強大的力量,也讓我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惡魔的契約?這是什麼意思?”梅卡倫不懂西奧多口中的話。
“它可以增強你的提督天賦,而付出的代價就是生命。”西奧多聲音低沉,如幽深枯井般的雙眼猛地點亮,金色的燦光迸發,像是睜開眼的上帝,冷漠地凝視着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