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府裡,鳳鶴軒從書房出來,看到空蕩蕩的院子,突然停下腳步問身後的人,“小姐呢?”
跟在身後的,是鳳鶴軒平日裡的近衛,聽到鳳鶴軒突然這麼一問,先是頓了一下,而後才道,“小姐一早便出府了,此時尚未回來。”
鳳鶴軒沉吟了一會兒,道,“等她回來了,叫她來書房見我。”
“是。”
這邊纔剛剛應下這話,便聽到了前邊府中的丫鬟下人見到鳳沫染的時候打招呼的聲音。
鳳鶴軒皺了皺皺眉,往前走去。
鳳沫染是回來了,但是顯然情緒並不是很好,至少從她面上的表情就能看出來了。
這兩日鳳沫染在做什麼,鳳鶴軒多少還是知道的,這些年鳳沫染的心思究竟如何,也沒有人比鳳鶴軒更加清楚了,妻子早逝,只留下這個一個女兒,鳳沫染還在嗷嗷待哺的時候鳳鶴軒就是一個人做爹又做孃的,只是,即便他做得再盡心,也仍舊不能像一個母親那樣爲女兒做最好的打算。
只是,在他看來,鳳沫染是極少讓自己操心的,這個女兒,一向對自己嚴格要求,什麼都想要最好的,這般性子,倒是與他相對內斂的性子有些不一樣。
這會兒見到鳳沫染這般不愉快的樣子,鳳鶴軒似感嘆似無奈,“沫兒。”
“爹爹,你怎麼在這兒?”鳳沫染有些驚訝。
鳳鶴軒揮退了身邊的人,道,“今日又出門了?”
鳳沫染不出聲,顯然是並不太愉快。
鳳鶴軒也不說什麼,見鳳沫染一副不高興的坐在廳中的椅子上,他也在主位上坐下來,“今日出門遇見誰了,誰敢惹本相的女兒這般不高興?”
鳳鶴軒幽幽說着,鳳沫染聽到他這麼說,突然擡起頭,神色頗有些認真地道,“爹爹,你想不想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
鳳鶴軒臉色一沉,“胡說什麼。”
鳳沫染脣角微扯,“女兒沒有胡說,女兒雖是女子,但是也不是什麼都不明白,這些年,朝中兩位丞相,雖說左相右相都是百官之首,但是,辰國以右爲尊,這些年,爹爹與阮嵩明爭暗鬥,我與阮家的女兒也是明爭暗鬥,如今,他們都沒有了,難道爹爹就沒有別的想法麼?”
鳳鶴軒有些不悅地看着她,“沫兒,你一個女兒家,想這麼多這些事情做什麼?”
鳳鶴軒語氣明顯有了幾分的軟化,卻也間接承認了這件事情。
鳳沫染眼眸微低,“女兒家又如何,如今難道不是也有一個女兒家與爹爹一起同朝爲官,甚至就要取代了爹爹丞相的位子麼?”
鳳鶴軒眼眸一沉。
鳳沫染卻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道,“爹爹,咱們鳳家與阮家真是天生的死敵,阮嵩還在的時候,他與你作對,阮嫣還在的時候,她與我一起在這永嘉明爭暗鬥,如今,阮嵩是不在了,但是卻給爹爹留下了一個勁敵阮弗,阮弗的出現,早已讓女兒這個曾經的永嘉姝色黯然無光,爹爹,我不甘心!”
鳳沫染說到最後,語氣沉了幾分,便是握着手帕地手,也用力了幾分,指尖已經有些蒼白,將手中的帕子絞得緊緊的。
鳳鶴軒明白他的心思,嘆了一口氣,“沫兒,以前你不是很沉得住氣,對自己很有信心?”
鳳沫染冷哼一聲,“若是沒有阮弗,我自然是對自己很有信心,這永嘉城中其餘女子,誰還能被我放在眼裡。”
鳳沫染眼圈微紅,“可如今,多了一個阮弗,她是阮弗,是晉王在意的人。”
見到一向要強的女兒在自己面前表現出這般泫然欲滴的樣子,鳳鶴軒也心軟了幾分,“你真的非晉王不可?”
鳳沫染以手中的手帕抹去了眼角的兩滴眼淚,“女兒對晉王的心思,爹爹又不是不明白,整個辰國,除了晉王,爹爹覺得,還有誰能與女兒相配,何況,爹爹這麼多年一直這般低調,不就是爲了等待晉王麼,爹爹不就是看準了無論辰國如何變化,最後一定是晉王的麼?”
雖然鳳鶴軒一直不明白爲什麼一向精明的阮嵩選擇了楚王而不是更得元昌帝偏袒的晉王,但是,鳳沫染這番話,確然是他的心聲,所以,他只是抿脣沉默。
只是……
“如今阮弗雖然深得陛下的信任,但是,卻也沒有任何時候明面上表示出阮弗與晉王之間有什麼。”阮嵩沉聲道。
“爹爹,你不知道。”鳳沫染突然有些着急地站起來,“就算在外人面前,什麼也表現不出來,可是,女兒是女子,又怎麼會看不出他們之間是不是真的什麼都沒有。”
鳳鶴軒沉眸,確實是,如果元昌帝真的有意將諸位傳給玉無玦的話,那麼阮弗最後必定會與玉無玦連在一起,只看着情緒明顯有了變化的女兒,“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鳳沫染輕呵一聲,“爹爹可知道,同知府的玉蘭花,是晉王親自着人去尋來的,可知道往常一直跟在晉王身邊的小狐如今已經是阮弗手中的玩物?”
鳳鶴軒眼睛一眯,眉頭微皺起,“這下可是有意思了。”
鳳沫染有些不甘心地道,“若是這樣,以後這朝中,還有爹爹什麼事情?”
鳳鶴軒幾乎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女兒受到一個人的影響如此之大,原本如果阮弗只是阮弗的話,這些都算是女子之間的事情,他自然是不會插手的,只會在自己女兒出手的時候提供一些幫助,但是,儼然,這個時候,已經不能只是將阮弗當成一個尋常的閨中女子來對付。
見到鳳沫染這個樣子,鳳鶴軒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沫兒想要如何?”
鳳沫染狠狠絞了絞手中的帕子,“如果阮弗沒有了,或者她看起來並不是外人知道的這般望塵莫及,還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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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阮弗那一日在皇宮中與元昌帝說了外邊對於朝中相位的爭論纔剛剛過去不到三日,外邊的風向,卻突然起了變化。
原本許多人的關注點其實都不在阮弗的身上,至少,即便在懸而未決的相位的爭論,雖然與她沾了一些關係,但是其實說起來,並不是爭論的重點,如今……她的風頭,竟然隱隱有超過原被爭論最多的阮嵩的趨勢。
坐在招賢館二樓的雅間裡,透過雕花的窗戶,阮弗靜靜看着招賢館中學子們的高談闊論。
招賢館雖是大多數學子們的地方,但其實多少有些魚龍混雜,至少,求仕不成,也有些人成爲一些官員府中的幕僚,所以,有時候,聽聽這裡的聲音,實際上也可以暗中知道一些朝臣的心理風向。
此時此刻,招賢館一樓的大堂里正熱鬧非凡。
“若我來說,左相位置可以不變,只是,難道右相的位置空缺了下來,就不能換些別的人上去?”有人高聲發話。
“自然是可以的,只不過,不知兄臺想說的是如今朝中哪位大人?”有人很快接着他的話說下去。
哪位原本提出這個問題的的人,卻沒有那麼快回答了,反而是繞着圈一般地問道,“林兄消息靈通,目光高遠,不知可有什麼想法?”
那人卻舉起一個酒杯,隔着幾乎是一個大廳的距離與原本說話的人遙遙敬了一杯,有些似笑非笑,倒顯得很是意味深長。
其他人也在紛紛議論這件事,不過有人看了看,心中早就明白了。
“阮同知雖說是女子之流,但是,卻深得陛下的信任,況且,誰能小瞧的孟長清掌政的能力,阮嵩本是她父親,人說子承父志,如今這話落在阮同知的身上,我看怎麼也不顯得突兀,何況,區區一個御書房同知,哪能讓阮同知一發經緯之才?”
終於有人這般正正經經提到了阮弗的名字。
玉無痕原本是坐得離窗戶比較遠的地方,這時候聽到下邊議論的聲音,尤其是聽到阮弗的名字的時候,已經站起來往窗戶這邊探了一個頭,朝着那人看過去。
一邊還眼中頗具興味地道,“這人有點意思?”
阮弗看了一眼玉無痕,“十二認識此人?”
玉無痕撇了撇嘴,“不認識,不過,本皇子想要認識一個人,也不是什麼難事,長清,你想知道?”
阮弗搖了搖頭,“能在招賢館說這些話的人,良莠不齊,可也都不過是有各自的目的罷了,善也好,惡也罷,不外乎爲了某些利益。
見她好像真的不在乎的樣子,玉無痕也不再多言,反倒是轉頭看向了坐在阮弗旁邊另一張椅子上,看起來也沒有多麼認真聽着下邊講話的玉無玦,四哥真是好淡定啊,如今,不少守舊大臣只怕早在阮弗被許多人議論可以當上右相的時候就已經瘋掉了,恨不得磨刀霍霍,上摺子給父皇百般奉勸了吧。
摸了摸鼻子,等他在注意下邊的情況的時候,下邊的議論早已往前了許多。
“阮同知確然能力非凡,只是,到底是女子之身,如何當得右相之位?”
“如何當不得,你可還記得,當初宜遠書院尚鴻先生的一番話?男女不過軀殼之別,能者居之。”
“呵,聖人之言到了你這兒倒變了一個味道了,男女無別,能者居之,若是這般,兄臺可願每日在家中繡花,再不出門?”
“你?”
“莫要有辱斯文。”這邊稍微有些劍拔弩張,另一邊便有人幽幽道,“各位不妨想想,如今,阮同知所做的的事情,難道與丞相所做的差別還大麼?隔了這麼些日子,右相之位空缺了這麼久卻毫無風聲,誰又說不是爲了等待某一個時期呢?”
“你……”
“永嘉城中的這番議論也過了好些日子了,可卻從未有人正面出來闢謠,這意味着什麼,還需要多想麼?我倒是認爲,以阮同知的能力,完全可以當得右相之名,甚至獨攬大權。”
“這……”
一瞬的安靜之後。
“只是,女相……史上卻從未沒有過這樣的例子啊。”
“女子爲相的記載是沒有,但是女子做官的歷史千百年來卻也不算少了,總要有人開了先例。”
“這……”
大廳裡一時靜默,然不過是過了幾息的時間,便有熙熙攘攘地熱鬧了起來,阮弗爲相的可能性儼然又引發了一陣熱論。
其中贊成反對的聲音都是有的。
阮弗坐在二樓的窗口邊,看着下邊的一切,只能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卻沒有再關注下邊的議論了。
玉無玦見她轉過頭回來,挑了挑眉,”不看了?“
阮弗轉過頭,面上還有些笑意,“沒什麼可看的。”
一旁的玉無痕見兩人這番模樣,“這議論就像橫空而降一般,突然的就對長清有了這麼大的議論,四哥,你們不擔心麼?”
“擔心什麼?”玉無玦挑眉道。
玉無痕張了張嘴,在看到玉無玦與阮弗皆是一副淡定好像外邊已經爭論,讓一些守舊大臣跳腳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般,瞬間淡定了,感覺自己說什麼也是白說一樣。
玉無玦給了他一個這麼多年也不長進的眼神。
玉無痕當即就委屈了。
反倒是阮弗笑道,“十二也不必擔心,突然出現的事情,這般來勢洶洶,背後總有一些力量在推動,就看謠言剛剛出現的時候是針對我還是推動我往前走了。”
玉無痕忙道,“自然是針對你,謠言一出現,就弄得有些人人心惶惶,現在還有議論你也可以取代阮嵩,成爲獨攬大權的丞相了。”
玉無痕指了指樓下,示意阮弗聽着有心之人的話裡的引導之意。
阮弗淡定地喝了一口茶,“你覺得我會麼?”
玉無痕先是重重點了點頭,而後要跟撥浪鼓似的搖頭,阮弗有這個能力,但是她即便想要做丞相,也不必這般。
阮弗微微一笑,“所以,你在擔心什麼?”
玉無痕一愣,反應過來,是啊,他在擔心什麼,有四哥在,有長清在,輪到他這個紈絝子弟擔心什麼。
他這麼一愣,瞬間便反應過來了,朝着兩人不滿地看了一眼,而後有氣無力地轉身往外了,擺了擺手道,“我去查查那些說法的來源。”
阮弗也不阻攔。
房間裡瞬間就只剩下了玉無玦與阮弗,下邊的聲音,還在陸陸續續地傳上來。
阮弗聽着聽着就笑了,“若是以前,我或許還有做一朝丞相的志向,輔佐明君,成就盛世。”
玉無玦順口道,“如今呢?”
阮弗轉回頭看他,“明君何須我來輔佐,至於盛世……不管我是誰,都可以創造。”
說這話的阮弗,目光清亮,自信天成,一股油然而生的驕傲,便自她身上流瀉出來,似乎她天生就是如此,天生便該有這份自內而發的理所當然的自信。
玉無玦最喜歡看到這樣的阮弗。
於天地中如明珠一般熠熠生輝。
早在很久以前的這種時候,他便油然生出勢必要給一個可以讓她這般無所顧忌熠熠生輝的盛世。
伸手撫了撫阮弗的鬢髮,玉無玦道,“不用理會那些人,如今招賢館內的人,越發用不得了。”
阮弗一笑,有些狡黠,“不過這樣也好,既然已經有人爲我們造勢了,咱們總也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玉無玦脣角微揚起,顯然心情很是愉悅。
而另一邊,左相府裡,鳳鶴軒臉色暗沉,“去叫小姐來書房見我。”
鳳沫染很快就到書房了。
“爹爹?”
鳳鶴軒直接道,“沫兒,你告訴我,如今外邊的傳言,是不是也有你的功勞?”
鳳沫染一愣,“父親,你覺得只有我的功勞而已麼,現在不知道有多少勢力想要把阮弗拉下來,女兒只是順水推舟罷了。”
鳳鶴軒一手拍在桌子上,“愚蠢!你平日裡聰明伶俐,怎麼會做出如此糊塗的事情?”
鳳鶴軒幾乎沒有與她說過重話,鳳沫染一聽臉色也沉了幾分,“女兒怎麼就糊塗了,阮弗的能力再強,不管陛下是什麼想法,要是關於阮弗想要坐上相位,獨攬大權的流言出來了,難道陛下就完全沒有懷疑,不會懷疑麼,陛下還能這般信任她麼,何況朝中那麼的大臣,父親不也說過,雖然阮弗成了御書房同知沒有再惹人說什麼了,但是還是有不少自詡清高的老臣不願意麼,丞相這麼大的事情,如今鬧得沸沸揚揚,阮弗怎麼能獨善其身?”
鳳沫染振振有詞。
鳳鶴軒有些疲憊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沫兒,你雖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到底不接觸政事啊。”
鳳沫染原本有些沉怒的臉色聽到阮嵩這句感嘆,也稍微有些變化。
鳳鶴軒嵩卻看向鳳沫染,“那你可知道,陛下之所以這般信任阮弗是因爲什麼?”
鳳沫染啞口無言。
鳳鶴軒道,“是因爲阮弗在政事上與陛下完全相同的政見,那些老大臣是什麼人呢,那些人自詡清高,無所作爲,只會給陛下添堵,陛下原本是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反倒好,翻起來了,就能完全收拾了,何況,你以爲如今爲何流言愈演愈烈但是阮弗卻毫無作爲?”
鳳鶴軒頓了頓,看了一眼還不再狀態,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事情的女兒,嘆了一口氣,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女兒,是真的不如阮弗。
他道,“無爲而爲,只怕你不是在給阮弗添堵,而是在幫她!”
鳳沫染擡頭,愕然地看着鳳鶴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