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拉米鬆開了宋颯的手。
宋颯悲傷地擡頭看她, 好像預料到將要發生的事情,就像註定流動的水,無法阻止, 無法回頭。
她從他身前跑了過去, 輕快地像是涉水的黑鹿, 黑色的裙襬在瑩白的小腿上翻飛。
沒有人注意到她, 站立的人們視線聚焦在看臺上扭打的金屬上, 只有旁邊的韓藝含糊不清地喊了一聲小貝貝。
她在沒有光的地方奔跑,彷彿和黑暗融爲一體,又好像要破開黑暗。
一個黑衣人注意到身後的動靜, 敏銳地轉身端槍。
他沒有看清是誰跑過來了,只好像看到一雙冰冷的眸子從眼前閃過。
下一刻他試圖扣動扳機, 但身影比他更快, 像是一個沒有重量的影子, 高躍起來翻過他的肩頭,黑色的風吹過。
槍從他手裡被奪走, 以無法抗拒的絕對力量。
“站住!”他高喝,更多的黑衣注意到異動。
貝拉米搶過槍,密集的紅點交錯在她的腳下,她猛地下蹲發力,以難以置信的彈跳力原地躍起, 單手一撐離地六七米高的平臺邊緣, 倒翻而上。
纖細的小腿在綻開的裙襬間一閃而沒。
“那個女孩是誰!”有人問。
“是剛剛打架的兩人身邊的那個女生!”有人認出了她。
所有的視線聚集, 無計可施的黑衣人命令平臺落下, 緩緩下落的平臺沒有影響貝拉米的行走, 也沒有影響死死纏繞住彼此的稻子和果兒。
貝拉米走得很靜,又走得很快。
她反手抓着槍, 過長的槍身超過頭頂,看起來和她不成比例,像是小孩子搶了大人的武器。
全場沸騰起來,有人說快保護那個女孩,不要被機器人傷到了,有人問她怎麼上到懸浮在空中的平臺上的,有人質疑她手裡的槍應該屬於莽爺的軍團,有人暴怒說她賭輸了想幹擾比賽……
“她要做什麼?!”韓藝在震耳欲聾的嘈雜聲中大吼着問宋颯,“他媽你那個女人要幹什麼?她不要命了嗎?!”
稻子和果兒發出人耳難以承受的巨大分貝的嚎叫,一個低沉一個高亢,像是野獸咬死了敵人的喉嚨,張開血盆大口發出震懾的咆哮。
稻子的手臂進一步分裂成細長的鎖鏈,一圈一圈地收束,彷彿要勒進果兒的身體中,果兒用盡所有的力氣抱住了他的身體,渾濁的顯示屏相抵,身軀在共鳴的噪音中轟然震動,彼此的眼睛安靜如水。
所有人都以爲他們在搏命,只有貝拉米聽見他們在說愛。
在最後的時間,把它們從來不好意思說出口的感情,像是火炮一樣密集地轟炸出來,不在乎即將破損的發聲部,也不在乎彼此傷痕累累撐到極限的身體。
他們活着的時候卑微如塵埃,死的時候卻在人類的注視中轟轟烈烈。
黑衣人終於夠到了平臺的邊緣,紛紛攀爬上來,無數支黑色的槍桿橫起,筆直地對準貝拉米。
“放下槍!”
“舉起手來!”
貝拉米沒有回頭,黑衣人的包圍圈逐漸縮緊,她一直拖到了最後一刻。
槍口低垂,貝拉米靜靜地立着,黑色的裙襬搖曳。
一個黑衣人衝上來要奪走她的槍,另一個撲上來想抓住她的肩膀。
貝拉米動了,好像一直只是在等這個瞬間,沒有猶豫,乾淨利落。
她擡起槍,瞄準,扣動扳機,沒有任何人來得及阻止。
冰冷的槍身貼近白皙的下頜,有一滴淚水滑落,在槍身上撞得粉碎。
鮮紅的光束轟然發射。
熾熱的光線洞穿稻子和果兒的身體,精準地穿過兩個核心電路,在平臺上灼燒出焦黑的圓斑。
鋼鐵在貫穿的洞附近融化,又飛快地凝固,液化的赤紅的金屬彼此交融,震耳欲聾的嘶吼戛然而止,寂靜中,果兒的身體和稻子的再也分不出邊界。
到最後也沒有人能將他們分開。
“對不起。”貝拉米手裡的槍落在地上。
對不起,她是個沒用的局長。
她救不了他們,也救不了自己。
【謝謝。】
【謝謝。】
時間好像回到了那個下午,隔着百葉窗他們對視,果兒說你好你好我們認識一下嗎,我叫果兒,我喜歡小鳥和星星和太陽和歌。
稻子說不好意思我還不知道我喜歡什麼。
果兒說沒關係,我可以陪你找。
是啊,找到了。
找到你了。
撲上來的黑衣人抓住了貝拉米,兇狠地掰住她的肩膀。
一個飛速地從地上奪回了槍,另一個緊緊束住她的雙手到背後,用大力將她摁倒,皮靴踹在她的膝窩,貝拉米順從地跪下。
另外幾個黑衣人持槍確認果兒和稻子雙雙損毀,光屏的比分永遠固定在了0:0。
他們都輸了。他們都贏了。
混亂中身後的黑衣人抓住了她的帽子,強迫她擡頭。
沒有人能徒手跳上那麼高的平臺,沒有人能從前武裝部隊的手裡輕而易舉的奪走槍。
淺藍色的緞帶在下巴處交錯翻飛,帶子縮短,蝴蝶結逐漸瓦解。
貝拉米微微擡頭,帽子被刷地掀掉,熾熱的白光從頂部落下,黑色的短髮在空中飛舞。
她耳邊赫然是一個黑色的耳夾。
“仿生人!”
“仿生人怎麼可能進入這裡!”
“她爲什麼居然能遮掩身份!”
“她是臥底嗎!是警方派來的密探嗎!”
“那個男人是誰!和她一起來的男人是什麼人!”
一片譁然中,她遠遠地和看臺上的宋颯對視,漆黑的眸子安靜而溼潤,脣語是對不起。
對不起,她全搞砸了。
她救不了她的部下,她沒有立場要求尊嚴,她最後的努力只是送他們死在一起,那樣不合邏輯,那樣沒有理智,那樣……不像她。
可她別無選擇。
她暴露了身份,她連累了宋颯,她來之前只希望他能平安地回去。
他們走不掉了。
“現在。”莽爺緩緩踱步上前,黑衣人分列成兩排,讓出一條通道,他順手拿過身旁的一支槍,槍口對準貝拉米的頭。
“仿生人,你爲什麼而來?”
*
“這話應該問我纔對吧?”一人朗聲道。
宋颯插着兜從看臺緩緩走過來,輕鬆地躍上臺階。
半數的槍支擡起朝向他,密密麻麻的紅點佈滿了他的上半身,他卻好像看不見似的,露出輕鬆愉快的笑容,閒庭散步一般。
他聽不懂果兒和稻子的話,也不知道它們相愛,貝拉米靜靜地垂着頭。
她來不及跟宋颯解釋一切,也來不及說它們想死在一起的請求。
宋颯什麼都不知道,就被她的一意孤行波及牽連了。
他完全置身事外……她想不到他要怎麼解釋,她只想在所有槍指着她的時候,讓宋颯趁亂離開,可他無所畏懼,笑着迎着槍口走上臺。
宋颯停下腳步,站定在跪着的貝拉米身前。
貝拉米擡頭,那一瞬間,好像全世界的光都落在他身上。
宋颯彎腰,向她伸出手:“起來,我的小新娘。”
*
押着貝拉米的黑衣人躊躇着沒動,宋颯不耐地撩起眼皮:“有點自知之明吧,如果不是她願意,你們能押得住她?”
被嘲諷的黑衣人得到莽爺的默許,鬆了手。
貝拉米肩上一輕,她靜靜地擡頭,看到宋颯渾身密佈的紅點。
在這麼多槍指着的情況下,如果莽爺下令開槍,她救不了他。
爲什麼他還在笑?
所有人都沒有動,宋颯也沒有動,手心向上,伸在她面前。
她把手放在宋颯的手心裡,宋颯突然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堅實而溫暖,將她拉了起來。
“這是我的仿生人。”她聽見宋颯笑着把她摟在懷裡。
“有什麼問題來問我,我知無不言。”
*
在片刻寂靜以後,莽爺厲聲問道:“爲什麼帶着仿生人進入?”
“誒原來不能帶仿生人進來啊!”宋颯震驚臉,“誰告訴我了?”
莽爺:……
“這是規定!”黑衣人喝道,“所有進入四葉酒吧的人都知道仿生人和機器人只有莊主也就是莽爺……”
“咳,”宋颯打斷了他,“抱歉,我,新人,通融一下啦下次不會啦。”
“你干擾了我們的角鬥,”莽爺沉聲道,“損毀了我們寶貴的兩個機器人……”
“寶貴的?”宋颯哈哈笑起來,“別說笑嘍就那兩個破銅爛鐵五百幣能買到吧?我賠你們好了不?別小家子氣嘛,莽爺。”
貝拉米眉心動了動,擡頭看向宋颯。
宋颯溫柔地衝她笑。
他剛纔說話時,牽着她的手的食指指腹在她的手心裡輕輕畫了一個“×”。
稻子和果兒不是廢銅爛鐵,他說得不是真的。
貝拉米心裡突然痠軟了一瞬。
系統通知跳出。
叮,四葉酒吧到——賬——五百幣!
“這不是錢的問題。”莽爺看都不看,揮手關閉了窗口,“你浪費的是我所有人的時間,賭注……”
“啊賭注!”宋颯嘿嘿一笑,探頭去看光屏,“哦哦哦藍方七萬幣五千幣x紅方十一萬兩千幣,一共十八萬七千幣對吧,不好意思啊大家。”
宋颯衝臺下揮揮手:“十八萬七千幣,我出我出,算紅藍方都贏如何?”
看臺上有人吹起了口哨。
“小哥闊氣!”
“好!都贏!這個好!”
“媽的早知道老子傾家蕩產壓上去……我就壓了一千意思意思,虧大發了!”
貝拉米眼皮跳了跳,心疼死了,一輛私人懸浮艇的錢,說砸就砸出去了。
真-地主家的傻兒子。
系統:叮,四葉酒吧到——賬——十八萬七千幣!
“今晚的酒都記在我賬上。”宋颯衝莽爺敬禮,“以示我的抱歉之心,好不莽爺?大人不記小人過,角鬥而已啦,就當我支持四葉酒吧的事業發展。”
莽爺:……
這傢伙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