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意外,貝拉米麪無表情地想,是易拉罐滾到她腳邊的。
也不是她要臉紅的,是剛剛運動過度,仿生血循環得太快,現在溫度還沒降下來。
是的,她的內心非常平靜,沒有波動,只是很感激宋颯的評價。
偷聽是不好的行爲,她現在就走,她什麼都沒聽見。
忘掉忘掉忘掉,爲什麼她不能像機器人一樣隨便刪除記憶。
【小貝拉米!】索婭歡快地喊道,【你在哪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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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拉米幾乎跳起來:【索婭!你嚇到我了!】
索婭迷茫地轉向安德里赫:“有在腦海中嚇人的說法嗎?”
“沒發生過,沒聽說過,沒有可能。”安德里赫聳肩。
愛蘭笑着注視着宋颯:“雖然你說得並不是我想聽到的,但我從你身上看到了有趣的可能性。”
“什麼可能性?”
愛蘭笑而不解:“你合格了,她會和這條項鍊很相配。材質也是錫蘭金,或許也是某種意義上的護身符。”
“祝她平安。”宋颯真誠道。
“五千幣。”
“誒合格了也要錢麼?”宋颯真誠的笑容隨風而逝,瞬間大驚失色,“之前可沒說這麼貴啊?”
“之前可沒說多少錢啊。”愛蘭淡淡道。
“那戒指兩加起來也才五千幣呢?”
“這個精緻。”
“戒指也沒粗製濫造啊?!”宋颯驚恐地捂住腕錶,“老闆我這個月已經入不敷出了!”
“你出得起這個錢。”
“從哪看出來的?從我被撕碎的破背心嗎?”宋颯揉揉眉心,“慢着慢着,你說我出得起這個錢……所以艾麗出不起這個錢?”
“很容易估算她的存款。”
“老闆是看人開價的嗎?”
“確實。”
“殺富濟貧?我是那個要濟的貧啊您仔細看看,我臉上都寫着窮呢!”
“沒那麼高尚,只是習慣,如果宋先生不想買,就不買好了,願打願挨而已。”愛蘭伸出手,一大攏機械逐個展開,尖銳地指向宋颯,“做不成生意就不強求。”
“哎求求求怎麼能不強求呢,”宋颯委屈巴巴地攥着項鍊不撒手,“我去哪買項鍊也沒這麼貴的啊。”
“在哪都買不到這條了。”
“嘖……”宋颯心想這愛蘭全身潔白,切開裡頭果然是黑的。
機器人不可貌相。
“宋先生,”愛蘭笑道,“其實你出多少錢,這條項鍊就值多少錢,你不是在給項鍊開價,而是給自己的心意開價。”
教科書式的黑商。
“好吧好吧好吧我買了,”宋颯撇撇嘴,怨念地點擊腕錶付錢,“我的心意可不值錢,老闆太高看我了。”
“這點就是宋先生錯了,”愛蘭欣然將小匣子推給宋颯,“您的心意千金不換。”
現在嘴甜我也不會說你好的,宋颯恨恨地想,下次絕不光臨了,絕不!
*
夜幕逐漸籠罩救濟街。
愛蘭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小診所裡,複雜的手部把玩着一個半成品的雕像,粗糙的木根在尖利的機械上滾動,卻沒有留下一絲多餘的劃痕。
“五千幣,空島先生真是了不得,讓人五體投地。”裡屋緩緩傳來人聲,在微光中身影雄壯沉穩,說話卻輕佻油滑,“沒想到還真的賣出去了。”
“本來就是沒有定價的東西,”愛蘭沒有回頭,“我知道他會買,那爲什麼不賣呢?”
“空島先生富可流油,”那人笑道,“我簡直要羨慕了,不像我這種拿死工資的可憐蛋,半點油水沒有。”
“說笑了,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只是安身立命想多些本錢罷了。再說先生比我只富不窮。”
“今夜他們會去蜂巢,那個仿察局執行局長,還有她的同伴。”黑影收斂了笑意,淡淡道,“去調查失蹤的路骨。”
小木雕突然從無數利刃間滑落,咚地落在桌面上,滾到月光下。
那是完全尚未成形的貝拉米的臉。
“是麼。”愛蘭開口。
“你打算怎麼辦?旁觀?還是幫一把?幫誰?”
“你覺得呢?你希望我幫誰?”愛蘭勾起一絲淡淡的笑容。
“問得好,不過我不在乎,爲這事賣人情?哼哼……我可不幹。”黑影似乎失去了興致,轉身走回深處。
“這趟恐怕凶多吉少,不知道護身符會不會起作用……”愛蘭緩緩道,低頭看着雕塑。
“又或者,這就是我們最後一面了。”
*
回去的路上,晚霞映紅了一片靠近天邊的海水,玫瑰色的雲彩倒影在玫瑰色的海浪中,翻騰不息。
宋颯,一個在海邊看日落看到膩的人,單純地對着天邊紅鴨蛋似的落日發呆:“你晚上要去蜂巢?”
“是,和索婭一起。”貝拉米直視着前方的路面。
“誒我想請你幫個忙,”宋颯轉過身,結果身還沒轉過來,腰間立刻傷口被拉扯得倒吸一口涼氣。
貝拉米皺眉瞥了他一眼:“坐好了。”
“是是是,”宋颯齜牙咧嘴地坐回去,“我想看看蜂巢裡面是什麼樣。”
“你不能去,缺氧高溫而且……”
宋颯打斷她:“你說了好多遍了,我又不是要自己去。”
“那你想怎樣?”貝拉米提醒自己不能動搖,不能放任宋颯去冒險。
“你們有那種眼鏡吧?”宋颯食指拇指圈起來在眼睛上比劃,“能同步視線的那種。”
貝拉米知道他在說什麼,能將兩副眼鏡的視野同步,後來升級地更加精巧,只是美瞳大小,能捕捉到晶狀體的屈光程度,從而精確聚焦在佩戴者看的物體上。
“有,但是沒有最新款的,”貝拉米淡淡道,“我局都是仿生人,用不到這個。”
“誒無所謂,”宋颯興致勃勃,“你戴上吧,這樣我就能看到裡面是什麼樣的了。”
“你看到那個有什麼用?”
“誒因爲好奇嘛,而且我也可以看到路骨的住處啊,說不定我也有用啊!”宋颯振振有詞,“我送你個東西,你答應我好不好?恩?不虧哦?”
“……”貝拉米淡淡看了他一眼,宋颯笑得燦爛,金色的霞光把他鍍成了一條毛茸茸的大型金毛犬。
這就是他找的理由,假裝要她幫忙。
甚至給她鋪好了接受禮物的臺階。
“真的不虧哦,”宋颯拍胸脯正經道,“你都不好奇是什麼東西嗎?說不定你看到就心動了呢?只是戴個眼鏡不影響你調查的嘛!”
“我……”貝拉米頓了頓,她不知道自己是想要宋颯的禮物,還是不想要。
她甚至沒有看到那條項鍊是什麼樣子。
宋颯會買什麼樣的項鍊?
註定沒有結果的關係,從一開始爲什麼要讓它發生呢?
“看看吧。”宋颯把小匣子掏出來,匣子是木質的,蓋子上雕着一束低垂柔軟的月見草*。
貝拉米抿了抿嘴,神使鬼差地伸出手接了過來,拇指輕輕搭在開口處,莫名地有些緊張。
“啊但是買來就不值錢,”宋颯飛快地補充,“所以不喜歡也沒辦法。”
貝拉米心裡默默嘆了口氣,五千幣啊宋颯。
你可真是能睜眼說瞎話。
項鍊會是什麼樣子的?電光石火間貝拉米突然想。
她來不及想出答案,甚至做不出任何一個合理的猜測。
她打開了匣子。
她合上了匣子。
只是飛快的一瞬間,比一秒更短。
匣子啪的打開,又啪的合上。
但剎那間影像會永遠的,永遠的留在她的記憶中。
貝拉米聽見了自己加速的模擬心跳聲,甚至仿生血經過腦部快速流動時鼓動的聲音。
急速思考的時候,時間對她而言會變得緩慢,夕陽斜斜地落在銀蝶的雙翼上,璀璨又凜冽,溫暖又冰冷,暖光和冷光交替,本來沒有顏色的金屬折射出萬千色澤。
“怎麼樣怎麼樣?”宋颯眨巴眼,“我覺得還不錯哦!說起來你身上什麼飾品都沒有嘛,正好我看到了就買嘍,我幫你戴上?”
“不不不不用了,”貝拉米頭一次發現自己還會結巴,“謝謝。”
“你不喜歡?”宋颯可憐巴巴地看着她。
貝拉米沉默,空氣在懸浮艇中凝固。
說實話,貝拉米提醒自己,面對公開的人類的質疑,需要如實回答。
不要考慮跳車的可能性,想都不要想。
她別過眼神,極輕極輕地說:“喜歡……”
宋颯噗嗤一聲笑了,明明是他花錢送禮物,怎麼感覺討了天大的便宜。
還摻雜着做大惡人的快感。
“戴上看看,”宋颯戳了戳僵硬的貝拉米,“愣着幹嘛?”
宋颯從來沒見過有人戴項鍊能那麼快。
貝拉米低頭看胸前一點銀光,蝴蝶翻飛的景象像是融到了仿生血裡一樣攪得她迷茫不安。
光子芯亂糟糟的,一瞬間好像有成千上萬的念頭冒出來,又有成千上萬的念頭沉寂下去,而她看不清任何一個,抓不住任何一個,只聽到潮水漲落的嘩嘩聲。
迷茫,不安,又欣喜。
“好看誒!”宋颯配合地鼓掌,“雖然我是老宋賣瓜自賣自誇但是我不得不說誒誒誒……”
貝拉米小心地用指尖捏着銀蝶,從領口丟進了制服裡。
“丟進去誰還能看見啊!”宋颯抗議。
貝拉米深吸一口氣,小聲道:“我能看見。”
“項鍊戴着就是要給每個人看啊!我保證索婭他們會喜歡的!”
“我能看見。”
“你哪能看見?這得給衣服擋住了,”宋颯捂臉,“等等你能透視嗎?”
“不能。”
“那你這不是看不見嘛!”
“我看見過了。”
“哇好吧好吧,那你可別以‘看見過了’爲理由就摘下來啊!”
“恩。”
“保證,你要保證。”
“你三歲嗎?”貝拉米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抿了抿嘴妥協,“好吧我保證。”
“你保證是保證多久啊,可別只是三天啊,不過上次索婭說的櫻花粉的頭髮我也很感興趣誒,你不覺得你很適合走軟萌甜美路線嗎?畢竟你長得那麼可愛,而且櫻花跟蝴蝶很配哦,如果你要染頭髮我強烈支持粉色,其次是銀白色,誒說真的銀白色可是最近極其潮流的……”宋颯繼續呱呱呱。
“再吵下車。”貝拉米忍無可忍。
“你好狠心,說好的拿人手軟呢。”宋颯悲憤地看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