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紫前腳邁進門,樑止心後腳就到了。隨身的兩個小丫鬟幫止心解開孔雀氅,上面一層晶瑩的屑。一身月白色的滾雪紗罩在百蝶穿花雲錦襖外,美豔裡透着富貴。
公西意笑着責難:“叫你來吃火鍋,有必要穿成這樣嗎?明明都嫁人了,還是一副十五六少女的模樣,你是要氣死姐姐我嗎?”
止心拉着公西意的手:“還不是看姐姐悶了這麼些日子,穿的明豔一些姐姐看了心情也好。前幾日我去了齊雲坊,燕七娘讓我轉句話給姐姐,雖說公西家的產業多被查封了,但底下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大家還能不吃不喝不穿衣服不成?姐姐千萬放寬心。”
“想些日子,我也想通了。有什麼不放心的,外面的事情我想管也管不到。達烏那邊信上說大哥和藥藥他們一切都好,我也不能折騰自己讓你們操心不是?”公西意招呼木紫坐的近些,拉着她的手。
“木紅、木紫以真心待我,我就算爲了她們,也不能糟蹋自己。”
止心聽了公西意的話,更心疼了。趕緊轉了別的話題:“今天來姐姐這裡用膳,我可沒有空手來。”說罷招呼自己的人,拿東西進來。
“姐姐打開看,你可喜歡。”
公西意打開足有一米寬的木盒,一件雪白的軟毛織錦披風,一件白玉蘭散花紗衣,還有梨花雲霧煙羅衫和百褶鳳尾裙。做工和樣式都是新近纔出的,連宮裡都沒有。
“你送的,姐姐都喜歡。”公西意笑笑,卻明顯沒什麼興致。
止心嘆氣:“姐姐剛剛還說不糟蹋自己的,可總要穿的有些生氣。連止心都明白的道理,姐姐又在執拗什麼。”說着,止心停下來附在公西意耳邊道:“三哥是皇上沒錯,可他總歸是個男人,姐姐日日一副懨懨的樣子,可是把三哥往別的女人那兒推了。”
公西意只聽着,不順着也不反駁。
木紫怕長公主再說下去,小姐的心情又不好了,連忙打岔。可是止心偏偏不依不饒:“我在宮外都聽說了,他夜夜留宿譽福宮。要說那林懷瑾肚子裡有孩子,姐姐肚子裡也有孩子,他卻狠心一眼都不看!男人的那些事情,和姐姐有什麼關係,他這樣……”
“止心——”公西意頭疼。“我穿!我穿還不行嗎?”這衣服她不爲樑簡穿,卻爲自己穿,等些日子肚子大了,想穿都穿不了。她寧願去穿美美的衣服,也不要坐在這裡聽止心嘮叨。
“那姐姐去換,我等着。”樑止心目的達成,笑的像蜜一樣甜。
流姻連忙拿着衣服跟公西意去裡屋。
樑止心卻不知跟自己的丫鬟說了什麼,嘴角掛着一絲壞笑。
公西意穿這一身,生生把樑止心給比下去了。流姻給她鬆鬆挽了一個纏雲鬢,插着紅梅鏤空珠花。光滑的黑髮上點點紅珠,下着白裡透着玉色的衣裙,韻味十足。偏偏公西意不在意這一身衣服,行走間多一份爽快和灑脫。
“姐姐一身白,我也是一身白,偏偏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覺。燕七娘的手藝,堪稱絕妙。”
“你別忙着誇讚這衣服,要誇你也要誇誇姐姐我。木紫,你說人靠衣裳馬靠鞍這句話如何?”公西意坐在香爐一側的軟榻上。
“……”木紫笑而不語。止心想了想:“我覺得是對的。”
公西意搖搖頭:“看表面,的確是人靠衣裝。可是要想經久耐看,還是得衣靠人裝。這人若是氣質風韻一流,穿什麼衣服還重要嗎?”
止心哼了一聲表示不服:“話是這麼說,可想做氣質風韻一絕的人,得多累啊。書要讀得,畫要畫得,琴要彈得,棋要下得……對什麼都要有點兒自己的見解,光是這些還不夠,風骨還要自成一家。如此之累,不若平凡人活的舒坦,要這氣質風韻何用?只爲了襯得起衣服嗎?”
“你呀,淨是歪理。”公西意嘴上不贊同,心裡則是有些感慨的。
兩人正就衣服的事情辯駁一二,木紅就進來了,說這話空氣裡竟有些白氣,可見外面多冷。
“都準備好了,長公主和主子移步到東偏殿吧。這火鍋雖吃着痛快,看吃完衣裙上都是味道。還是換了衣服再去?”
“哪裡這麼多講究,味道就味道。衣服掛在外面凍個一晚上,保證什麼味道都沒有了。你們要換自己換,我剛穿上,不想動。”公西意好久都沒什麼食慾了,好不容易激發出點兒食慾,萬萬不能掃興。
“木紅,去把我壓箱底的桃花酒拿來。”
“娘娘,這酒可沾不得。”木紅一瞪眼,公西意乾咳兩聲,好吧……誰讓她是孕婦呢,滴酒不能沾。
大家都落座了,秉着沒有外人的原則,公西意堅持讓木紅、木紫、流姻和止心的兩個小丫鬟都上桌,止心順着公西意的意思,開了口,那兩個小丫鬟纔敢。
要說最高興的人,恐怕就是樑慕傾了。有的沒的吃上一口,蹦蹦跳跳地要給大家跳舞。公西意有多久沒有酣暢淋漓的笑過了,她自己都不知道。
“嬸嬸,嬸嬸!你也給我們跳舞嘛!”氛圍過於融洽,大家都沒大沒下起來,木紅也說沒見過公西意跳舞。
“跳舞我不會,我給你們高歌一曲。聽好了啊……咳咳。”
“門前大橋下,遊過一羣鴨,快來快來數一數,二四六七八……”開口跪的原因有兩種,一種是好聽到崇拜,另一種是跪求別唱了,公西意明顯屬於後者。
屋裡熱氣騰騰,歡聲笑語,很熱鬧。
誰都沒有注意屋外的身影。洪泉低聲道:“皇上,不進去嗎?”樑簡搖搖頭:“回勤思閣吧。”
洪泉連忙撐開油紙傘,爲皇上擋風雪。冒着如此之大的風雪,只爲了看一眼,就把勤思閣到上水宮這條路走了無數遍。
樑止心一直看門外,本來看見人來很高興,卻沒想到那人站了一刻就走了。止心突然站起來,追出去。弄得公西意莫名其妙。這姑娘,穿的那麼薄就往外跑,想着拿起止心的孔雀氅也追了出去。
“三哥!”樑簡已經走了一段路,止心小跑。
洪泉看樑簡臉色道:“是長公主,雪天路滑。”
樑簡這才停下腳步。
樑止心氣喘吁吁的:“三哥既然來了,爲何不進來坐坐。”
樑簡沒有回答她說的話,越過止心,看向小心翼翼踩着雪抱着孔雀氅走來的公西意。
木紅扶着公西意:“小姐,你當心腳下。”
樑簡眉頭緊鎖,大步向前去扶公西意,看看她手裡的孔雀氅,責備道:“一件披風,讓下人來送就行,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嗎?”
公西意掙開樑簡的手,樑簡怕傷到她,只好鬆手。公西意一步一步走到止心身邊,給止心披上孔雀氅,彷彿壓根沒看見樑簡:“有什麼可急的,穿這薄出來,會着涼的。”
止心看看樑簡,又看看公西意,轉而拉着木紅就走。
路過洪泉面前的時候,笑着道:“洪公公屋裡坐坐吧,喝杯茶暖暖身子,這麼冷的天。”洪泉看向樑簡,樑簡點頭默許。
一時間冰天雪地裡,只剩下樑簡和公西意兩個人。樑簡解開自己黑裡透金的重錦,將公西意從頭到腳包的嚴嚴實實的,連頭上都蓋上連着披風的軟帽,只露個白裡透紅的小臉兒在外面。
公西意任由他折騰,一動不動。
“還在生我的氣?”
“沒有。”公西意別過臉,涼涼道,“皇上不是說了,什麼東西讓下人送來就行,今天怎麼還親自來了。”
樑簡把公西意的手包在自己手裡,生怕她凍着一絲一毫。
“我這兩個月都不在源京。”
公西意嘴硬:“你在不在源京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怕你出什麼意外,纔將你禁足兩個月,不許任何人來看你,也不讓你見任何人。我是怕我不在,他們……”樑簡解釋,突然停下來笑了笑,“好了,別生氣了。等你身子再穩定一些,我給你出宮令牌,你不是想出宮嗎?若是覺得宮裡乏了,就出宮透透氣。”
公西意驚得擡頭:“你肯讓我出宮?”
樑簡眼神裡竟有些委屈:“意兒,我做什麼你從不肯聽我解釋,就在心裡給我定罪了。偏偏有些事情,我不能解釋。我從來沒有想過把你囚在這宮裡,只是時機不到。”
“你不怕我帶着肚子裡的孩子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來了?”
“你會不回來,我都是你肚裡孩子的父親。”樑簡頓了頓,“我知道,你爲樑耀的事情惱我,可不管樑耀在哪,做哪國的質子,他都是我的兒子。我不能保他不受委屈,但我也永遠不會拋棄他。”
不提樑耀還好,一提公西意就炸了:“你這都不算拋棄,那什麼是拋棄?樑簡,你別跟我講什麼家國天下的大道理。”
“好好,我不講道理,你別生氣。都是我的不對,有機會我一定把樑耀接回來,我保證。”樑簡生怕公西意動了胎氣,“你安心把孩子生下來,等你二哥的事情了了,我安排你去達烏看樑耀,好不好?”
“真的?”公西意不相信。
樑簡點點公西意冰涼涼的小鼻子:“真的真的,到時候你有了出宮令牌,還不是想去哪裡去哪裡。意兒,我絕不會把你鎖在這宮裡。”因爲你知不知道,我多怕你被這深宮雕琢的都不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