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子大婚

不同於北地苦寒,三月只有一絲暖意。夏京的三月,已經是大地回春柳吐嫩芽,萬籟生機一片新景。

永熙十年的三月,不止是夏京,整個大夏都洋溢着喜慶祥和的氛圍。因爲已經登基十年的天子,終於立後了。這不止是皇家的喜事,更是天下萬民的喜事。

立後,意味着後宮有主,皇帝有婦,萬民有母。——正是皇家之幸事,亦是天下萬民之幸事。跟何況這皇后乃是俞老丞相之幼女,當今丞相俞伯嵐之小妹,相門之後名門閨秀,其行止見識德行才貌自是與別家女子不同。

於是天下皆喜,舉國同歡。

豐州刺使何隋上報,在巒山山麓,竟出現了百年難得一見的鳳凰天鳥,雙雙繞巒山飛舞,金光煌煌,炫彩奪目,照得附近三天三夜皆如白晝。人們慕名而去人山人海,皆言天降祥瑞,乃是天子盛德鳳入中宮,帝后和諧德被萬民。

這奏摺盡是歌功頌德,讚了皇帝,誇了新後,表了立場,站了隊。

溪流唸完,等着沈靖指示,沈靖閉目坐在清涼殿東殿的案後,面上無喜亦無怒。

“好個何隋,真是俞家養的條好狗。撿重要的念,這些馬屁拍的,朕腿疼。”

溪流微微一笑,低頭不語。顧自在堆成小山的奏摺中一一尋找,他動作嫺熟流暢,手指機械的翻着,眼睛卻是動得飛快,確保沒有遺漏內容。

沈靖已經睜開眼睛,看溪流看得專注,起了促狹的心思,想站起身嚇他一嚇,誰知他剛剛站起,溪流卻猛地擡眼,手中的奏摺隨着手指,輕輕顫動。

“怎麼?”沈靖眼神一凜。

溪流跪下,道:“陛下,杜老將軍,歿了。”

沈靖低下頭,盯着溪流,抓着他的胳膊,聲音急切:“幾時?前幾日不是還說無礙嗎?”

溪流低聲道:“昨日,這摺子,是杜老將軍的家人上的。”

這裡的家人乃是下人,杜家再無男丁,亦無繼承家業者。

沈靖嘆氣:“朕終究是對不起杜家。”

悠悠往事,盡在心頭。可以不去回憶,只是怕太過清晰刻骨。

依稀也是這麼個午後,也是清涼殿的東殿,那時的自己,還是個弱冠少年,先皇驟崩匆忙登基。叔父淮王在淮州自立爲帝,其時沈靖根基未穩,朝中大臣都有幾分隔岸觀火明哲保身之意,只有手握十萬重兵的杜老將軍,跪在這裡,向自己指天立誓:“有我杜敬威在一天,便聽命陛下一天。望陛下善保龍體,靜候佳音。”

淮王叛亂平定後,沈靖纔算是坐穩這個皇帝。

這些年來帝王之術沈靖已然能夠駕輕就熟,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無助的少年了,若是再發生一次藩王謀反,他也會以各方勢力制衡要挾,平定叛亂。

只是卻再也沒有一個披肝瀝膽的忠心老臣。

永熙十年三月二十七。大吉,宜嫁娶。皇帝大婚。

普天同慶。

是日,俞家女正式成爲大夏的皇后,萬民之母。

當晚,本該在棲梧宮和新後喝合巹酒的沈靖,卻正走在皇宮西面一條偏僻的的小路上,身邊只有溪流一人提着盞小巧的琉璃宮燈在前面引路。他大紅喜服未退,行色匆匆,神情卻是堅定。

皇宮的最西邊,是一個被遺忘的角落——冷宮。

慧貴妃在冷宮已有月餘,今日皇帝大婚,她卻依舊一身素衣白裙,甚至鬢邊還帶着朵白海棠花,兀自站在門口吹風。晚來風涼,吹起她薄薄的春衫,恍然似欲乘風歸去。

管冷宮的宮女太監見慣了冷宮女人的種種辛酸與手段,覺得她這樣不吵不嚷不瘋不鬧已是極好的了,是以便沒人管她,都去睡了。

已近子時,冷宮的門早已鎖上,溪流帶着沈靖走到東側,有處牆因積年的雨水,牆根處有些下陷,這處的牆也就比其他地方矮了些,溪流敏捷地蹲下身,沈靖踩上,□□而入。

慧貴妃知道,今天是皇帝大婚的日子。因爲早上有宮女勸她穿上鮮豔的衣服,說是宮裡有喜事,她自然知道是什麼喜事。風越發的大了,吹得她腦子有些亂,竟想起了自己初嫁他時,也有那麼一段幸福和美的時光。

她是杜敬威唯一的的孫女。

平定淮王叛亂後,杜敬威慢慢將兵權交付沈靖,不再掌握軍隊。可惜的是杜敬威髮妻死後便不再娶,亦不納妾,一生只得一個兒子。這兒子卻在先帝南征時喪身沙場馬革裹屍。花甲之年的杜敬威只和唯一的孫女相伴。

永熙九年,沈靖下旨納杜敬威的孫女入宮,封爲慧妃。沈靖後宮雖多,封妃者卻寥寥,多半是皇子時就跟着的,而她竟入宮即封妃,足見恩寵之隆了。

永熙十年又以有孕進爲慧貴妃,這更是僅此一例。連誕下兩位皇子的麗嬪都直到生了第二個皇子才摸到嬪位,僅僅有孕就封貴妃,實在是前所未有。而沈靖未立後,她也就成了實際上的後宮第一人。

那時甚至有人傳言皇帝欲立慧貴妃爲後。她自己竟也不是沒動過這心思。——現在想來,多麼可笑。

痛失子嗣、被人構陷、唯一的親人亡故,一連串的打擊讓慧貴妃明白:他並不愛她,或者愛,但愛不過他的大業、他的天下。

再次見到沈靖時,慧貴妃沒有絲毫的驚訝,甚至有些意料之中。

沈靖看着慧貴妃,她面無血色,憔悴得好似風中輕輕抖落的白梅花,連往日裡流光溢彩的眼睛也變得空洞無神,呆呆的望着自己。

他們相隔只得幾步,沈靖卻是怎麼也邁不開步子走過去。只得乾巴巴的問一聲:“你可還好?”

慧貴妃悽然一笑,兩行清淚簌簌而下,強保持鎮定的語氣,說出來卻也是不成調子:“好。勞煩陛下掛懷。”妾身愧不敢當——這句已是說不出口了,她緊閉雙脣,銀牙已將嘴脣咬得流血,自己卻渾然不覺。

她怕一張口,就會失聲痛哭。

沈靖眼眶也是微紅,強笑道:“你且再忍一忍,過幾天風頭過去,朕想辦法讓你回繡清宮去住。——這裡,也太悽清些。”

慧貴妃的眸子瞬間被點亮,又復熄滅。如同天際流星劃過。她是將軍府長大的姑娘,雖也是三從四德的淑女教導,卻比別的大家閨秀多出了幾分野性。當下直言道:“只怕沒人會同意一個生了‘怪胎’的女人搬出冷宮!”

說完怪胎這兩個字,慧貴妃用手摳進門框,指甲都流出鮮血。

她兀自笑笑,這笑容要多慘就有多慘:“杜家早就已經敗了——早已無兵權,眼下爺爺也去了,威勢也沒有了。陛下又何必爲了我,得罪那些人?或者……難道我回去還會對新皇后產生威脅不成?”

這番話直說得沈靖心神俱痛:“原來你都知道。”

慧貴妃笑了,這次是真心實意的。杜家雖是武將出身,但官場多年,慧貴妃耳濡目染,再加上冷宮月餘的思考,又怎會看不懂其中關竅:

皇帝接自己入宮是爲了顯示對杜家的重視拉攏,但更主要的則是制衡俞家。不然一個人丁稀少已然絕戶又無實權的杜家,有什麼原因值得如此恩寵?淑妃是俞家這派的,而蘭嬪則偏向皇帝,自己則是個沒有權力,僅有空名兒的沒落人兒。

愈是恩寵無限就愈是危險,愈時風光一時愈是向深淵走進了一步,而操縱這些的,都是她的夫君,她的天——沈靖。成爲棄子只是早晚的問題——只苦了七個月已成形的孩子!

沈靖對慧貴妃,只怕也不是無半分情意。但權力當前,這幾份情誼也就顯得涼薄而可笑了。

慧貴妃強忍悲傷,轉過身去:“快回去吧。大婚之夜跑到我這裡來,若是讓他們知道了,雖能起到施威的作用。——終究也不大。快些回去吧!”

望着慧貴妃消瘦的背影,沈靖道:“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這應該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慧貴妃仰起頭,似是認真的想了想,問:“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沈靖愣了。他真的不知道,當日只覺得這女子對答應變,聰慧異常,便封了“慧妃”。二人耳鬢廝磨之時也只是叫“愛妃”,並不曾喚過名字。

“朕不知。”

“杜氏女嘉敏,不悔愛靖郎。”——即使愛得體無完膚孑然一身,也自無悔。

言罷關門,看着兩扇門全然遮住沈靖的身體,她頹然癱倒在地,滿面淚痕。

沈靖回到棲梧宮的時候,天邊已經隱隱欲明。

剛剛慧貴妃的樣子還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現在他就要面對另一個女人,今晚的另一個主角,她的皇后。

沈靖沉了口氣,他有着極強的應付能力和恢復能力。既然身在新婚之夜,他就能做出一副又溫柔又多情的樣子。儘管有時他自己也討厭這樣的自己,比如剛剛面對慧貴妃之時。但更多的時候,沈靖很樂意用,並且樂在其中。

朝中大臣偷偷流傳着一句話,說是咱們的天子變臉變得比女人都快。

回到棲梧宮東殿,沈靖發現整個大殿竟空無一人,那些伺候帝后大婚的宮女命婦都已不見,心下暗驚。

溪流跟在沈靖後面,也有些心驚。

皇帝不在,這宮裡的人竟都走光。若不是出了事故,必定就是新後的主意了。

棲梧宮寢宮,一張和清涼殿暖閣裡一樣的雕花大牀赫然入目,其上端端正正的坐着身穿大紅滾金繡鳳喜服,頭戴鳳冠,蒙着蓋頭的女子。

沈靖一步步走近那雕着龍鳳呈祥的大牀,看着眼前的一片片朦朧紅暈逐漸清晰,他欲掀蓋頭,不管這下面是人是妖是鬼是魅,且先看看。

誰知沈靖剛伸出手,就有一雙比玉石還瑩潤的手指掀開了蓋頭,露出一張霜雪明月般的臉龐。

女子隨手扔下蓋頭,起身:“俞氏女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身段盈盈,款款拜倒,說不出的風流婉轉。

沈靖扶起她,道:“今後你我便是夫妻了,不必行此大禮。”再次環顧四周,確定沒有人後道:“這伺候的人是皇后打發下去的?”

沈靖和女子走到牀前坐下,緩緩道:“確是妾打發的。妾想……”看一眼溪流,溪流也正好在看她,四目相對,女子倒是神色如常:“可否屏退宮人?”

沈靖想了想,便叫溪流下去。

溪流走後,沈靖道:“皇后何事?”眼神中三分多情三分薄情三分探尋一分疑惑。

女子笑了,眉目生動,好似冰山上破冰而出的一朵雪蓮。

“妾想和陛下做個交易。”

沈靖卻伸手掩住女子塗了硃紅胭脂的嘴脣,輕聲道:“先告訴朕你的名字可好?”

女子看向沈靖,眸子裡有幾分疑惑,道:“俞九兒”。

沈靖亦笑:“讓朕猜猜皇后想同朕的交易……莫非皇后是想保全自己的完璧之身?”語調是風流多情的綺麗,說出的話卻冰寒刺骨。

俞九兒愣了愣,似乎是沒想到皇帝竟會如此不要臉,臉上慢慢暈上了一層紅霞,仿若雪山映晚照。一揚頭,頗有些挑訓的意味:“若我說是,陛下會如何?”

“不會如何,無非就是廢個皇后罷了。”

俞九兒笑道:“廢皇后不同於廢后妃,若是朝中清流言官舍身死諫,只怕陛下也無可奈何。但妾即嫁與陛下,便是您的人了,自然一切以陛下爲主。定然不會逼陛下廢后。”

沈靖本以爲手握重權的相府嬌女,和自己交易,許是有詐。因此先出奇語壓其勢頭氣焰,卻未料到俞九兒一番話說得入情入理,全然爲自己着想,反倒不好爲難她了。

“既然皇后說了是朕的人,朕心甚慰,不知皇后到底想交易何事?”

俞九兒道:“妾想用一條命,換另外一條命。”

“哦?誰的命,又換誰的命?若是以命易命,便要看值不值得了。”

俞九兒答道:“定會值得,他的命,陛下可是想要了十年了呢。”

沈靖眼裡一寒,卻聽俞九兒道:“這命我們不妨牀上詳談,只是妾還有一事,想告訴陛下。”

“何事?”

俞九兒清清靜靜地道:“剛剛陛下打趣妾想保全完璧之身。”她向沈靖耳邊輕聲道:“可妾現今便已非完璧。”

沈靖哈哈大笑,他纔不在乎俞九兒是否完璧,本就是利用與算計,便無須付出真情。這一點,在經歷了慧貴妃之事後,沈靖看得很明白。――他不想誤己,也不想誤人。

順勢抱着俞九兒倒在雕花大牀上:“朕現在只想一夜風流。”

窗外梧桐樹沙沙作響,映着屋內旖旎春、光。

有些事情,從這天起,悄然發生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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