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張破紙就把我打發了,我上哪找你去?最好還是快些兌現,你作你的公主,我走我的路,”平聞虛抖抖包袱挎在身上。
兩人準備一路往北趕回黍陽,根本沒有回邊城的打算,沒想到平聞虛居然想要跟着他們,“我是公主,又不會帶着那麼多金角出門,你跟我去邊城也拿不到,你不用擔心,我既寫了字據,肯定不會反悔,還請寬限時日,待回到黍陽後,我讓離悅聯絡你。”
“你沒錢,郡守總有吧,你向她借用,她不敢不從。”
“這不是假公濟私麼?”
“你怎麼這麼多話,是不是想反悔?”玉柏玄越是解釋,平聞虛越是起疑,乾脆一屁股坐下,“顧左右而言他,眼神虛無縹緲,肯定是心中有鬼,不走了!”
當年沒有武鳴的地圖,離悅和玉柏玄根本走不出小院,武鳴的迷陣變幻莫測,她和甯蔚羽即便是不理他就走,也是徒勞無功。可是他們準備秘密潛回黍陽,又不能跟他道出實情,只能先答應他,大不了半路找個機會甩掉他。
玉柏玄和甯蔚羽用眼神交流,確定了想法,“公子誤會了,我沒有旁的意思,只是外面兵荒馬亂,怕傷了公子,公子既然不畏兇險,那我們一同出發便是。”
“方向好像不對,你們不是回邊城麼,怎麼一直往北走?”平聞虛提上剛剛掉下的鞋跟,看着周圍的景色疑惑,他們從小院出來之後,沒有上大路,而是一直沿着密林前行,除了鳥獸,連個人影都沒一個。
前面兩人一面撥開擋路的蒿草,一面低聲細語。
“這個人真囉嗦,怎麼辦?”
“不管他,當作沒聽到。”
“可是總不能一直讓他跟着,不如咱們走快些,現在就把他甩了。”
“好。”
“你們嘀咕什麼呢?”兩人鬼鬼祟祟越走越快,平聞虛卻並沒有慌亂,反而慢下了腳步,“我走不動了,你們想跑就跑吧,你們跑了我就到邊城郡守府找離悅要錢去。”
疾步行走的兩人停下了腳步,背對着平聞虛,樹林中鳥鳴不斷盤旋在頭頂,風吹過新生的嫩葉簌簌作響,一隻刺蝟揹着野果無意中撞見了人影,嚇得掉頭就跑,果子咕嚕嚕滾到草叢不見了蹤影。
靜謐過後,平聞虛伸了伸腰身,四顧一圈,“你說的有理,我這麼忙,總不能一直跟着你們,等你把金角準備好,就讓離悅聯絡我,”拍拍衣襟上的雜草,“就此別過。”
走了兩步,眼前被黑影擋住,擡頭看見一張脣紅齒白的天真面孔正望着自己,平聞虛下意識後退,撞到了身後的玉柏玄。
“我們沒打算跑,可能是走得快了些,沒有照顧到公子,給你賠不是了,”玉柏玄行了一禮,“我是女子多有不便,路不好走,就讓蔚羽陪着公子。”
平聞虛偷偷地瞥一眼緊跟着自己的甯蔚羽,後者還笑得一臉純真,前面的玉柏玄時不時撥開雜草引路,包袱被她奪去,說是怕累着自己。
此時他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他們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己說什麼也不會傻乎乎地跟着來,瞧這兩人表面上和顏悅色,骨子已在皇室鬥爭中浸淫許久,保不準琢磨從哪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呢,現在就是刨心挖肝地發誓,表明自己不會透露兩人的行蹤,恐怕他們也絕不會相信。蒼天啊,難道真教我葬身在這荒山野嶺?都怪自己財迷心竅,金角再多,沒命用。
平聞虛救了兩人的性命,還爲兩人治傷,甯蔚羽和玉柏玄不是鐵石心腸,自然下不了殺手,可若是就此放了他,人心難測,又怕出現差池,他們本打算走偏僻的山路,這路上也沒有人會發覺,乾脆帶着他,先到了黍陽再說。
黍陽。
甯湛屏在茶肆的雅室中如一頭困獸,焦躁地踱來踱去,最後停在姬筱面前,“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句句屬實,那人還在府上,大人若是不放心,可親自詢問,”姬筱端坐在席上,神情肅穆,“大人也曾收到公主的親筆書信,駙馬確實跟去了南疆,就在公主身邊。”
甯湛屏何嘗不知,她接到詔書快馬加鞭回到黍陽,滿心歡喜地等着愛子回府省親,左等右等不見人影,本想厚着臉皮去公主府,卻等來了綠染,說是駙馬追隨公主儀仗而去。
綠染將經過詳細地稟告甯湛屏,不用細想,以甯湛屏對兒子的瞭解,若說他是玉柏玄的死忠,沒人敢並稱。
她越想越氣,說不上是惱恨還是痛心,“真不知那個丫頭給羽兒灌了什麼迷魂湯,兒時就四處胡鬧,如今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她看看姬筱面無表情的模樣更加來氣,“你身爲她的叔父,不出言相勸,還要助紂爲虐,這就是你身爲臣子的氣節操守?”
甯湛屏身爲武將,脾氣暴躁直來直往,姬筱面對他的指責並沒有生氣,“本官深知大人愛子心切,公主在本官心中,如同親生女兒一般。大人之前雖遠在南疆,朝中之事想必也是悉數知曉,淮城之行得罪了太傅,校準都內得罪了大司農,懲處都水長得罪了太常卿,說起太常卿,大人更應該熟悉,可以說是舊恨新仇。”
兒時的甯蔚羽膽小怯懦,讀書時一直受人欺負,爲首的就是太常卿的女兒,玉柏玄爲了給他出氣,掏了蜂窩塞到太常卿女兒的書案下,硬是將她蟄成了豬頭,臉上有幾處疤痕一直留到成年都無法除去,而且腦子一直不太靈光,據說是因爲蜂毒侵體。
甯湛屏嗤之以鼻,“她那個豬頭女兒從小就蠢,蟄幾下興許還能長些智慧。”
姬筱嘆道,“這些都是朝臣,還有數不清的大小官吏,千絲萬縷盤根錯節,先帝在位時便有整治的意向,還未及實施便駕崩,當今聖上深謀遠慮,可算是尋了一個衝鋒陷陣的助手,兵不血刃穩收漁翁之利。”
甯湛屏身在官場多年,爲國盡忠恪守奉公,先帝在作太女時曾經與甯湛屏一同率領大軍,剿殺進犯北疆的北遂軍隊。玉錦颯在位時,對甯湛屏極其信任,曾數次與她推心置腹,商討治吏之法。姬曾雖說亦是忠君之臣,但姬氏在聖祖時便一直手握重權,即便身爲帝王也頗爲忌憚,相對姬氏而言,甯氏反倒更得聖心。
玉錦颯屬意皇次女玉柏炎爲太女,姬墨暘爲太女駙馬,可又放心不下最寵愛的女兒玉柏玄,怕將來玉柏炎登基之後被有心之人唆使,傷害單純無知的三公主,與甯蔚羽密談之後,宣旨童辛召入宮中,留下關於調兵印信的密旨。
童辛謹遵聖命守口如瓶,就連對她有知遇之恩的甯湛屏都不知曉兵符的樣式。
先帝遇害,三公主逃亡,一切看起來都是玉柏玄鬼迷心竅弒君篡位,表象之下卻是雲譎波詭。自古帝位之爭無不帶着血腥,有多少謎團能夠真正破解,又有多少事實能夠昭告天下?玉柏炎已經如願以償奪得帝位,難道真的不能放過僅存的小妹麼?
“大人還在顧慮,那邊恐怕連降罪的詔書都準備好了。被封爲‘鎮國公主’,手裡除了參劾沒有任何實權,參與了很多政事卻沒有任何功績,做的越多難免會有錯漏,挑挑揀揀的罪狀列書呈上,沒有殺頭的大罪卻也足夠將她以清君側之名貶斥,到時沒有一位大臣會站出來爲公主求情。牆倒衆人推,一道聖旨賜個山高路遠的地方做封地,過個一年半載染疾而終,從此陛下真的是高枕無憂了,”姬筱說的每一句話都似在講旁人的事一般雲淡風輕,在甯湛屏聽來卻字字驚心,即便她不想面對,事態變幻終究還是如她所料一般,不可抗拒。
一旦起事,無論成敗,被人指爲逆臣的滋味可不好受,身後甯氏一族榮辱,全都繫於一念之間,甯湛屏依舊心存僥倖,“陛下忌憚姬氏,就算是我甯氏,陛下也要掂量幾分,事情或許不會像你想的那般嚴重。”
“陛下的生父當今太后是姬相親弟,陛下的鳳後是姬相嫡長子,甯大人說陛下忌憚,說的是我的母親,公主的外祖母吧,”姬筱無奈地笑道,“甯大人恐怕用錯了詞,不是‘忌憚’,而是‘忌諱’,母親明裡暗裡掌控了鹽、銅的制賣,雖說是聖祖在世時的恩典,但帝王枕畔怎能有他人安睡,更何況還是個能與自己一爭高下的勁敵,任誰都不會放任下去。實不相瞞,我姬家別莊,已經攔截過多次來自各地的密信,最近尤爲頻繁,無非是狀告鹽莊借用官府名義,倒賣私鹽,你我都爲官多年,至清無魚的道理不用我多說,密信的內容不是捏造,可都是實打實的證據,大人以爲,是誰在收集這些證據?”
甯湛屏眉頭愈加緊皺,姬筱繼續說道,“甯大人辭去要職自請戍邊,才勉強圓了令郎的心願,下一步還要怎樣證明自己的忠心,帶着甯氏舉族遷出都城,跟着被貶斥的公主等着陛下手起刀落?”
沙漏在煙香嫋嫋中無聲流淌,甯湛屏終於擡起頭,走到書案旁,寫下幾行字,“蓋華軍功卓著,柯城守軍主將是她的心腹,即便有先帝的印信,她是否能心甘情願地服從還未可知,”甯蔚羽將紙交給姬筱,“這幾人同在軍中任職,有些職位過低,但都是曾跟隨先帝與本官北伐的將士,對先帝忠心不二,倘若針鋒相對之時,興許能派上用場。斐城守軍與外衛,皆由童辛掌控,她雖然與本官有些交情,可這人倔得很,沒有印信她是不可能聽從任何人的命令的。”
姬筱讀過紙上的文字,將它丟進香爐中,“大人思慮周全,請大人放心,本官斷不會拿公主與駙馬的性命作兒戲。”
童辛仔細觀摩手中的金鍊,將金鉤連在一起,兩段鏤空金鍊交纏相扣渾然一體。
“公主現在何處?”
“在南疆。”
“金鍊爲何會在你手中?”
“臨行前,公主將印信交予我,託我轉交給童將軍。”
“沒聽說過兵符還有轉交的。”
“說是代爲調兵也未嘗不可。”
童辛盯着金鍊,臉上露出肅穆之色,“先帝的隱憂,如今終究變成了現實......”她轉過頭望向姬筱,“到底是公主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我與公主本就不可分割,有何分別?”姬筱淡然一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陛下要的,比你我想象的要更多,”時值初夏,從窗外望去,碧綠的新葉在陽光下閃爍揮舞,似在俗世又恰遠離塵囂,“那些樹葉在風中熠熠生輝,枝丫間的果實已初長成,我想看到它碩果累累,還想看到它素裹銀梢。活着多好,誰願大好年華就此逝去?”姬筱嫣然一笑,碧空如洗瞬間黯淡,桃李芳菲剎那失色......
“趕緊走!”學堂掌事推搡着一個□□歲的女童,“你母親給的酬金已經用光,還賴在這裡作甚!”
女童被推倒在地,一骨碌爬起,“你別欺人太甚!當初是你巴結我的母親,主動上門請我來讀書,那些酬金足夠一年,這時候把我趕出來,我看你就是狗眼看人低!”
掌事抽出戒尺,揚手便打,女童捱了好幾下,梗着脖頸怒目而視,將掌事罵的狗血淋頭,引來一圈學童圍觀。掌事臉上無光,下手愈狠,偏偏女童骨頭硬的很,站在那一動不動,將掌事曾經巴結母親的話一股腦說了出來,周圍人一片竊竊私語。
正在掌事準備喚人將她架出去時,一個冷冷的聲音問道,“已過卯時,還不講學,我們的酬金不是錢了?”掌事回頭立刻換上一副笑臉,“姬公子莫怪,這就開始,”說完胡亂招呼兩人將女童趕走,然後引着衆人往學堂而去。
姬喬與姬筱在車內溫習白日的功課,馬車卻突然停下,接着聽到車伕一通呵斥,“哪裡來的野丫頭!”
“讓你的主上出來同我講話!”正是清晨在國學堂門口引起軒然大波的女童童辛。
姬喬想要攔下姬筱,卻沒攔住,姬筱掀開車簾,小小年紀已練就一副面無表情,“何事?”
童辛站在路中,雙手叉腰,看着眼前這個故作老成的男童,平日裡就屬他好擺架子,不就是念書念得好麼,成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我這纔讀了半年,你讓掌事將酬金退給我。”
姬筱皺起眉頭,“幹我何事?”
“怎麼不干你的事?國學堂都是你家建的,後央哪一郡沒有你們姬家的資業,昧我這點酬金,虧不虧心?”
童辛的母親之前在黍陽、斐城一帶精於建造,在近些年聲名鵲起,一度與姬氏建造比肩,在都城置下家業之後,被國學堂的掌事知曉,特地上門邀請童辛入國學堂。
誰知風雲莫測,先是木料無法供應,後來又是工匠失誤,偌大的富商童氏一夜之間分崩離析。都城的國學堂,學生皆是達官貴族皇商富賈的子女,童氏家道中落,童辛自然受到歧視,她也不是懵懂幼童,想要回酬金只是藉口,就是咽不下這口惡氣,童氏衰敗與姬筱的母親肯定脫不了干係。
姬筱自小耳濡目染,更是懂得箇中緣由,可他又無法做主,也是無可奈何,總不能回府向母親要錢來還她,“誰收了你的金角,你去找誰,不要再攔路,”姬筱沒有等她答話,揮手吩咐車伕繼續前行。
接下來的每一日,童辛如同狗皮膏藥一般,風雨無阻地堵在姬府的馬車前,不說別的,只說讓退酬金,人越多她的嗓門越大,車伕怒極用馬鞭抽打,她也不躲閃。
姬喬天資聰慧,學業融會貫通,可就是心腸太軟,實在忍不住,攔下車伕,衝着童辛說道,“你再鬧下去,城衛就要來抓你了,打個商量,過些日子,我們把錢攢足了再給你。”
“給她錢作甚,跟我們有何關係,就讓城衛將她擒入大牢,讓她長長記性,”姬筱早就煩透了童辛,忍無可忍。
“童家就這一個女兒,入了大牢可就毀了今後的前程,母上已經害了她的母親,難道我們還要害了她不成,”姬喬低聲對姬筱耳語,滿臉的於心不忍。
姬筱思量片刻,撩開車簾,“趕緊躲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說完拋出一隻錢袋。
“跪下!你想嫁給誰,那個宿衛?”
“是。”
“我供你讀書教你識禮,就是讓你跟下等人鬼混的?”
“她就要晉升了。”
“能升上龍座?你趁早跟她了斷,莫要敗壞家族名聲。”
“我不進宮。”
“進宮還是入仕,你們兄弟自己商量,娘是爲你們好,將來互相總有幫襯。”
“母親都是爲了自己!”
“你......我不打你,好容易將你養的皮嬌肉嫩,打壞了可不好,你是孃的心頭肉,旁人可不是,是死是活我可顧不了許多......”
童辛興奮地跑向姬筱,“甯大人舉薦我入屯騎營,只要我立下戰功......你怎麼了?”
姬筱冷漠地望着童辛,“接下來呢,軍功是你想得便得?你想讓我等到人老珠黃?”
“阿芊......”童辛一句話也說不出,姬筱的話無從辯駁,自己何時才能堂堂正正地到姬府提親,青春年華又經得起多少遙遙無期的等待。
“你我以後不必再見面,大好年華,誰都不願輕易逝去......”
燦若星辰的笑靨恍惚了童辛的視線,讓她迷濛了許久,她已記不清多少年沒有見過他笑得如此溫柔,時光蹉跎形同陌路,若不是先帝被害,三公主逃亡,恐怕單獨的會面將是畢生的奢求。
“年少時是我癡心妄想,我作了校尉你又說你有苦衷,現在的我可否配得上你?”眉宇間的風霜化去,彷彿回到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女站在柳樹下,看着眼前的少年,好像看着稀世珍寶。
姬筱甜美的笑容逐漸褪去,童辛的心也跟着漸漸沉落,他一貫的淺笑浮上脣角,“你這是在跟我談交易?大人健忘,我本就欠你的人情,隨時恭候。”
“阿芊,你非要在我面前作踐自己麼......”童辛曾經受過無數大大小小的傷,任何一種都抵不過此時此刻心中的刺痛,“你明知我沒有旁的意思。”
長久的靜默在兩人之間流逝,餘香燃盡,跟隨窗前的微風消失無形,童辛起身整理衣襟,盯着姬筱看向窗外的側臉,“我即刻前往斐城整合軍隊,外衛將軍將會等候我的命令,至於柯城,我會親自駐守。先帝有旨,公主與印信缺一不可,請告知公主殿下,須親自前來,否則我不會動用一兵一卒。”
“好,公主一到,我即刻告知。”
顧玖容滿面春風送走了玉柏炎,正手執一本棋譜坐在棋案前冥思苦想,內侍來報景側君求見,自從皇甫景渢助他固寵之後,他與皇甫景渢親近不少,內侍們還當他轉了性子,不再善妒,其實他壓根沒把皇甫景渢放在眼中,只當他是個跟班。
皇甫景渢看了看棋局,自顧坐下說道,“不如侍下來同貴君對弈。”
顧玖容在玉柏炎面前裝賢淑裝的太久,早就厭煩,落了幾枚棋子之後,將棋子丟到一旁,“真煩,弄些個黑黑白白的往案上擺,有什麼意思?”
“貴君可得上心,陛下知道你在學棋,在侍下面前誇讚你後來居上,宮中鮮有對手,恐怕只有鳳後能與你相較,你可別落了下風,”陛下確實誇過顧玖容,可後面的話是他向姬墨暘請安時,姬墨暘無意中的感嘆。
顧玖容喜歡聽奉承話,尤其是玉柏炎對他的肯定,“你可別撿好聽的說,我哪敢跟鳳後相比,”話雖這麼說,他心裡還是很受用,“陛下不也總誇你柔順麼?”
“貴君生來尊貴,家族顯赫,顧大人又深得聖心,侍下不敢越矩,”皇甫景渢誠惶誠恐。
雖在深宮,前朝之事也知道幾分,姑母前日特地入宮拜見,卻沒敢帶任何禮物,以往姑侄相見,從來不遮遮掩掩,這次顧青冉沒有說得太多,只是旁敲側擊地詢問陛下對她的態度,臨走之前的神情如臨大敵。
顧玖容聽說大理寺查辦了幾個京官,她們都不是姑母所轄,有些還是別系,不知姑母爲何如此緊張,自己平日也沒有發現陛下有何異常。
他不是鳳後,不敢隨意置喙前朝之事,剛纔聽到皇甫景渢提起姑母,顧玖容沉下臉色,語氣淡淡,“本宮是陛下的侍君,與家族無關,陛下喜歡我,難道還是因爲旁人的關係?”
“貴君說的是,侍下聽說陛下提起,想要在宮中建一座棋院,不早不晚,肯定是因着貴君的緣故,這可是莫大的榮寵,”皇甫景渢極盡討好,他一面依靠姬墨暘,一面拉攏顧玖容,爲自己在宮中能夠過得好些極盡所能,前不久玉柏炎的確跟他說過這麼一句,恐怕連玉柏炎自己都忘了。
姬墨暘曾經跟他說過,顧玖容雖是男童,卻深得祖母的喜愛,所以才養就刁蠻任性的脾氣,他的祖母是公輸家族的弟子,精通工藝,他從小跟着祖母應該見過許多圖樣,不如讓他自己畫給陛下看,若是能入聖目,龍心大悅,顧玖容一定會承情。
皇甫景渢說了半晌,告退離去,顧玖容慶幸自己學會了畫畫,滿心歡喜地將自己見過的精美圖樣全都畫了出來,他想着,若真是博得聖心,從今後母家或許能夠取代姬氏,佔據各郡製造,成爲陛下的左膀右臂。
玉柏炎與姬墨暘正在用膳,內侍捧着一隻木匣在一旁等待。杯盤撤去,內侍將木匣放在皇帝面前打開,玉柏炎翻動幾下,一面笑一面喚道,“墨暘,你來看。”
姬墨暘來到皇帝身後坐下,去看匣中的紙張,也是一臉疑惑,“陛下恕臣侍愚鈍,這可是顧貴君新學的畫作?臣侍才疏學淺,看不懂。”
“何止是你,朕也看不懂,”玉柏炎放下紙張,眼中的鄙夷一閃而逝,“辛苦畫了,又呈到朕的面前,總歸是忙碌一場,賞。”
密室之中,一人被五花大綁,手指腳趾被鐵鉗夾得鮮血淋漓,被一桶鹽水潑醒後,疼得渾身顫抖,睜開眼睛,面前閃過一張一張的畫紙,他下意識眨了眨眼睛,眼前的畫紙消失,模模糊糊聽到的最後一句話,“處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