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韋帥望真的回來了
冷良的信上告訴韋帥望,韋帥望在信中提到的,有怪味的黑色棉團他不記得是什麼東西,如果韋帥望確實那是在他房裡發現的,請韋帥望速回,共同查閱實驗記錄,找出那是什麼東西,如果是託詞的話,請小韋爺爺快向冷掌門說明。
帥望合上信:“我確定那是冷良的東西,看起來,他是想不起來那東西是什麼了,我回去。”
韋行問:“你還沒給我仔細說過那件事,即然是冷良屋裡的東西,你爲什麼說有一半配方是唐家的?”
帥望道:“我當天把那霹靂彈拆開,把水倒了,水底下那個黃色的油很難倒出來,而且裝彈的那個彈孔很小,倒不進去,我嫌煩,就拿了塊黑乎乎的象抹布的東西把剩下的油給擦了,擦完順手放進去了,後來怎麼扔都不爆,我以爲是壞了呢。”
韋行目瞪口呆地:“你——”二千里銀子的黃油,他隨手拿抹布就給擦了,韋行鬱悶地,才知道自己的銀子都是怎麼花出去的,這孩子根本是拿銀子扔着玩啊,二千兩銀子,要扔着玩都得扔好久呢,韋行閉了一會嘴,好吧,所有發明發現都是用銀子扔出來的。好吧,我再忍一次。
反正他隨手在紅漆柱子上畫條狗都花我幾百兩銀子,那還是一點經濟效益沒有的呢,我忍。
“那麼,你確定你回去能找到你要的東西。”
帥望點頭:“我確定。”
韋行起身:“好,我們走吧。”
帥望說:“我自己回去就行。”
韋行打量他一會兒,半晌咬着牙:“韋帥望,你要是同我說謊,我剝了你皮!”
帥望笑:“我只是不喜歡同你一起走。”
韋行瞪大眼睛,你說什麼?你皮子癢?你敢——這樣對我說話,可是看韋帥望微笑的樣子,又象是一個玩笑,韋行心裡鬱悶地,還是決定當這是一個玩笑:“滾!”
一路無話,韋行還是不願多說。
帥望也沉默不語。
畢竟,這一天,是他媽媽的忌日。
偶爾韋行會回頭看帥望一眼,一開始韋帥望有點莫名其妙,我沒幹啥啊,你什麼意思?
後來明白,韋行回頭看一眼大約等同於康慨的“你渴了嗎?你累了嗎?你冷不冷?”韋帥望忍不住好笑,我還以爲你怕我拿炸彈扔你呢。
帥望笑了一下,微微覺得苦澀,想起當初跟着韋行一路狂奔,痛苦而恐懼,如果他露出一點軟弱來,怕是隻會得到蔑視吧。
到今天能得到韋大人回頭一顧,確實很不容易,是小孩子的記憶特別好,過去種種無法抹去,韋帥望對韋行,永遠是理解他,但不願見到他。
天色漸晚,韋行終於開口:“住店?”
帥望道:“隨便,你喜歡露宿也成。”
韋行瞪他:“你覺得我不喜歡住店?”
帥望笑笑,吐吐舌頭:“不,是我,我喜歡露宿,很好玩。”
韋行對這種玩笑,不知該如何應對,正常來講,或者說,如果韋帥望只是一個陌生人或是下屬的話,當然是一記耳光結束問題。可是,這小子是他兒子,曾經擁抱過他的人,他又不能象對韓青一樣尊重並且容忍,而且韓青沒這麼強的攻擊性。
韋行面對韋帥望的挑釁無言地瞪視了一會兒,拍馬進了客棧。
韋行道:“住店。”
店小二問:“上房一間?”
韋帥望道:“二個單間。”
那夥計看看韋帥望看看韋行,你們不是父子嗎?
韋行看帥望一眼:“二個單間。”
雖然韋行也不喜歡與人同住,不過,被韋帥望搶在前頭,心裡的感覺還是不太舒服。
韋行把行李放好,回身去找韋帥望。
帥望開門,一雙水滴狀眼睛,純結無辜地。
韋行道:“明天,你就回家了。”
帥望點點頭。
韋行道:“韓青會盡力保護你,但是——”韋行沉默一會兒:“你別給他添麻煩。”
帥望點點頭。
韋行再次沉默,過了一會兒:“我的意思是,你的問題,你自己解決。”
帥望瞪視。
韋行道:“你不知道該怎麼解決?”
帥望搖搖頭。
韋行道:“既然冷良知道配方,既然大家都認爲知道配方的是冷良——”
帥望微微挺直他的背,啊!什麼!
韋行點頭微微瞪大眼睛,做個“你知道該怎麼辦”以及一個威脅的表情。
帥望沉默。是啊,如果真的想不起來那個炸藥配方,怎麼解決問題?簡單,告訴唐家,知道配方的冷良死了,如此而已。
帥望微微眯起眼睛,如果,真的必須給唐家交待的話——
師爺當然不會真的要他爹的腦袋,可是——師爺會難爲他,難爲他師父,如果必須做出選擇的話——
如果必須選擇的話!
韋行垂着眼睛,沉默良久,終於道:“陳紫華的事。”
帥望靜默,啊,還有關於陳紫華的事。
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他殺人,儘管韋帥望痛叫:“你不能改變我!”
可改變還是一點一點地來了。
那個被人關到密室裡等死也不肯出聲指認兇手的韋帥望已在認真考慮如何自已解決自己的問題。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因爲他知道韋行關心他保護他,所以,他會考慮韋行的建議,而不是斷然拒絕,他的改變,緩慢而沉重,一點點不可挽回地來了。
那麼,韋帥望終有一日會冷下來。
帥望微微彎起一個嘴角,點點頭:“是,我明白,生命從來不公平,也沒有道理。”
韋行愣了愣,他沒聽懂,他頓了頓,決定不理韋帥望的胡扯:“陳紫華的事,與你無關,他是個死囚,本就該死,至於死前捱了打,那不算什麼,對一個男人來說,算不了什麼。”
帥望沉默一會兒,呵,怎麼了?療傷止痛嗎?你不是要我痛到麻木而後學會堅強嗎?帥望笑笑:“我明白。”
韋行回過頭,看了帥望一會兒:“不管你怎麼想,你首先得活着,然後,再實現你的想法。如果你死了,只證明你的愚蠢!”
帥望點點頭。
韋行這一次沒遇到有效的抵抗,也微微有點詫異,他看了帥望一會兒:“冷良也是一樣,他是因爲你的謊言,才留下一條命的,如果你不說他知道配方,他早就死了,所以,你明白該如何取捨。”
帥望半晌道:“我明白,不過,不用你插手。”
韋行道:“你韓叔叔可以善良是因爲他有我這樣的夥伴,你沒有,所以,你不能學他。”
帥望愣了一下,然後怒吼:“胡說!”
韋行愣住,在馬上回身,疑惑地看着韋帥望,呃,我?你是說我?我聽到的是真的?
帥望沉默一會兒,輕聲:“對不起。別這麼說我師父。”
不,韋帥望是知道韓青不是聖人,他生氣是因爲韋行快把他說服了。
不,閉嘴!
韋行低聲道:“如果你真的要學他,先學學他,怎麼找個好夥伴吧。桑成不算,他是隻豬。”
韋帥望心裡怒吼:“閉嘴!”
韋行道:“另外,你親爹殺了他全家,所以,你要小心他。”
韋帥望這回,可真的怒了:“我沒有親爹!你聽着——”
韋行冷冷地:“我?我聽着?”
帥望怒吼:“別告訴我這個!別說我親爹是誰,我沒有親爹,如果你願意做我爹,那很好,如果你不願意,我沒什麼親爹。別告訴我桑成是我的仇人,因爲他是我的朋友,我在冷家唯一的朋友。”
韋行沉默了,這孩子可真絕決。不過,這樣的暴怒,倒底是恨了他親生父親了,沒有期望哪有恨呢。韋行一隻手按在帥望肩上,呵,如果他願望做他父親,那很好,你覺得很好嗎?只是很好嗎?他拍拍帥望的肩膀,沒再出聲。
帥望呆站良久,他知道韋行的意思,他理解明白,可是如果他真的照韋行的意思做——韓叔叔會怎麼想?
即使韓叔叔同意這樣解決問題,他會怎麼看待我?
帥望呆了一會兒,忽然驚醒,這麼說來,我是——我是真的在考慮殺掉冷良了?殺掉他也不是不可以的了?
從五歲起,他跑到冷良的屋外,摘果子採花抓蟲子,只是因爲冷良那兒的奇花異草多,冷良把把他採的花草餵給小兔子小老鼠,讓他看看那些東西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然後他開始着迷於那些奇怪的植物的奇特力量,他整日蹲在那兒看冷良把葉子晾乾碾碎煮成湯,冷良從來不說什麼,偶爾會給他看奇怪的蟲子,有毒的動物,他撲到冷良背上,冷良也會推開他,可是時間久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那個人也會摸着他的頭誇他聰明,也會把睡着的他抱到牀上去,那個人——
帥望輕聲說:“那是不一樣的,我認識的人,我熟悉的人是不一樣的,我不能那麼做。”可以殺死陌生人,我不認識他們,他們是否人類,我不介意,他們對於我,同一只狗一塊石頭沒有分別,可是我認識的人不一樣,我不能殺他們。
帥望想,我還是不知不覺地,在按韋大人的邏輯來考慮問題了。
真是可怕,也許是因爲本性如此吧,冷惡似乎就是這樣的王八蛋呢。
帥望慢慢關上門,得把韋行關在門外,他不能改我。
熟悉的風景已換上秋裝,堅強地綠着的葉子,黃了的葉子,紅了的葉子,漫山遍野的野菊,山前碧青的湖水,蜿蜒而下的河水。
韋帥望深吸一口氣,我親愛的冷家鎮、冷家的山。
桑成還在練劍,天已將暮,仍勤奮不息,韓青苦笑,這孩子!
這可憐的孩子不幸承當了他師爺的暴怒。冷秋的不爽,是從冷玉的弟子居然可以上來比武開始的,至韋行沒聽他的把帥望留在京城,再到桑成的被黑龍一腳踢出前五達到頂峰。
然後,頒獎的當天,站在校場上冷寧,居然叫出第六名桑成!
桑成在一陣驚愕與困惑中站起來,左右看看,韓青也半張着嘴,但他很快冷靜下來,呵,不管是出了什麼問題,他的弟子不能拒絕上臺領獎,即使這是冷寧自己決定的諷刺與幽默,他同他的弟子也得含笑嚥下去——何況冷寧絕對沒有這麼大膽子,敢這樣羞辱掌門人與他的弟子,除了掌門大人親愛的師父還有誰。
韓青很快地把他的驚愕變成一個微笑,好象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一樣,他給桑成一個鼓勵的眼神,去吧,孩子,你可能要承受你生命中最難當的一次羞辱了,希望你能堅強地挺過去。
桑成駭異地走到臺子前,冷秋微笑,給他一把淡藍色的劍:“你知道,我們一向只有五種顏色,白黑紅黃青,這把,是我特地爲你定做的,因爲,掌門的弟子從來沒有自己買劍的先例,可是我們一向只有五種顏色,所以這是特意爲你定製一把藍色的,你得終生佩帶。”
桑成呆呆地,緩緩接過劍,冷秋的笑容那樣真誠溫和充滿鼓勵,他不敢相信德高望衆的冷前掌門,竟會特意弄出這麼大仗式來羞辱他,所以,他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接過劍,再微笑着轉身面向衆人,然後聽到鬨笑聲。桑成咬着牙,一聲沒吭,走到下面。
韓青苦笑,站起來,把桑成攬在身旁,按住他,以足夠大的聲音說:“你學藝不久,這個名次非常不錯,這是師爺給你的鼓勵,我想,他是希望你能夠更加努力,我也相信,你會成爲冷家的一流高手。”
桑成咬着的牙終於開始顫抖,然後淚流滿面。
韓青過去拜會他師父:“你應該直接罵我,這樣的羞辱,對一個孩子來說,太過份。”
冷秋看看他:“嗯,我直接罵你,你會覺得難過嗎?”
韓青做個“當然——不”的表情
冷秋笑:“所以,你會打一個沒反應沒感覺的傢伙嗎?”
韓青只得笑了:“是,可你還是太過份。”
冷秋道:“你,即不肯給他一頓鞭子,也不肯給他點臉色,所以他才被大家嘲笑,我不過讓他看清楚。”
韓青道:“學藝這幾年就拿第六名,已經不錯。”
冷秋笑:“哦,我還以爲他是五歲開始習藝的,原來不是,你的意思是——”
韓青只得汗顏:“師父,是我說錯,我的意思是——”
冷秋道:“你的意思是,他父母功夫太爛,或者,是對他不夠狠,最主要的是,你對他也不夠狠,白癡師父教出白癡徒弟。”
韓青苦笑:“是是是,我是白癡。”
冷秋笑:“你不是我教出來的,你是華山派教出來的白癡。”
韓青責備:“師父!”
冷秋點頭:“對,你華山派的師父已經死了,不能辱慢死人,我還活着,你儘管侮辱我吧。收這樣的弟子,何不直接往我臉上抹狗屎。”
韓青嘆口氣,好吧好吧,你儘管拿我出氣吧,我沒讓韋帥望回來,你真是超級不爽啊。
冷秋揚起一隻眉:“嘆氣?你對我不滿啊?你帶出來這樣白癡的弟子,還敢態度這麼輕慢,罰你跪通宵。”
爲了讓師父大人息怒,韓青真的跪了一夜,冷秋只得說:“好,我不會再對你的徒弟提出任何不同意見了,好的,韓青,你是最好的,你的弟子也是最好的,如何?滾吧,從我這兒滾出去,讓我好好補個覺,如何?”
從那天以後,桑成的習武時間就自動加倍,雷打不動。
韓青只得苦笑,你看,挫折教育多麼成功。
韓青站在操場邊,一半憐惜,一半好笑,看起來桑成還需要時間來適應他師爺那條有毒的舌頭。
韋帥望把東西放在家裡,一路狂呼:“我回來了!”
結果韓青與桑成都不在家裡。
帥望問過翠七後,一路狂奔向操場,他歡叫着:“我回來了!”
韓青回過頭,只來得及張開雙臂,韋帥望已撲到他身上,緊抱他,然後仰頭狂叫:“咦呀!我回來了!”
韓青微微側頭:“我的耳朵!混帳小子!”
韋帥望抓住韓青:“我回來了!我再也不想走!”
他抓住韓青的兩隻耳朵,搖晃:“說你不會再趕我走!”
韓青笑:“鬆手,臭小子!”
韋帥望抓着韓青的耳朵,搖了又搖,忽然間眼圈泛紅,然後再一次緊緊擁抱,輕聲:“每次回家都很不容易,有時我夢見找不到路,還有一次,你不認識我。”
韓青愣了,帥望笑了:“你有夢到我嗎?”
韓青呆了一會兒,不,他沒夢到韋帥望,但是他曾經做過這樣的夢,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他真的再也沒找到。他被冷秋從原來簡單快樂的生活裡揪了出來,他的聰明機智成就了今天的韓青,他再也回不去了。不管他認爲他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不管他想還是不想,他回不去了。
會嗎?如果他讓韋帥望離開太久,是不是帥望也就再也回不來了?
不論如何,他再不是原來的韓青,即使他象原來一樣心存善意,但他不是原來的華山派弟子,他在冷秋手下不斷地撕殺,他殺死敵人,也殺死自己人,最後他試圖毒死冷秋,結果毒死了四個師兄弟,他不知道那些人是否罪有應得,他只是想逃走,然後,他被關在暗無光線的無邊黑暗裡,然後,所有死在他手裡的冤魂一個一個輪流過來拷問他的靈魂。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逃,他明確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當你爲了回去而拼命狂奔,你將發現,無論你向哪個方向,都離家更遠,離自己更遠。
韓青緊緊抱住帥望,他忘了,如果他不抓緊自己的孩子,那孩子會在外面迷路的,尤其是,在韋行手裡。
韓青輕聲:“你會在我身邊,直到你長大。”
帥望鬆開手,看着韓青,笑。
韓青微笑:“十歲了,還動不動跳到我身上來?”
帥望的大頭頂頂韓青的下巴,終於鬆手跳了下來。
韋帥望這下子終於發現了桑成,他張開雙臂,再一次咦呀,桑成苦笑:“拜託,不要——”被跳過來的韋帥望撲倒在地,桑成痛苦地笑:“啊喲,爲什麼每次都是我先着地。”
韋帥望騎在他身上,笑:“因爲是我先來的,誰讓你又是師兄呢!”
屁股上已經捱了韓青一腳:“快給我滾起來,讓我再看見你欺負你師兄!”
帥望笑着同桑成見招拆招打成一團:“師兄就是用來欺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