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
慕容卓無奈地對住雲璇:“雲!”
雲璇笑:“你又偏心。”
慕容卓苦笑,他總不能打慕容琴,放棄慕容琴已經讓他心生內疚。因爲傳授功夫時對小兒子打罵慣了,這種嚴厲苛責態度忍不住會帶到日常生活中來,他也知道不對,可是習慣真是很難改變,總會在你不經意時流露出來。半晌:“你知道,在我心裡,對兩個孩子是一樣的。”
雲璇道:“光我知道不行,你也要讓劍知道。”
慕容卓沉默一會兒:“如果他不知道,也未免太不懂事,我想他知道。”
雲璇笑:“是啊,他忍讓你們父兄兩個這麼久,當然是明白的,不過,你別欺他良善。對了,今天來的那個孩子,是怎麼回事?”
慕容卓再一次沉默,雲璇問:“哪個弱小殺了溫劍?那個孩子?”
慕容卓點點頭,無奈地:“那是個危險的孩子。”
雲璇問:“十歲的孩子?”
慕容卓沉默。
雲璇道:“我應該相信你的判斷,可是,慕容,你怎麼說服孩子們,冷家人,與天下所有人?”
慕容卓疲憊地:“琴不適合習武,劍又那麼單純,雲璇,我擔心他們。”
雲璇沉默,握住慕容卓的手:“卓,你最近有點——”
慕容卓沉默。
雲璇道:“不管我喜不喜歡你的決定,我總是信任你的判斷的。”笑。
慕容卓點點頭。
有時人不能不自私一點。
生而爲一隻狗,不去搶骨頭,會被餓死,生而爲一個人,不爲自己家人考慮,倒先爲他人考慮,豈不奇怪?
可是——,以俠義之名行不義之事……
善善不能善,惡惡不能去……
慕容卓沉默了,他要做與他多年道德觀念相背的事,揮出一掌很容易,難的是以前的掙扎,以後與良心的長久相對。
慕容卓在房間裡沒找到韋帥望,他並沒有着急,不知爲什麼,他覺得那個小傢伙是不會逃的,他信步出去,山坡上,草叢裡,一隻翹起來的腳讓他找到韋帥望,那孩子躺在山坡了悠然望天,嘴裡叼着一支草莖。
這孩子不怕嗎?對他來說莫非死亡只是回到另一個世界?
慕容卓站在那住,再一次確實:“你殺了溫劍?”
帥望點點頭:“對,很可怕,不過,過程很快,他應該不會感受到痛苦。”
慕容卓問:“你想過怎麼向溫家交待?”
帥望笑了:“活着才能交待啊,死了當然不用交待。”
慕容卓沉默一會兒:“你不怕嗎?”
帥望點頭:“怕。”
沉默一會兒:“師父會很傷心吧。真不希望發生那種事。”擡頭笑:“你能不殺我嗎?”
慕容卓在山風中站了一會兒,那孩子有一雙滄桑的眼睛,可是笑容仍舊純真可愛,眼睛清澈乾淨,他笑着哀求不要殺他,慕容卓覺得很悲哀,他沒想過有天要做這樣的選擇,如果他沒有看過這孩子的眼睛,他可以說服自己,他做的是個正確決定吧?慕容卓問:“有天,你做了冷家掌門,會允許冷家之外有雙眼睛在看着你的所作所爲,評判你的行爲決定你的生死嗎?”
帥望笑:“你的假設是不可能實現的,在冷家,掌門人選的大熱門,總是活不到能做掌門的那一天。”
慕容卓愣了愣。
韋帥望笑道:“盯着我的,可不止是你啊。所以我說,失去武功也無所謂,只是——”苦笑:“練了那麼久,怪可惜的,還有,疼愛我的人,會傷心了。幸虧我媽媽已經死了,不然——”韋帥望回想自己經過的一切,要是他親媽活着,受這樣的驚嚇,韋帥望會心疼。
慕容卓沉默一會兒,這孩子真不象個孩子,不過冷家的孩子都不象孩子。他家的兩個孩子同人家比起來,就象純潔的小鹿斑比,他相信,如果韋帥望想,是絕對可以殺掉慕容劍的,即使他功夫沒有練到冷家功夫的頂尖,他依舊可以象殺掉溫劍一樣殺掉慕容劍,在未來,遇到衝突時,韋帥望認爲必要時。
他下不了手殺他,也不敢放他走,所以做出選擇:
“這世界上,不會武功的人很多,生活依舊是生活。廢掉內功,不會很痛的。對不起,韋帥望。”慕容卓轉身,輕聲:“晚飯後,我替你治療內傷。然後……”他點點頭。
帥望微笑:“你已經比某人善良了。”
善善不能善,惡惡不能去。
慕容卓轉身而去,假裝沒有聽到。慕容家素有俠名,已經比某些人善良了,並不能安慰慕容卓那顆可憐的心。
晚飯很豐盛,最重要的是,韋帥望從沒同這麼一大家子人一起吃飯。
第一次見到聽雨,長得很漂亮,雖沒到讓韋帥望驚豔的地步,但也算漂亮了,而且不愛說話,沉默地坐在下首,聲音沉靜,年紀比慕容夫人要小十來歲,年青的臉緊繃晶瑩,不過,在韋帥望眼裡,這種年輕不算分,至少再年輕個十幾歲纔算年輕,他倒覺得慕容夫人眼角的皺紋很和氣。
慕容琴仍然孤僻而囂張,慕容劍坐他母親身邊,同樣沉默,那股子犟勁明顯來自母系遺傳。雲璇有說有笑,問兩個孩子吃什麼玩什麼了,看到什麼了,慕容琴講解沿途風土人情,慕容劍負責點頭:“嗯,對,是,差不多。”聽雨同雲璇的對答,就象妯娌,客氣,有說有笑,但不親熱。不過雲璇看着慕容劍時,笑容倒是真的。
慕容卓一直沉默,只有雲璇同他說話時他才注意聽,別的人都當不存在。他的心事重重,讓帥望好笑。咦,這個人,這該不會是他第一次出手幹壞事吧?
帥望咳一聲:“慕容伯伯,你決鬥過很多次吧?”
慕容卓被雲璇踢了一腳纔回過神來:“啊,我?不,只一次。”
帥望目瞪口呆:“啊!”
慕容卓嘆口氣:“同溫家。”
帥望道:“你練了一輩子功夫,只用過一次嗎?”
慕容卓愣了一會兒:“還有,幾次,不過——”不過只是露面已經足夠了,是的,一輩子只用過一次。
帥望忍不住笑了:“那慕容劍豈不很慘,象那個學了屠龍術的傢伙,終生找不到龍來鬥,哈哈。”
慕容卓愣了一會兒,慢慢道:“習武的目地並不是決鬥。”
帥望吐吐舌頭,笑:“也不是同自己家人練着玩。”
慕容卓沉默一會兒:“主要是爲了冷家,慕容與溫家的存在,只是爲了讓冷家不離正道太遠。”
帥望想了想,再笑:“各種手段?任何方式?”
慕容卓放下筷子,沉默良久,站起來走掉。
帥望笑笑,搔搔頭:“我說錯了?”
雲璇也放下筷子:“小傢伙,你說話很有意思。”
帥望沉默一會兒:“慕容伯伯要廢我的內功,您能爲我求情嗎?”
慕容劍霍地起身,雲璇微微側頭:“坐下!我要聽原因。”
韋帥望把前後經過敘述一遍,雲璇問慕容劍:“是嗎?”
慕容劍點頭:“是!”
慕容琴道:“是,不過他沒說他是怎麼殺死溫劍的。”
帥望微笑:“我只是覺得,那情形對女士來說,有點過份,很可怕,很殘忍。你說得是,爲了活下去,還有,我的親人活下去,我也一樣,任何手段,任何方式。所以——”所以我在哀求。
雲璇呆呆地看着韋帥望:“你才十歲,我的天,如果你能表現得象個孩子,會更容易讓人心軟,你知道嗎?”
帥望半晌點點頭:“我知道。”
雲璇道:“你很驕傲。”
帥望沉默一會兒,笑:“因爲我還小。”
雲璇道:“你還能繼續驕傲嗎,一直,以後?”
帥望吐吐舌頭:“不知道。”
雲璇道:“我希望你一直這樣,因爲驕傲的人,總有些什麼是不能放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