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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溼的天氣終於有所好轉,停止了纏綿的雨,風也沒那麼刺骨了。體育課也終於不必淪爲萬惡的自習課,悶得快發黴的男生們忍不住一陣歡呼。

在微微日光下,喻明蔚跟班上的男生打了大半節課的籃球,額上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身體也暖烘烘的發熱,所以一接過紀天珩離遠拋來的冰凍礦泉水,立即有種“久旱逢甘露”的感覺。

體育老師吹了聲哨子,集合過後大家就又散開了,三三兩兩朝教學樓走去。

“嘿!紀天珩!”

文娛委員李棉棉從後面追上他們,這位高個子女生一臉興奮的拍了拍紀天珩的肩膀,瞄了幾眼喻明蔚,見對方朝她點了點並微笑,這才光明正大的把視線放在對方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才移開。喻明蔚是她們女生心目中凜然不可侵犯的王子,可遠觀而不可褻玩,不光冰肌雪膚一般,連舉止投足都似一幅畫。所以即使王子其實人很好相處——男生都愛找他打籃球,女生們也還是不敢接近。她也覺得自己奇怪,一向是不怕人的,連紀天珩她都敢大膽的拍肩膀,但就是莫名的敬畏喻明蔚,大概是因爲他的眼睛吧,顏色深得近乎純黑,多看幾眼彷彿都會被吸進去。

喻明蔚心不在焉的聽着紀天珩和李棉棉的對話,已經從“三國無雙”聊到“北歐女神”了。如果沒記錯,這個叫李棉棉的好象是班上唯一一個敢如此接近紀天珩的女生。畢竟連男生都沒幾個敢大大方方的拍紀天珩肩膀。

樓上似乎有什麼**,正擡起頭望去,就看到安舜揹着一個人神色緊張的往樓下衝,他身邊跟着的幾個人正在幫他開道,口中在喊:“快讓開點讓開點!”

安舜沒有看到他,直接從他身邊衝了過去,他甚至能夠清晰的聽到安舜有些混亂的呼吸。

他背上的是一個有很長頭髮的女生。

“咦?吳海青又暈倒了嗎?”李棉棉訝異的說道,轉頭看到兩個男生都一臉疑問的看着自己,連忙解釋說,“前幾天學生會開會的時候她也突然暈倒了,好象是說有貧血,體質不太好之類的。上次也是安舜一把抱起她往校醫室衝的呢。他們果然是在一起了吧。”

“喂,你還好吧?”

紀天珩的聲音傳入耳中,回過神才發現已經在上物理課了。剛剛那一段空白,連自己都忘了爲何會空白。

他和紀天珩由於個子高,都坐在了後排。雖然是單人書桌,但過道比較窄,所以與同桌無異。

“我有一次打籃球跌傷了膝蓋。”不知爲什麼,他會提起這件事。

“嗯,然後呢?”

“……沒什麼了。”

那時纔剛剛認識安舜,兩個人的個頭都還沒抽長,當時安舜毫不猶豫的揹着他回家,到現在,那肩背的溫度似乎都還盈在手心。

人總是這樣,被關懷的時候很容易得意忘形,以爲只有自己是最特別的,是最被珍惜的。當然,偶爾也會居安思危,但都是在另一個分享關懷的人尚未出現之時。

他垂下眼盯着自己在草稿本上隨手勾出的凌亂線條,有些想笑,可胸口卻悶悶的,很苦澀——幸好,幸好自己早就有這一層覺悟了。

頭頂忽然被課本敲了一記,擡頭看去,紀天珩正撐着下巴眯眼看他,繃緊的嘴角在下一刻變得柔和,又是平時有些壞壞的笑容:“我買了個新的遊戲軟件,要不要玩?”

“這還用問。”他愣了一下,微微彎起脣角,接受了這種不露痕跡的安慰。

慣例差不多八點到家,一開門如往常一樣迎面就撞上安舜耀眼的笑容。喻明蔚瞥了一眼後迅速低下頭換鞋,說:“好香,今天又研究了什麼好菜啊?”

單親家庭出身的小孩都很早就學會了照顧自己,安舜大概是其中的翹楚,早早就持家有道。

雖然細心溫柔,但並不會讓人覺得婆媽。

晚餐在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中解決了,喻明蔚洗完澡出來後看到安舜正在客廳講電話,由於揹着他,所以看不到表情。

“……沒關係,應該的……不會,別想那麼多,好好休息……嗯……你也是……那,再見……”

光聽口氣就知道絕對不會是跟男生講電話。

走進房間,關上門。月光透過窗戶,照得一室於幽藍中映出一片雙白。扭開桌邊的檯燈,月色頓時隱匿,桌面光亮,正稍嫌凌亂的攤着幾本課本和試卷。

喻明蔚坐做桌邊,眼前全是白天在學校看到情景,那個緊張的少年和他背上那個柔弱的少女……他想起以前做過的一個夢。夢裡有清澈的水淹沒了他從前住的那幢房子,他被清涼而又細滑的水裹住了,很大的房子裡傢俱都漂浮了起來,他就在那裡游來游去,耳邊是細細的水聲,像淺淺的呼吸。整幢房子只有他一個人,很孤單的像一條魚,游來游去。

這一次,還是會被拋下吧。重新變得孤單。

父母離婚後,媽媽帶着他搬了幾次家,找了新的工作後就一心撲在工作上。而親戚們由於不知他們的住處,時間久了也漸漸沒了來往。於是他除了上學總是一個人呆在家,第一次知道孤獨是感冒時去醫院踮着腳掛號、交費,在“小朋友好厲害,自己一個人來看病”的誇獎中打針;第一次知道寂寞是……忘記了……

他的世界是灰色調的,在安舜出現以前。

誰都沒有那麼堅強,在不安的時候,誰都想纏住某個人。他不敢纏住安舜,安舜是陽光,他纏不住。他只是很喜歡很喜歡這道陽光,喜歡到只敢遠遠看着。

“想太多,必然傷太多。”

他對自己說道。

然後,把自己放在了功課上。紀天珩戲稱他爲“變態答題狂”,因爲他曾用一個上午做完了新買的一套數學練習題。在做題上,他很會找捷徑,題目一讀完,他就立刻能想出最快計算結果的公式,一般要是用五六個步驟解題,他往往用兩三個步驟就行了。

中考那段時間他假裝焦慮緊張要安舜陪他溫習,給他補課。安舜不疑有他,一直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在學習上是個好比“武林至尊”的存在。

他能把《古文觀止》裡的所有文章都背下來,也能背出牛津詞典裡的所有單詞。不過,這種事只被紀天珩發現,對方一臉很受不了的表情:“你還真會裝……”

“這是善藏鋒者成大器。”當時他笑着這樣說。

誰也不會知道他是爲了不跟安舜多做接觸,爲了阻止自己亂想,才把自己關在房裡拼命做題,看書。

完成了功課,他忽然想起下午在紀天珩牀頭摸回來的書,那本讓他覺得出現在紀天珩那裡很不可思議的《歐洲建築學》。他翻開這本厚厚的書,忘了窗外的寒風冷月,忘了隔壁房的安舜,忘了讓他感到揪心的一些莫名的情緒。

於是一夜無夢,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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