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藍寶石的墜落
一
不知不覺暑假又來臨了，這纔是洪如剛和佟玉熱戀着的兩個人分別兩校的開始。佟玉真正地體會到，別後一日如千年。她不顧一切地尋找機會想在假期裡再見上如剛一面，可惜，父親現在已叫哥哥像看賊一樣地監視着她，只要女兒有望母校走去的動態，他就要無情地干涉。到底佟玉找到一次機會，她在大街上遇到了來護校三天的洪如剛的好友李東祥，她叫他捎給洪如剛一封信，信中告訴如剛，她已被高中部正式錄取，她決心實現自己的諾言，開學後，每天給洪如剛寫一封信，請剛弟恭候佳音。
可是，洪如剛並不相信，事情會如此順當。如剛在假期中，輪他護校的三天裡，他也千方百計地在大街上找尋佟玉，可總是見不到她的影子；他又想見到她的好朋友，給他傳封信，訴訴自己的相思之苦。
洪如剛也自己編寫了一首詩：
“藍寶石”的嫵媚，猶如那貴妃的愛。
迷我在唐詩中尋覓，戀我在宋詞中徘徊。
一日如千秋，一秒似三載。
寂寞，渴望，無奈。
那日觀音發慈悲，讓玉女轉世陪着金童來。
一場南柯夢，爲我掃陰霾。
唐詩中尋着了溫柔，
宋詞中覓到了嫵媚。
千秋別離散，致死別分開。
沉醉，相偎相依。
金童伴玉女，那是蒼天恩賜的愛。
他寫來寫去，撕了又寫，寫了又改，總抒發不了對佟玉的情，總表達不了對佟玉的愛。
可是，洪如剛找遍了八里屯大街的角落，總沒見着佟玉的影子；寫好的信也沒找到佟玉的同學給轉過去。他的這兩個願望一個也沒如願。這幾夜，他做的都是噩夢怪夢：西河又發大水了，他和她來到了河邊。忽然一個旋風把佟玉捲入大水中。如剛奮不顧身地跳入那波濤洶涌的激流中，摸啊，尋啊，卻無論如何也撈不到她，昏迷中自己也不知不覺地被大水沖走了；一忽兒，他又夢見佟玉被電影中的滿臉鬍鬚的“王爺”追趕，他拿着“紙畫卷”，使勁乾嚎着嗓子，叫佟玉上“畫”，可佟玉竟給騎着大馬的“王爺”掠走了。
被如剛在怪夢或惡夢的着急喊叫聲驚醒的徐祥敏和洪如通使勁地搖晃着他，他似夢似幻地呆愣着……
這是洪如剛在生產隊的大場上和幾個好友睡在一起的時候，他雖然從夢幻中醒來，可是仍然沉寂在夢中的那個可怕而悲傷的又值得思念的境界裡。這時他發現了：廣藍的天空中橫貫着南北一道“銀河”，銀河兩邊的“牛郎織女”隔河相望，可嘆可憂，牛郎織女啊，你倆何時才能相約在葡萄架下？同時也勾起了他對佟玉更加無比的思念：
你是雲，我是雨，
沒有你的作爲，
我真的好悲泣。
你是我的最愛，
我不能沒有你。
你是雲，我是雨，
讓我最後一次想你，
也許明天你將成爲
——那個縣城人的新娘，
我再也無處追尋你。
想着想着，洪如剛暗暗地流出相思的淚水。
二
世界上的事，有時竟如此的巧合：洪如剛所做的噩夢不知怎麼的，真的就變成了現實。
洪勁鬆家中來了農業中學裡佟玉的弟弟，他叫洪勁鬆找來了洪如剛，他如泣如訴地把姐姐的不幸噩耗告訴了他：
佟玉和她的好姐妹，在一個極熱的一天，帶着他們自制的“汽車內胎游泳圈”到青梅湖水庫去游泳。他的哥哥和巧來他家的好友也就是那個什麼副官長之子，聽說佟玉去了水庫，酒席未散，就忙不及待地跟上了她，說是去保護她。
待這幾個相聚的醉漢趕到青梅湖水庫時，佟玉和她的好友正身着泳裝（其實，那時的所謂泳裝，也就是一個緊身子和一個短褲頭），在水庫北岸的淺水域玩得開心。突然，她們發現來了一夥男生，大家都慌了手腳，想上岸穿衣服吧，這幾個男生卻突然出現在她們脫衣服的地方。她們只有攀着自制的“游泳圈”向水庫中心遊去。說來也順當，她們幾個女同學越遊越快，很快就遊離那夥人很遠很遠。
有一個女同學告訴佟玉，說其中有她的哥哥。她生氣了，這個該死的哥哥，怎麼這樣的流氓啊？竟然在人家女同學來游泳時到此，豈不是……她想罵！一看，不錯，其中高粗個頭的還真是她哥哥，她大聲呼喊起來：
“是哥哥嗎？你們怎麼能來看女同學游泳？太不像話了，快走吧，免得大家都罵你們！”
佟玉的哥哥聽到了妹妹的喊聲，嬉皮笑臉地說：
“怕什麼——你們不是有泳裝嗎？我們是怕你們遇到什麼危險來保護你們的！”
哥哥身旁那個男生，就是他的來自縣城的好友，那人也高聲俏皮地喊起來：
“女朋友們，女同學們，別回水性欠佳，我們這些大哥哥特意來保護你們的，慢遊啊，等着我們，我們現在就下水，現在就去教你們幾招泳術啦！”
佟玉聽到這個人的話，直噁心。想到那天去縣中考試時，她哥哥特意領着這個人，到她們不少女同學面前炫耀。想起那人的那個樣子：油頭粉面，一身不合體的西裝，走路東搖西晃的。手裡拿本雜誌，把書本當做扇子，不停地搖擺着，竟然還恬不知恥地到她面前獻殷勤，端茶倒水，還故意拿條花毛巾遞給佟玉，妄想碰她的手。那動作、那表情，使佟玉一想起他，就直恨自己的哥哥：你的心裡到底在想着什麼？難道你真是要拿我當贈品嗎？難道你真的要拆散一對相戀不離的鴛鴦嗎？
佟玉又氣又恨，她往她的同學投了一個眼色，說：
“往南遊，往西拐，遠離他們！”
佟玉的幾個同學迅速向西游去，她自己竟拼命向南拐彎游去，大概是氣昏了頭。
豈不知，潛藏的危險正在向這個美麗的姑娘逼近。
前面的水位越來越深，她的自備內胎“游泳圈”可能是漏了氣，在她面前“咕得”“咕得”地直往身上翻泡，游泳圈的浮力也越來越小，她感覺到了！她突然一下意識到將要發生什麼樣的危險？
可是她氣，無比地生氣！
那個和哥哥一起來的小子竟自個兒向她浮衝過來。她想加快游泳速度，可自己已疲憊了，她的泳圈已癟了一半。她氣憤，她愈加勇敢。佟玉奮力向前衝。糟了！她進入了深水區，這裡是當年打水庫時取土的深塘。她想站下來，休息一下，可水一下默過了她的頭；她想站起來可是腳夠不到底。她沉了下去，怎奈泳圈還有點浮力，她用手一抓，又浮了出來，她喘了一口粗氣。身後的那個人，她哥的朋友，看看追不上佟玉，似乎有點洩氣，想站起來，喘口氣，一站，也夠不到底。他不但不向佟玉靠近了，反而連滾帶爬地拼命往回遊。
佟玉的哥哥看他的那個好友向自己的妹妹游去，特意不靠近，好讓妹妹按他的意圖和這個公子哥“慢慢建立感情”，以後嫁給他，自己也好沾個光，有個“靠山”。
三
佟玉望着自己的好友，自己的那些同學，一個個向西遊得真快，一忽兒就離她有幾十米、近百米遠，她們一齊向自己招手。其實她們也不知佟玉和她哥哥以及縣城來的這個男同學之間的糾葛，真的還以爲佟玉拋棄瞭如剛，另有所愛呢。所以看這個男生遊向佟玉時，她們之間有的人心中還暗暗向她祝賀；可有的女同學也非常氣憤她，說她要背叛自己親愛的。可她們如何知道佟玉此時心中的矛盾？
佟玉自己已經遊進了深水區，又離同學們太遠了，這個怕死的男生已遇深水而退，哥哥又不向她靠近，心中還不知在琢磨什麼“花花點子”，而自己的泳圈已癟到沒有什麼浮力的程度，她拼命地用四肢掙扎着，想往回遊，怎奈自己由於生氣，加上用力過多，身體已疲憊不堪。
此時，佟玉真的害怕了，她再次想到了自己的危險處境，想到了她心中每時每刻都在思念着的親人洪如剛：來吧，你快來吧！我已面臨生命的危險，可能會永遠見不到你了！
泳圈乾癟了，膠胎內部一點兒氣也沒了。她使勁地用拳頭狠狠地踹，踹，踹！然後又把它甩在身後。心中無比氣憤“沒用的東西，關鍵時刻，趁火打劫！”！
此時，她身子無力，要向下沉，向下沉，她的四肢無力掙扎。她用勁向上一頂，又從水中浮了上來，她用勁地喊了一聲：“同學們，救救——我！”其實聲音不大，嘴也似乎張不開了。然後，她又努力掙扎，用盡全力地浮出水面，似乎要再一次和這美好的世界，美好的人間告別。她，向水面招了招手……
遠處的同學真地發現了佟玉的情況不對，她的哥哥和那個縣城來的男生同時也發現了她的情況，都大聲喊着：
“佟玉——你怎麼了？堅持住向上俘遊啊——我們大家來救你了！”
“佟玉——你快往回遊啊！哥哥去救你啦！——”
“堅持啊——佟玉妹妹——縣城的大哥來救你——”
……
佟玉的同學、哥哥和那個縣城來的男生拼命向佟玉的地方靠近、靠近，那個縣城男生又到了深水區，身子向下一沉，差點淹沒自己，他不會浮水，他嚇得急轉回頭，喊：
“你們趕快救人，我在此接應你們！”
很多人，還有其他游泳洗澡的人，田裡勞動和岸邊放牲口的人，聽到喊聲，都跑下水去救人……
四
這個正處美好年華，青春似火的姑娘，向水底沉下去，她心中明白了，自己真的成了水中月，怪不得如剛是那樣的悲觀：紅樓夢魂斷，西廂空悠悠。我也不知爲什麼？我也難以知道自己的殘忍，怎麼這麼早早地就把你給拋下啦？我本想我倆能成比翼鳥，雙飛在人間。哪知這閻王爺不容。如剛呀，堅強些，把我忘了吧！
她和他的美好的難忘的一幕幕情景不停地在佟玉的眼前閃爍着：他和她共同切磋寫作技巧，共同研究古詩文的深奧，共同學習楷書、柳體、宋體字的寫法，共同探討人生和對人生那些美好的憧憬等等美好的畫面，圖書館給如剛借書的暗戀，崔家大柳樹下的幾次美好的約會，談心，擁抱，他和她在桃花園的大桃樹上欣賞桃花時的喜悅和悲觀……觀賞電影《畫中人》、《天仙配》那會的感慨，特別是看完電影那西河大柳樹下的美好的慾望……
佟玉的視光開始模糊，大腦中那些美好的記憶像零碎的星光逐漸消失，一切的一切都在模糊。水，無情的水，向她衝擊，向她的嗓眼堵去！可惡的水，無情地擁堵着她的嘴，她的嗓門……她無知覺了，人間的善美醜惡她無法分辨了，……佟玉這個可愛的善良的姑娘被死神接走了，被水神吞噬了！
無論人們怎麼去打撈，始終沒有找到佟玉的屍首。
佟玉的好友和同學們清楚明確地看到和意識到：是佟玉的親哥哥和他那個縣城的朋友兩個男人，心裡懷着花花腸子的兩個男人無情的殘害了這個如花似玉的姑娘……
五
洪如剛聽到這個消息，真是如晴天霹靂！他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擊垮了，他不聲不響地倒下了，他睡在牀上，家人不知所措，不知爲什麼？他的鄰居和好友都來相勸，都不知爲什麼，只有洪勁鬆告訴如剛的娘，他的娘才知道其中的原因。如剛的娘偷偷地勸他：“孩子，想開點吧，她與你無緣，再值得你想也沒有用了，人就是這樣，沒有緣分是不能在一起的，就是你不吃不喝，餓死了，她也不知道了；她如果在天有靈的話，也不希望你這樣，想開點吧，孩子啊，你這樣下去，把娘把奶奶爺爺不都給坑害了嗎？”
洪如剛無法忍受，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不相信天地這麼無情，老天爺就這樣把他們兩人在熱戀中活活地拆散了，他跑到八里屯中學，跑到大街上，跑到能知道佟玉可靠消息的那些人面前，小聲地驚奇地好像神經質地問別人：
“你見過佟玉嗎，你看見她了嗎？”
“佟玉真的……是真的嗎……“
別人傷心的深感同情地告訴他：“是真的！“
鐵的事實，殘酷的事實，無情的事實，他相信了！他用別人不理解的速度，飛跑，沒命地向西山，向青梅湖水庫跑去……
洪如剛圍着庫堤大壩呼喊，圍着水邊呼喊！他抓着水，捧着水呼喊！他放開嗓門，拼命疾呼：
“佟玉——你在哪兒——？
佟玉，你聽到了嗎？我來了——
佟玉，佟玉——呀，你真地啞巴了——？
你聽不到了，你真的永遠的聽不到了嗎——？”
洪如剛瘋了，呆了，傻了！他忽地爬起來，猛地向水裡衝去……
幸虧洪勁鬆及時地跟着下水，硬是把他從水中拖了出來。
洪如剛清楚地記得，他和佟玉在那美好的春天，賞完了美麗的桃花，就是在這兒促膝談心，久久不願離去的。難道說，在這兒相聚，就要在這兒分離嗎？怪不得，那次分別後，洪如剛深深地感覺到，那個地方好像值得他非常非常的留戀，留戀……
洪如剛怎麼也不想再離開此地，他要在這兒守候，他要等待着她奇蹟的從水中慢慢的走來，永遠和他不棄不離，永遠和她廝守到永遠……
他疲憊了，再次暈倒在水庫岸邊。
洪勁鬆、洪如通等人遠遠地望着洪如剛的母親也趕來了，她來到水邊看到自己寶貝的這種情況，就和孩子一起哭。
洪勁鬆和洪如通幾人趕快把這娘倆一起扶起來，耐心地不停地勸慰着他們。
洪如剛從身上掏出佟玉寫給他的一封封信、還有他記載和佟玉戀愛的日記……他慢慢地撕着，撕着，他把撕成的碎片撒向水中……
水庫邊開滿不知名的野花，草叢裡、庫堤上、溝岸的石縫裡長滿了山棗樹，樹上結滿了山棗兒。
洪如剛又像一個瘋子一樣，他呆傻地摘下了野花，山棗兒，大把大把地向風平浪靜的水中撒去……
水中飄着被洪如剛撕碎的信紙碎片、撕碎的花瓣、花葉、山棗兒、還有那遲開的山棗花，它們蕩啊，漂啊；魚兒戲弄着花瓣、花葉、紙片，然後又把這些東西含在嘴裡，東遊西竄，它們大概是想把這些東西銜着送給佟玉的；水鳥兒飛旋在水面上，唧唧啾啾，似悲歌，似哀號：
歲月無情比嚴霜，化蝶難尋伊芬芳。
知音化成悽悽恨，陰陽相隔渺茫茫。
喋血凝鑄相思淚，千思幽夢殤斷腸。
花魂癡情常相伴，孤雁守渡不歸鄉。
六
數九寒冬，時令已近大雪，天氣陰暗霧繞，真的要下大雪了。
這是洪如剛讀初三的第一個學期，他身在初三教室的時候，心中時時翻騰，悲傷的情緒一直難以平靜。他偶爾看到牆壁上佟玉多次佈置班級學習專欄出刊的牆報還留有痕跡，那工整的楷書，那題目上的大黑體和變形宋體，那是他倆共同切磋的結晶，還有她獨創的美術體，真如一朵朵鮮花還在那兒閃爍飄香，也猶如一把把鋼刀在一陣陣猛戳他的心。每當洪如剛看到這些，他就好似看見佟玉一下子來到自己的面前，然而，又一下子意識到，這個可愛的姑娘早就離他遠去了。此時，他的心裡就一陣陣滴血。還有佟玉所坐的那個位子，正好又被“紫杜鵑”坐着了，這更促使洪如剛的心裡不由地發酸，而酸到臉上無法掩飾的地步，卻讓那“紫杜鵑”偷偷地發現了，她心中內愧，她也聯想到死去的佟玉，又非常同情如剛，她硬是找班主任以“她視力在此不適”爲理由，調開了這個位子，這樣她本人心裡舒暢點，也讓洪如剛心裡安穩些。
洪如剛失去“藍寶石”的相伴，無論“紫杜娟”如何注情，投情於他，他再也無心留意。他無奈的強制自己，竭力奮讀，傾心死學，以此來克服對佟玉的思念。
洪如剛從此天天消瘦，茶飯逐日有減無增。
他的幾個兄弟替他擔憂，三個老輩天天勸他，開導他，可是，這孩子好像真的得了“什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