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親情難捨離別苦
雨聲小了,雷電停了;風,颳得更大了,天氣迅速冷了下來。
冷風吹醒了洪岳陽,他已經清楚地意識到有幾個人把他救了,把他救在了這紅石巖的山洞裡。現在他才覺得冷風刺骨,渾身痠痛。他模糊的昏昏沉沉地想着,在殺人場上,槍聲響了,他倒下了,接着又是兩槍,確定了,這回自己是死定了,自己的一生就這麼完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忽的,他意識到自己好像沒有死。怎麼他覺得頭半邊和耳朵上刺痛了一下,是的,自己沒有死,閻王爺不收他。爲什麼自己沒有死呢?老天爺會保佑他嗎?意識中,槍是響了啊,沒打中;又是兩槍,還是沒打中嗎?不,許是那個打槍的人故意打偏的;也許是哪個人想了別的法子救了他,替他從閻王爺那兒奪回了自己的命!
洪岳陽慢慢地回憶着,他慢慢地清醒着,一切都像昨天,而又像很久很久,一下過去了很遙遠!忽然他覺得自己餓了,十分飢餓,多少天沒吃東西了,他記不清,可“夢”中有人餵了他什麼,對,是山棗,幾粒山棗。他反覆想着,想着,他左右瞧着,他發現了身邊的包裹,他伸手摸了摸,摸到了好多山棗,山棗,是山棗啊!怎麼會是山棗?一定是知情人,知道這兒有山棗,知道他愛山棗。是的,他的家中有兩盆可愛的山棗盆景,盆景中的山棗已是碩果累累;還有,家中還有他可愛的棗花。棗花,棗花啊,珍珍,爹,娘,小妹,孩子啊,你們都在哪兒啊?家——可愛的家——一個可愛的,留戀難捨的家啊,就這樣無情的破碎了嗎!?
他要活命,救他的人告訴他,讓他趕快好起來,趕快離開這兒,自己有救,有好心人救他。要逃生,要活命,想逃,必須得先填飽肚子,讓身子趕快好起來。對,吃棗子,吃山棗子,山棗子能救自己啊!他一粒一粒的把山棗子塞進嘴裡,山棗真是香啊,真是甜啊!耳邊隱隱約約的彷彿響起了山中牧羊娃唱起的山棗曲:
小小山棗樹,長在紅石巖,花兒香,果兒甜。
嚴寒酷暑頂得住,旱澇貧瘠只等閒。
花兒戀山崗,蝶兒戀花香。
山裡的人手牽手,日月比蜜甜
小小山棗樹,長在紅石巖,樹靠樹,根相連。
虎豹豺狼何所懼,艱難困苦只等閒。
葉兒戀着樹,樹兒戀山崗。
善良的人心連心,齊心抗災難。
洪岳陽想着《山棗曲》中的詞句:“善良的人心連着心,齊心抗災難。”他心中突然增強了意志;他又堅持着多吃了些山棗,又用雙手接等着山洞中滴下的泉水喝了幾口;精神好多了。他又頑強地硬撐着身子,站立起來,雙手扶着洞壁,慢慢地向洞外走去,他擡頭望見天上露了幾顆星星,可不一會兒又被烏雲給遮去了。天空中的雲層,像野馬一樣,向南奔跑。野樹林中不斷地傳來野狼的嚎叫,附近的山洞裡,人腳獾子的眼睛不斷地射出藍光。他不由得接連打了幾個寒顫。
洪岳陽頑強地支撐着,半真半假地扶着山洞的石壁,重新回到山洞裡。他似乎已經覺得,北方的寒流已經襲來,他又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他選擇了洞中的一個避風的洞角,又找了些較厚的衣服裹在身上,蜷縮着身子又慢慢地躺下了,接着又是一陣昏迷。
一會兒,洪岳陽覺得身子輕飄飄地飛了起來;忽的一下,自己又落在了紅石巖山坡的一片山棗林旁。洪岳陽霧朦朦的雙眼似乎看到:招羣跑來了,平安跟在後邊,兩個孩子高興地捧着大把大把的山棗,送給他。平安微笑着剝開一枚山棗,把山棗核取出扔了,把去了核的棗肉塞到父親嘴邊,洪岳陽張開嘴,怎麼也咬不到,嘴水似乎被饞得滴了出來。
一會兒珍珍和棗花又從山下跑來了,她倆穿得好漂亮呀!洪岳陽輕飄飄的身子撲上去,想把她倆都抱在懷裡;然而,她倆的身影向後邊逝去。一忽兒,所有的人影都消失了。
朦朧中,一轉眼,父親和母親又從山下走來了,似乎隱約聽到:“兒子啊,想死我倆了,你怎麼在這兒?”洪岳陽高興得似乎又有些委曲地撲上去,他好像還看到了父親手裡拎着一瓶葡萄酒,這可是他唯一愛喝的酒;母親手裡提着一包油酥卷,這是他最愛吃的麪食,洪岳陽欣喜若狂地迎上去。可母親、父親遞過來的東西卻變成了一卷火紙,說是給他來上墳的。他告訴父母:兒子沒有死,兒子沒有死啊!可父母卻把酒撒在地上,把麪食丟在地上,只是哭,悲痛地哭……忽然自己也在悲痛地哭,哭呀,哭呀……他哭醒了,原來這都是夢!
洪岳陽回想着這幾天的情景,無限地悲傷,無比地悲痛!可親人啊,你們能知道我怎麼樣了?親人啊,你們已經流落到哪裡?他們會放過你們嗎?招羣啊,他們會不會慘害了你?蘭英啊,你千萬別自己從你姐姐家走出來,他們會不會傷害你?這些作惡多端的沒有人心眼的野獸,他們會不會實行斬盡殺絕?親人啊,我們今後還會團聚嗎?他好像聽到了棗花和珍珍在悲痛的低吟:
廖冷深閨影暗憂, 喋血如墨, 蘸墨傾愁。
燭光燃盡墨池幹, 未解離愁, 難訴伊苦。
夫君安危誰憐憂, 冷暖誰顧, 妻妾嘆啾。
夜寒苦煞粉脂花, 悴絳櫻脣, 鬢染霜頭。
洪岳陽彷彿看到她倆憂傷至極,她倆可是個粗人,她們吟哼的是誰的詩,誰的詞?真是悲切。他自己也傷心地哭,用勁地哭,可哭不出聲。他累了,他實在的累了,他又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商會會長來了,他帶來很多銀票,他說,這是留給你自己眼前急用的,你把生意做大了,我已給你的賬戶上匯了很多的錢,我支持你,你大幹吧!他又告訴他,他的女婿已接到了你給運去的第一批支前的大米,女婿正在準備親押糧車,去支援前線呢!運糧的大車又來了,他又忙着去做準備工作。爲了支援前線,自己早就打算把這批新收購的細糧自己不出售了,要把它全部捐給支前委員會。他高興地親自幫支前隊伍裝車,……他激動,他暈眩,他正裝着車又無法控制地暈倒在地上……
大風呼呼地吹着,又吹得滿山紅了:紅紅的馬柴果,紅紅的孩荃果,紅紅的山棗兒,紅紅的紅石巖……一家人都來在這紅紅的山景中,文英、鳳英、蘭英手拉着手,像在唱歌,像在舞蹈;棗花拉着招羣,珍珍抱着平安;洪岳陽自己一手攬着父親,一手攬着母親。站在高高的紅石巖上,俯望祖國遼闊的原野,眺望着可愛而美麗的山河。他大聲地朗誦着不知是唐詩,也不知是宋詞,也許是自己順口謅的吧:
風雨飄飄兮,吾得志;
九州紅紅兮,吾心喜;
人民安康兮,吾心醉!
家人團聚兮,……
一陣狂風。堵住了他的嘴,他朗誦不下去了,心中一陣恍裡恍惚……
“嗷——嗷——”一羣野狼從四面八方向親人圍來,它們張牙舞爪,不斷地嚎叫。轉眼間,親人不見了。洪岳陽大喊:“救命啊,救命!——”他愈用勁,愈喊不出聲,他被憋醒了。
洪岳陽渾身發冷,渾身打縮;不知是發燒了,還是天真的冷了,他又把身子縮了縮,把衣服裹了又裹。洞外的風在呼嘯,洞內裡寒氣逼人,洞頂不斷地往下面灑落着細小的砂石,崖縫裡不斷地往下面散滴着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