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華一路策馬衝向成王府, 腳不點地飛奔到母親身邊,整個人大汗淋漓,“阿孃, 你趕緊回家去吧!太后就在我們家呢!”
蕭可正在喂淑兒吃藥, 一聽這話, 手裡藥碗砸翻在地, 顧不得多想, 立即隨英華回府,一路已將各種壞的結果全預料到了。一頭扎進書房,楊翊和晏晏仍在案上作畫, 似乎是英華在愚弄,自府門外闖進來, 哪裡有太后的影子。
“太后來過?”四處打量着書房, 卻無跡可尋。
“來了又走了。”晏晏笑言。
蕭可懵懵怔怔的, 忙將晏晏交給英華抱着,又把他的畫筆奪了過來, “她真的來過?你見到她了?她到底想做什麼?她跟你說了什麼?”看樣子,她真的來過了,根本不該回洛陽的,太后豈肯放過,拿了鬥蓬便往外走。
“哪都不許去, 在家裡待着。”楊翊拽住了她。
“可是她……。”蕭可不明白, 難道要在家裡坐以待斃, “我們走, 我們回嶺南。”
“走的了嗎?”楊翊反問, 她突然闖進來,誰也始料不及, “宣兒,你不能去見她。”
既然走不了,逃不掉,見了又如何?
恢宏壯觀的明堂已高高聳立在洛陽宮內,千里辦完採木的差使,便封爲廣州大都督,朝五嶺之地上任去了,英華、承宣一如既往在司署司任職,一切同從前,絲毫不起波瀾。
垂拱四年剛剛來臨時,太后便下旨誅殺太子通事舍人郝處俊之孫郝象賢,又令支解其屍,毀其父祖棺墳。太后好祥瑞,諂者投其所好,屢獻寶物,雍州人唐同泰自洛水得一石獻上,上篆‘聖母臨人,永昌帝業’,太后大喜,加尊號聖母神皇,欲親拜洛水授圖,又召集李唐宗室、各州刺史於洛陽赴會。
太后建明堂,拜洛圖,改朝換代之野心無疑昭然若揭,天下謠言四起,盛傳天命已移,這次召集諸王齊集神都定是一場陰謀,徐圖一網打盡。
華燈初上,神都宵禁來臨,洛水之畔的延慶坊一如從前的寧靜,英華的突然闖入打破了夜的靜謐,燈下,他惶惶不安,顫抖着拿出一封信箋,“阿孃,承宣剛剛收到一封秘信,韓王府的人送來的,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蕭可心尖一怔,接過那封秘信細觀,李唐皇室終於忍不住了,由韓王李元嘉及其子通州刺史李撰與越王李貞及其子琅玡王李衝牽頭,僞造了當今皇帝的書信,以勤王之名義,聯絡李唐諸王起兵響應,反對太后臨朝稱制。
英華還在等着母親的答案,她算是瞭解太后的。
好一招打草驚蛇之計,太后正愁抓不到李唐宗室的把柄,恰恰往她下好的套子裡鑽,這正是血腥屠殺李姓宗室的開端,看來太后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刀已磨快,酷吏在堂,現在只差犯人自投羅網。
蕭可一言不發,將信放在燈燭上燒了。
“阿孃。”英華不明白,太后明明就是在謀朝篡位,現在由韓王、越王兩位宗室牽頭,再各方諸王響應,揮師勤王,定可成功。
“就當沒看到。”蕭可倒是很淡然,事已至此,朝不保夕,有沒有這封信,都是多此一舉,“你們不瞭解她,太后很是精明,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前次她下詔削減東陽大長公主的封邑,並將她的兩個兒子流放到嶺南,就是等着李姓諸王的反對之聲,等不到又變本加厲,就是要你們自行進入她的天羅地網,一個都不放過。”
“正是這話,太后要臨朝稱制,勢必不會放過李姓宗室,反也是死,不是也是死,不如拼命一搏。”聽母親一言,英華就覺得後怕,原以爲太后對東陽大長公主只是厭惡,因爲她嫁給長孫無忌的舅族渤海高氏,卻不曾想到這是打草驚蛇之計。
“別人拼不拼命,不關你和承宣的事,安分守己,本本分分做官便好。”太后要做女皇,李唐宗室的血統就是絆腳石,何況早有預言,唐三代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她會殺盡李姓子孫,一切都是註定好的,唯願英華他們一生平安而已。
打發走了英華,蕭可坐立不安,信箋已化爲灰燼,卻不能對人言,千里自來活絡,就算收到信箋也會付之一炬,且遠在廣州。曦彥就難說了,加之馮家又被太后滅門,萬一跟李衝一黨有了聯繫,後果不堪設想,此時又不能警告於他,怕是太后已經下好網子,正在等着飛鳥自投。
不出幾天,事情敗露,魯王之子李藹告密,竟將宗室起兵的計劃和盤托出,李衝不得不提前起兵,又令韓、魯、霍、越、紀等諸王共司起兵接應,共取東都。號令一出,諸王都在觀望,唯有李衝的父親越王李貞首先響應。
此時,丘神勣大軍已經浩浩蕩蕩地出發了,李衝兵敗身死,越王李貞一家自殺,太后趁機將韓、魯、霍等諸王及常樂公主夫婦等一網打盡,她的打草驚蛇之計終見成效。而主審官則落到了大名鼎鼎的周興身上,頓時天地變色,狂風驟雨來臨,腥風血雨將要染遍江山。
九月,韓王、霍王、魯王、舒王及常樂公主夫婦賜自縊而死,魯王之子李靄因爲告密有功,升爲散騎常侍,不久又被周興誣告誅殺,只比父親多活了幾個月而已。紀王李慎一家下獄,城陽公主的三個兒子薛顗、薛緒、薛紹被殺,薛紹雖爲太平公主的駙馬也被毫不留情的處死。李上金七子、李素節九子,李賢兩子也在這場斬草除根式的屠殺中喪命。至此,高祖二十二子,已經無一人存活於世,太宗十四子,唯剩紀王仍在獄中。
周興、來俊臣等酷吏一個個平步青雲,李唐皇室的鮮血就是他們的升官發財的階梯,昔日金尊玉貴的皇族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滅頂之災,鮮血充斥着神都洛陽,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周興則奏請太后廢除所有李唐宗室的封號,取消李家宗籍,標誌着李唐已徹底成爲過去,宗親凋零殆盡,年長者被殺,年幼者流放嶺南,就連公主、駙馬也未有幾人倖免,唯唐高祖之女千金公主卑躬屈膝,請求做太后乾女兒才逃得一命。
動盪依然擋在延慶坊門之外,英華又一天平安歸來,蕭可才鬆了一口氣,承宣則突然闖了進來,大汗淋漓,方寸大亂。
“三哥被來俊臣抓了,剛剛押到刑部大牢。”
“來俊臣。”英華聞之色變,那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酷吏,光是他發明的刑具就讓人不寒而慄,三哥落在他手裡,難逃一死。
提到來俊臣,蕭可的腦海中立即浮現着請君入甕、酷吏,曦彥如今卻在他的手裡,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險,纔拿了披風,又被楊翊拽了回來。
“我去。”他不容蕭可再前行一步。
“不,還是我去。”曦彥命懸一線,就是拼死也要相救。
“宣兒,你……。”
“不要再說了,我已經決定了。”蕭可靜了靜心緒道:“只有我去,曦彥才能平安無事,你放心,沒有把握,我也不會貿然行事的。你和承宣、英華都留在家裡,我一定把曦彥帶回來。”
她心意已決,楊翊再阻止不住,朝英華要了入宮腰牌在手。
洛陽宮內,明堂恢宏富麗,瞬間眺入眼簾,蕭瑟的秋風中,刑架上綁着一排排的人,一個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滾落在地,走近一看,卻是昔日的紀王李慎,韋貴妃的兒子,唯一活下來的李唐宗室。
太后一如高坐於明堂內,也知道她的來意,一聲冷笑道:“你不用再看了,哀家已將秦楓抓了起來,他竟敢爲李琨求情。”
多時未見她,語調竟是這般冷,冷透人心,“不知曦彥犯了什麼罪?”
太后朗聲道:“勾結逆賊李衝。”
“不會的,一定是來俊臣誣陷於他。”蕭可一口咬定,曦彥與李衝不曾相識,又如何勾結。
太后淺淺一笑,放眼望去,丘神勣已將一人拖了上來,“李琨你自己說,有沒有與逆賊李衝勾結?”
蕭可怔怔看着曦彥,鎖鏈加身,滿是傷痕,不知遭受了怎樣的折磨。
“竊國妖婦,你纔是逆賊,殺便殺,何必多言。”曦彥破口大罵,毫無懼色。
蕭可被他嚇了一跳,這句話一出口,必死無疑。
“你還有何話可說?”太后冷若冰霜。
蕭可的確無話可說,顫巍巍俯下腰身,撫摸着曦彥的臉龐,常樂公主都死的慷慨有氣節,何況身爲男兒,“太后,我無話可說,說與不說都是一個結果,說與不說都要被你羅織入網,徹底消滅,你能讓我們在一波又一波嚴酷的清洗下活到今天,已經是很仁慈了。歷來改朝換代都是如此,燕啄皇孫,斬草除根,勢必要誅殺殆盡,動手吧!我們根本沒有還手之力,您步步爲營到今天,終於擁有了睥睨天下的權勢,至高無上的尊位,您選擇在女主天下之前動手是對的,堂而皇之冠了一個謀反罪名,若在登基之後殺我們,就真成了竊國僭主的妖婦。”
“住口。”太后一聽此話,勃然大怒,“拖下去,立斬不赦。”